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傅沉延瞳孔微缩,身体微微坐直了些。

  裴柠又重复了一遍。

  “不开心。”

  “其实是开心的,但是只有三个月,就不开心了。”裴柠撩起眼皮,透着几分笑意。

  “你想啊,等分开以后,我每天上下班都要路过你开的店,还要用你给的手机联系别人。身边到处都是前夫送的东西,还怎么找下一任?”

  原本只是想调侃两句,冲淡心里那阵悸动,谁知越说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在听到最后一句时,不知道是被“前夫”这个称呼,还是被“下一任”这个描述刺激到,傅沉延微微挑起了眉。

  “物品而已,为什么不行?”他根本不上当,“还是你自己睹物思人,找不了下一任?”

  裴柠一噎。

  “我说中了?”傅沉延乘胜追击。

  他完全不懂见好就收:“前夫留下的东西都不敢用,说明你对下一任的期待和信任都没超过前夫。不过也正常,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前夫一样。”

  一句话把某个词重复三遍,生怕人看不出来他什么心思。

  出乎意料,裴柠没有怼回来,而是轻叹:“你说的对。”

  这回轮到傅沉延沉默了。他当然不是真的要裴柠领情,只是听到“前夫”有点刹不住。

  他硬邦邦地说:“知道就好。”

  “谢谢你。”

  裴柠突兀道,“你说的对,没有人会这样了。”

  很小的时候,林菁和裴任相处还很和睦,也会满足他的各种要求。

  但是上学以后,裴任生意变忙,林菁也经常不回家,对他的过问越来越少,裴柠就无师自通变得小心翼翼,不会过多索要什么,试图用自己的乖顺懂事,换来他们的喜爱和称赞,然后能多留下来陪他。

  后来林菁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裴任的劣性逐渐显露,裴柠彻底失去了说“想要”的资本。

  因为没有人给他。

  可傅沉延不一样。

  仅仅是自己提了一句“喜欢”,就无条件的、近乎纵容的满足他。

  “这些不算什么。”傅沉延说,“不必介意。”

  裴柠笑了下:“那也谢谢你。”

  背后是盛开的夜色,他眼眸明亮若星,水光潋滟,里面载着的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

  傅沉延只觉得心口发烫。

  两人一时间都没开口。

  裴柠心里也很清楚,从不自觉的关注,下意识的维护开始,彼此之间的行为早就超过合作伙伴应有的界限了。

  即使无数沟壑还横亘其间,肉眼可见。

  但是很幸运,至少这一刻没人叫停。

  远光灯穿过茫茫雨幕,车子驶过,高架桥两侧积水飞溅。

  这场雨似乎只在傅沉延的飞机落地时喘了口气,然后便再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

  已经回到市内,红绿灯前车排起长队。

  打闪电的瞬间,裴柠条件反射眯起眼,侧过头时却停滞了片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傅沉延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他整个人被安全带束在椅背上,肩膀僵直,微低着头,胸膛起伏变得缓慢,下颌线紧绷,像是牙关咬在了一起。

  裴柠一愣,伸手碰了碰他。

  肌肉格外紧实,是处于紧张会有的状态。

  但是他们在回家的路上,没有紧急事件,顶多是下雨路况不好,也没必要这样吧?

  裴柠陷入自我怀疑。

  他开车技术有那么差?

  “你怎么了?”他声音很轻,状似随意地说,“怕我开到沟里啊?”

  半晌,傅沉延才道:“没有。”

  音色很平静,但却掩盖不了藏在音调里的低落。

  明明在机场的时候还没有。

  裴柠透过他的身影看向窗外,怕黑?可以往他深更半夜回来的时候也不在少数。

  那,总不会是害怕打雷下雨吧。

  裴柠收回视线,见傅沉延眉间多了几分倦意。这些天多半都没休息好,回来又是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疲惫也是正常的。

  他不再多问,一脚油门踩下去,加速朝家里的方向开。

  傅沉延下车进屋倒是一切如常,但裴柠上楼时特意慢了半步,和他之间的距离拉进了些,能听到对方比平日更重的喘息声。

  “早点休息。”裴柠站定,忍不住回头道。

  “你也是。”

  伴随着房门开关声,傅沉延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当一个向来声势不低的人,某一时刻突兀的没了声响,就会格外引起注意。裴柠甚至连洗澡的时候都在走神。

  这会雷声更大了,万一傅沉延真是害怕打雷呢?

  他会不会吓得睡不着?

  重新打开花洒,裴柠在倾泻而下的水流中晃了晃头。

  算了吧,将近一米九的成年男人在自己家里能出什么事?还是清醒状态下。

  再说傅沉延看起来就不像有诉苦的打算,自己何必多操这份心。

  十分钟后,裴柠擦着半干的头发回到房间。

  二十分钟后,裴柠拎着鲨鱼玩偶,站在了隔壁卧室门前。

  傅沉延没有开灯睡觉的习惯,门板下方的缝隙里透出一点光,说明他大概率还醒着。

  就稍微看一眼。

  傅沉延都把甜点店开到公司楼下了,自己关心他也很正常。

  再说,傅沉延要真是因为害怕做出点什么……那自己既能掌握他的弱点,又能展示出陪伴让他感动。

  岂不是一举两得!

