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层专属包间,傅沉延整个人懒懒散散靠在沙发里,看一群人围着台球桌吱哇乱叫的比划。

  钟谨文非说傅沉延婚结得太仓促,怪他不知道享受单身,于是叫了几个关系好的人过来玩,美其名曰要给他补一个“单身夜”。

  钟谨文几杆下去一球没进,遭到合伙嘲笑,气得他脸都红了,要求傅沉延上场支援。

  傅沉延正要有所动作,忽然私人号码里进了个电话。

  “傅总。”是司机,“您今晚要送裴先生回家吗?需要我把车留下吗?”

  傅沉延:“谁?”

  司机道:“裴柠先生啊。我看到他刚进去,是您约的吗?”

  傅沉延反应了两秒,才问:“他一个人?”

  司机:“是。”

  傅沉延:“我知道了。”

  秉着不干涉合作伙伴行动自由的原则,傅沉延正要说一句不用管,就听司机道:“欸,他又出来了。”

  司机伸长脖子:“裴先生在打电话,没直接进。”

  傅沉延知道这里的规则,裴柠没有会员身份,只能等楼上放人。

  谈合作吧,他没怎么当回事:“你回去吧。”

  司机没多问:“好嘞。”

  挂了电话,傅沉延起身,在一众热切的眼神里走上前来,拿过台球杆。

  他对这种活动得心应手,甚至都不怎么运杆,白球在桌上滚过三回,两球就掉进洞里。

  钟谨文得意道:“怎么样,服气了没?”

  “当然了,看看傅哥,再看看你那两下!”

  “嘿,说什么呢你小子!”

  吵闹声里,门铃声响了起来。

  钟谨文边放话边去开了门,见是会所经理。

  对方俯身过来,小声说了什么。

  钟谨文顿时面色一变,问:“哪间?”

  会所经理答后,钟谨文:“你看着点,别让他们闹出事来。”

  傅沉延刚好也过来了:“怎么回事?”

  不等会所经理开口,钟谨文先骂道:“要那种酒,当我是拉皮条的?妈的脑袋长裤/裆里是吧,烦死了。”

  这些边缘的东西,当初买下来的时候,傅沉延和钟谨文就提前约定过。他俩本身不喜欢搞乱七八糟的,嫌掉档次,客人自己带人来管不了,但在这要是不可能的。

  不过依然止不住个别有心之人。

  傅沉延不知怎的,脑中划过了裴柠那张脸,他顺口问了句:“都什么人?”

  会所经理将名单调出来。

  明晃晃的“裴柠”二字,就标在最上面。

  上一次见裴柠,他坐在民政局的登记处,明明懵得不行,但还是努力做出一副冷静的样子。

  这一次也是。

  裴柠醉得身形都不稳,但一直强装镇定。现在眼睛蓦地瞪大,看起来有点呆。

  屋里的人,跟在傅沉延身后的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仿佛空气都是静止的。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温向年,他站起身,向着门口的方向一点头:“小钟总,傅总。”

  钟谨文一张俊脸像是抽了一下。

  周博也随着站起身:“不知道您爱人是——”

  傅沉延没说话,但是看向了某一处。

  十几道视线同时落到裴柠身上。

  “刚才跟你们说过的。”傅沉延看了眼他身后几个人,简短介绍,“裴柠。”

  他现在该打个招呼的,裴柠想,可是他太难受了。

  只能先捡最重要的来。

  裴柠忍着不适,看向周博冷声道:“方才没来得及说,周经理忙,但我也不是闲人。你如果想解约,就知会一声,我们好尽快把损失赔偿和前期费一起用发过去。失陪。”

  “奥博是吗?”傅沉延撩起眼皮,“裴总监的话不管用,等我见到周董问问他,看我的话能不能有点用。”

  裴柠迟了半拍似的看向他。

  众目睽睽下,傅沉延上前了些,连同他身上常年带着的凛冽气息,冲淡了包间里令人窒息的酒气。

  谁知裴柠突然单手撑在他胸口,阻止他的靠近。

  “不好意思,我…”裴柠手背抵在唇上,“想吐。”

  直到被带着上了车,裴柠依旧有些神情恍惚。

  驾驶位上的傅沉延看了他一眼:“开车了。”

  他本意是想提醒一下,怕裴柠再想吐,谁知后者闻言,“哦”了一声,然后歪头扯了安全带系上。

  他昏昏沉沉的想,也不知道范阳是什么表情,反正周博的脸色是相当精彩。

  可惜他都没来得及细看,就冲进了洗手间。

  所幸吐过以后清醒了点。

  裴柠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他问:“你怎么来的?”

