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人以后,黑马的速度慢了下来,傅沉延干脆单手拽停,用空出来的手在裴柠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谢谢。”裴柠听见自己说。

  此刻缓过来,裴柠才觉出自己紧张之际手变得冰凉,掌心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方才在空中的一刹那,他猛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也骑过马。

  父母答应带自己骑马,十岁的裴柠期待了半个月,每天让保姆放马术纪录片看,悄悄跟着模仿,晚上蹬被子也想象成上马。

  最后三人一同出发,进到马场里的却只有林菁。裴任几乎全程都在马场以外的入口处,举着电话一趟又一趟,那架势像是忙着维护地球运转的。

  林菁的笑容越发勉强,后来干脆将他丢给教练。

  裴柠抓着马鬃拼命往外望,只看见裴任不耐烦的咂嘴,和林菁失望又疲惫的脸。

  他们争吵的声音很大,惹得周围人也看向门口,目光落回裴柠脸上时又充满怜悯。最后是教练走过来,将他连人带马一起牵走。

  仔细想想,他们二人的关系,好像就是那次之后越来越僵硬冷淡。

  马已经停下,裴柠却依旧将大半张脸埋在傅沉延胸口,不肯抬起来。

  “怎么样?”傅沉延问道。

  “一分钟。”裴柠的声音很闷。

  跑到边缘的白马已经两位驯马师一起制住,逐渐安静下来。有工作人员欲上前,又被傅沉延一个手势制止。

  没多久,钟谨文和另外几个先前参加比赛的人气喘吁吁奔过来,傅沉延正要开口,钟谨文率先大惊道:“怎,昏过去了?我叫医生过来!?”

  傅沉延:“小点声。”

  钟谨文从大音响变成小音箱:“那去医院,我送你们!”

  “不用。”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插进来,裴柠从傅沉延的怀里抬起头。

  钟谨文立即凑够来,仔细观察:“真不用?”

  裴柠面上确实没什么伤,只是惊吓过后脸色苍白,眼尾隐隐泛红,平日里翘着的碎发也软下来,看起来有些恹恹的。

  “看够了吗?”傅沉延问。

  他的手始终没从裴柠肩上放下去过,此时更是把人又搂紧了几分。

  “其他人呢?”

  钟谨文道:“有两个受了点轻伤,已经送走了。其余没事,让他们待在原地了。”

  “那匹马怎么回事?”

  说到正事,钟谨文脸色也变了变:“就是跟你说过的那匹。我明明打的是死结,刚才检查了绳子,没有断裂,说明不是挣脱的。”

  那就只能是人为解开的。

  “人太多,它一出来就不太对劲,当时我就该注意的。”钟谨文懊恼道。

  傅沉延问:“你自己牵来的?”

  “不是,饲马员。”钟谨文眉头紧皱,“但他们在这的时间都不短,应当不至于。”

  “谁提议的?”

  “是罗向辉。”背后有人道,“钟少你忘了,最开始就是他要看你的马!”

  “操。”钟谨文显然也想了起来,不可置信道,“疯了吧他!”

  钟谨文瞪着眼睛,虽然明知道不知冲自己,但因为靠在傅沉延怀里的姿势,裴柠依旧感到有些别扭。

  毕竟在人前,裴柠挣了一下,傅沉延也配合的松开了他。

  一个缓缓直起身,一个慢慢放下手,背上和怀里同时一空,傍晚的空气都凉了几分。

  裴柠努力忽略那点异样,问:“这人跟你们有仇吗?”

  钟谨文看了眼傅沉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傅沉延却已经料到似的,平静道:“有没有都无所谓。”

  钟谨文:“啊?那到底是不是他?”

  傅沉延没说话,而是一拉缰绳,作势要走。钟谨文忙跟上:“去哪?”

  “去问他本人。”

  事发突然,连驯马师都吓了一跳,能反应过来且跟上的只有少数几人。

  大部分人马术平平,也没有应急经验,只能先按照钟谨文离开前所说,留在入口处等待。

  罗向辉脸上的阴翳一闪而过。

  裴柠的马受惊他自然看到了,但没想到傅沉延会那么果断的追过去。

  毕竟此前没人听说过“裴柠”这个名字,即使是顺着查到裴家,那点东西也太不够看,完全不懂傅沉延结婚时是为了什么。

  甚至可以说,抱着好奇心看笑话的人都不在少数。

  可今日傅沉延带着他来,又亲自教他骑马,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此刻两人同乘一骑回来,在场许多人更是泛起了心思。

  孟百川最先出来,打量了他们一圈:“没受伤就好,刚才太危险了。”

  钟谨文翻身下马:“谁说不是,吓死老子了。”

  傅沉延先下了马,随后向裴柠伸出手,后者很脆的挂在他身上滑了下来。

  温向年道:“还是约医生做个检查,以防万一。”

  罗向辉也附和:“说得对,看着是没事,万一实际有内伤呢。”

  他话音落下后,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

  “干嘛看我?这不是怕万一吗。”罗向辉干笑了两声,“傅少这么宝贝,要是留下什么后遗症,可怎么办?”

  “罗向辉。”傅沉延忽然开口,没有任何缓冲,一字一顿道,“缰绳是你解开的?”