  裴柠做足了心理准备,抬手敲了敲门。

  大概几十秒后,房间内才有声音响起:“进。”

  预想中的情景没有出现,只有台灯亮着。傅沉延背靠在床头,电脑放在腿上,侧面看过去,屏幕还亮着,应该是在看工作相关的东西。

  看起来一切正常。

  傅沉延看着他,像是在用眼神询问什么事。

  裴柠掏出准备好的借口。

  “你是不是得倒时差,明天早上我就不等你了。”

  很明显用来没话找话的借口,因为两人早上一直各走各的,他从来没等过傅沉延。

  即使如此,傅沉延紧绷的脊背还是缓和了几分。

  他看向门口。

  裴柠身上是件天蓝色的睡衣,脚上穿的也是蓝色拖鞋,手里还握着玩偶鲨鱼的鳍。明明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间卧室,站在门口时依旧显得有几分局促。

  像一条很温顺的鱼,拿着任谁都能看出的借口,在下着大雨的夜晚,游过来关心比他凶了几倍的鲨鱼。

  傅沉延没应,一双黑眸定定落在他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花了几年时间,让自己习惯于在这种时候处理工作,最大程度减少所受的影响。又在刚才,花了将近十几分钟反复看开头,才硬是读进去了这份文件。

  早知道就不刻意板正了。

  傅沉延想,不然这条鱼就游进来了。

  看他还算正常,裴柠也放下心来,不准备多打扰。

  “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了。”

  傅沉延嘴唇动了动,他从来没示好过,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挽留。

  就在裴柠半只脚已经退出去的时候,忽然,雪白的电光的闪过,房间内一瞬间亮如白昼。

  又要打雷了。

  “轰隆”一声,雷声像是炸开在窗户外面。雨点又密又集,噼噼啪啪砸在窗户上。即使有深灰色的窗帘掩去大半,依然能透出湿冷的气息来。

  “你是不是害怕啊?”裴柠没有离开,反而上前了几步。

  在那一瞬间的光亮里,傅沉延的面色苍白得过分。

  裴柠干脆走上前,坐到了椅子上。

  他安慰:“没关系,害怕打雷很正常,不用不好意思。吴帆你知道吧,就是我助理,他也特别害怕。之前有一次下雨的时候在公司加班,雷声还没这个大呢,走廊没人,他就吓得不敢自己去洗手间,在屋里转来转去的。后来我看出来了,陪着他才能去……”

  “你去了?”

  听到后面,傅沉延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

  裴柠无辜:“他害怕啊。”

  傅沉延严肃:“再害怕也不至于要你跟到里面,你不是他监护人。”

  裴柠一时无语。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只在门口等,没进去看。”

  傅沉延沉默片刻,开口时腔调却半分不减:“你现在身份不同,要学会保持距离,不能因为关心就什么都答应,如果有重要的事情再说。”

  裴柠:“……”

  他坐下以后就将鲨鱼抱在了怀里,昏黄的台灯落在裴柠身上,给他裁出了一圈毛茸茸的边沿。

  光是看着就已经能想想出手感,傅沉延又开始心痒。

  “过来。”他启唇。

  裴柠果断拒绝:“不。”

  他扬起脸,眼眸里带着几分狡黠:“你说的,不能因为关心就什么都答应。”

  傅沉延被噎了片刻,难得放软了语气:“那是对别人。”

  两人一时间谁也没再开口。

  窗外雨声不减,空气的温度却像是升了些。

  傅沉延其实是躺在靠外一侧的,但是因为床的尺寸很大,所以边上依旧留有足够的空间。

  裴柠垂眸看了一会,再抬头,神态不自觉就流露出了几分骄矜:“过去,然后呢?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傅沉延想了想:“有。”

  于是裴柠抿了下唇,绷着一张漂亮的脸,走到床边坐下。

  傅沉延看了他两眼:“窗户的安全防护级别很高,如果我把你锁在这里,你用桌椅一类的,未必能敲碎。”

  裴柠:“?”

  这是在说什么?

  “不过你可以试试破坏床头的这些按键功能,它们和卧室的控制系统连在一起,坏到一定程度会判定为房间内出现危险,窗户会自动开启,然后你就可以拽着床单跑了。”

  裴柠:“……”

  傅沉延:“这是这套房子的,周末如果有时间,我再带你去其他的,你熟悉一下控制系统。”

  察觉到裴柠安静得有些异常,傅沉延终于停了下来。

  裴柠有些艰难地问:“这就是你重要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傅总:不重要吗?想了一晚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