  傅沉延:“我本来就在楼上。”

  裴柠:“我的意思是,怎么会知道我在那儿。”

  傅沉延说:“经理给我看了名单。”

  裴柠习惯性就要接一句为什么,忽然灵光一闪:“这家会所是你的?”

  傅沉延目视前方:“明面上是钟谨文在管,我是投资人之一。”

  两人都沉默下来。

  裴柠自己消化了一会,又问:“钟谨文…是那个泊恩集团的少东家吗?”

  傅沉延“嗯”了一声。

  难怪温向年见他们时是那种反应。

  周博今晚估计更要吓得睡不着了。

  费心思讨好温经理没成,反而把大老板招来了。

  车子缓缓停在红灯前,裴柠盯着不断跳跃的秒数发呆。

  其实今晚只有他自己,也能解决,无非是付出的代价更大罢了。现在傅沉延不仅出面,还直接公开了他们的关系,使得这件事完全变了一种走向。

  但不管怎么样,他是被解围的那个。

  裴柠还想说什么,傅沉延指尖敲了敲方向盘:“那个包间的人以后别见了,这次喝的酒没问题,不代表下次也是。”

  裴柠一怔,随即想起来,最后是有个人挨挨蹭蹭坐到他旁边来着。

  难道还想在他的酒里动手脚?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裴柠又想吐了。

  “只是以防万一,别担心。”傅沉延道,“我会尽快公开婚讯,到时候借他们胆子也不敢。”

  裴柠将车窗降下一点,风迎面吹到额头上。

  他斜着眸光:“你怎么像真进入角色了。”

  傅沉延道:“任何一种状态都要尽快适应。”

  裴柠闭上眼,笑了:“不愧是傅总。”

  不说话,注意力就回到自己身上,裴柠深吸一口气,试图减轻胃里的灼烧感。

  他默默看着沿街的夜景,斑斓灯光落入车内,给眼前的一切都镀上交迭的光影。

  又转过一个弯,秋水苑就在眼前。

  门口的保安认识裴柠,登个记就放行了。车驶入小区,停在楼下。

  傅沉延问:“自己能上去吗?”

  裴柠“嗯”了声,他低头解安全带,忽然道:“不管什么原因,今晚都谢谢你。以后有能…”他顿了下,“如果以后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说完,他便伸手向开门键。

  “有。”傅沉延忽然道。

  “现在就有。”

  裴柠惊讶地转头。

  “考虑过换个住处吗?”傅沉延放缓了语速:“我认为我们可以住到一起。”

  裴柠眨眨眼睛。

  傅沉延:“无论是对未来改变剧情,还是公开我们的情况,这都是个必要的程序。”

  裴柠迟疑:“你是在提出同居请求吗?”

  傅沉延沉默了一瞬:“是。”

  见裴柠没说话,他继续道:“不算请求,是希望你配合下一步决定。”

  又来了。

  裴柠“哦”一声:“通知我是吧。”

  傅沉延看了看他,还真开口道:“明天收拾东西,后天让人来接你。”

  裴柠眼中的冷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傅沉延就在他咫尺范围之内,但两人一个惯性冷漠,一个充满防备。明明刚在人前承认关系,又处于车内这样绝对的密闭空间里,硬是半分暧昧也无。

  裴柠拉开门就走,到单元门前忽然想起什么,回头一看傅沉延道车还停在原地,像是等他上楼。于是自己纠结两下,又走了回去。

  裴柠把头凑过来:“你真的要见周董?”

  隔着一段距离,他注意到傅沉延指尖夹着一根烟,橘红色的火星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是他要见我。”

  裴柠手搭在车窗边沿:“那就不用和他提我了吧。”

  闻言,傅沉延转过来像是笑了下,漫不经心道:“我不提,他也会主动问。”

  裴柠哑然。

  今晚这么多人,周博甚至在场,搞不好周董现在就已经知道了。

  他想了想,还是道:“为什么一定要同居?完善已婚设定吗?”

  “裴柠。”傅沉延看向他,“协议只是约定生活方式,这场明面上的婚姻才是保护我和你作为‘人’的资格。”

  “你接不接受都无所谓,但得认同现在的身份。”

  今晚酒还是喝多了,在外面站这么一会,裴柠就被风吹得有点头晕。楼层显示器的数字一跳跃,落到眼里的红色就不断重叠。

  路上经过红灯时也是这样。

  电梯门关上灯瞬间,裴柠不着边际的想。

  认同什么身份?盛华总裁夫人吗?

  轿厢的镜面上,面容昳丽的青年别过头,没什么感情地扯了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