  “缰绳?”有人惊呼,“什么缰绳?”

  “就那匹发狂的马,绳子不是挣断的!”

  “可那马还没驯,为什么要解开…”说话的人被人拽了一把,左看右看,也反应过来什么,连忙闭上了嘴。

  一时间,几十双眼睛落在了罗向辉身上,等待着后者的反应。

  “我说傅少,现在说话可得讲证据。”罗向辉的眼睛眼白部分面积很大,向上抬的时候,显得分外森然。

  钟谨文环视一圈,马场位置空荡,只在准备室的入口装了一只监控,角度能不能扩到这边还真不好说。

  他正心里琢磨,却听傅沉延道:“我再问一次,是不是你解开的?”

  钟谨文蓦地转过头,傅沉延看起来很平静,只有那双黑眸深不见底。

  罗向辉冷笑:“少威胁我!”

  “这里除了来客还有工作人员,说不定还真有人证呢?”孟百川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所以有人想说说绳子怎么解开的吗?”

  空气中一片安静。

  罗向辉目光闪了闪,盯着他看了几秒:“我说孟公子,这又没人受伤,想问什么啊?”

  “你们两个跟傅沉延在一起待久了吧,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罗向辉。”傅沉延忽然出声道。

  “绳子上提取到了指纹,就在打结的位置。”

  罗向辉顿时变了脸色:“不可能!你诓我的?”

  钟谨文配合道:“已经送去验了,很快就能出结果。”

  “我个人不喜欢这样,很浪费时间。”与他相比,傅沉延显得格外平静,“而且你也不明智,从没希望那一刻起,你就该走了。想其他办法筹到资金,比在这里报复我要有用得多。”

  罗向辉胸口起伏几下,脸上阴晴不定。

  半晌,他恨声道:“就算是我解开的,又怎么样?畜牲发疯,难不成还要算在我头上?”

  “真是你啊?”傅沉延轻飘飘地说。

  罗向辉蓦地瞪大眼睛。

  “诓你的。”傅沉延道,“既然你承认,就好办了。”

  他回到黑马身边,径直翻身上了马。

  人群自动分出了一条路,傅沉延骑着马,走到罗向辉面前,居高临下道:“上马。”

  罗向辉喉头动了动:“你想干什么?”

  “没人受伤,不代表这件事就结束了。”傅沉延道,“给你两个选择,在这解决,和离开这解决。我建议你选第一种。”

  罗向辉定定看了他一会,也挑了匹马骑上。

  “傅沉延,没人告诉过你吧,你这副高傲的姿态,真的很讨人厌。”

  “没有。”傅沉延突兀地笑了下,“所以为了感谢你,还是赛马的老规矩。如果你赢了,你求钟家什么,我就答应你什么。”

  罗向辉一愣,立即又狐疑道:“如果你赢呢?”

  傅沉延笑容不减:“如果赢的是我,这笔钱依旧给你,只不过换种方式。”

  罗向辉警惕:“什么方式?”

  傅沉延这次却没答:“赢了自然会告诉你。开始吧。”

  罗向辉不上当:“傅沉延,我承认你的水平在我之上,所以规则不能只有你来定!”

  钟谨文下意识“靠”了一声。

  傅沉延配合他:“说说看。”

  罗向辉得意道:“要么你换一匹马,要么,让我先走!”

  钟谨文当即扬声道:“姓罗的,你是不是没搞清状况,你有什么资格提要求?”

  孟百川眉头亦皱了起来。

  谁知傅沉延竟然点头:“可以。”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主动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大约是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这下不仅钟谨文和孟百川,甚至罗向辉都有点发愣。

  傅沉延微微抬起下巴,像绅士询问的贵族一般:“不走吗?”

  罗向辉暗骂一声,也顾不得许多,当即扭头就御马前行。

  傅沉延在原地没动,他右手放开缰绳,调整姿势似的,在自己左臂上握了握。

  而同一时间,罗向辉的马已经跑了起来,远远离开了起点。

  裴柠趴在栏杆上,不免看得有些焦急。

  待罗向辉到了约定的位置后,才见傅沉延不慌不忙地抓紧缰绳,整个身体重心放低,随后狠狠一甩,黑马便冲了出去。

  傅沉延的速度很快,罗向辉不管不顾的一路狂奔,他却动作极稳的前进。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第二圈过后,傅沉延便骑着马与罗向辉擦身而过,径直越过了他!

  前方是条障碍路段,傅沉延甚至选择了绕去外圈。

  越过障碍后,他与罗向辉左右已然拉开了距离!

  罗向辉心头火起,他顾不得规则与输赢,竟当众偏离原本的赛道,骑着马朝傅沉延冲去!!

  “傅哥!!!”

  “小心!!!”

  围观的人群骤然发出惊呼。

  傅沉延却仿佛早有预料似的,竟然亦调转马头,迎着罗向辉直奔而去!

  他眼眸紧盯前方,像一只扑向猎物的猛兽。

  两骑几乎是迎面相撞,傅沉延拉紧缰绳,在最后关头调整走向,以毫厘间的差距避开了危险。

  身后,罗向辉失声大叫,从马背上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