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大概在上中学的时候,当时裴柠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性向,看其他青春期的男生嚷着娶老婆生孩子,便自己也幻想了一下,但又觉得没意思,还不如多做两套卷子。

  大学发现自己喜欢男人,当时同性婚姻刚刚合法,他也想象过,自己以后可能会遇到一个看对眼的人,经过了解进入恋爱,都合适再考虑结婚。

  但无论哪一种,对象都不会是只见了两面的人,时间也并非某一个工作日的午休间隙。

  裴柠反复默念,这是合作,签了协议的,只是形式比较特殊。

  实在静不下心来,裴柠将那本红色证件塞到包底拿远,随后捧着电脑,强迫自己扎进工作里。

  这算是上班为数不多的好处,全身心投入后可以屏蔽掉生活里的糟心事。

  当然,所谓的屏蔽,其实是用另一堆糟心事来掩盖。

  临近晚上,裴柠的手机振动起来。

  出乎意料的,这通电话来自前日里失联的庄经理。

  “是裴总监吧。”

  “我得给你道个歉。”庄经理说,“实在是事发太突然。”

  庄经理的儿子在国外做交换生,在一个环保组织做义工,没想到两天前意外遇上持枪抢劫,在乱战中受了伤,至今仍在医院昏迷。

  庄经理妻子早逝,家里就这一个儿子,接到跨洋电话当晚吓得犯了心脏病,好不容易缓过来,直接买了票连夜离开。

  “我干了这么些年,比谁都清楚这个节骨眼上不该换人,但我也没办法。”庄经理叹了口气,“他妈妈走得早,我后半辈子就这么一个指望,哪能不亲眼看着?”

  裴柠无端想起,上个月双方见面签合同时,庄经理看上去还神采奕奕的,然而此刻,声音里却透着浓浓的疲惫。

  “人老了,不抗事。”庄经理自嘲似的笑笑,“就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裴柠礼貌道:“您别这么说。”

  庄经理道:“鲁元是我带出来的,那孩子人踏实,后续有什么地方不对就直接找他。”

  裴柠:“庄经理…”

  “别叫经理啦!我辞职报告已经交上去了。”庄经理语气带了些释然,“下半年就留在这边,先陪陪孩子吧。”

  他顿了一下,又道:“裴总监,我是真的很看好你,这个项目是被我耽误了,我得跟你说声对不起。”

  裴柠敛眸:“没关系,祝令郎早日康复。”

  庄经理像是想说什么,又放弃了。

  听筒里传来一声叹息。

  裴柠也觉得惋惜,如果不是出了这档事,庄经理算是难得的合作对象。

  当事人肯定占主要责任,但理由也并非不能理解。可庄经理最后几句话,不知为何,听出了一种极为愧疚的感觉。

  裴柠斟酌片刻,还是没将打听新负责人的话说出口。

  直至现在,奥博那边半点动静都没有,鲁元在电话里也支支吾吾,让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在下班前成了现实。

  “确定吗?”裴柠微微蹙眉。

  吴帆:“奥博人事部刚发了正式通知,明天就开始上班了。”

  裴柠闻言瘫在了桌上。

  与蒋芸事先的预测完全不同,新的项目负责人既不是从下面提,也不是平行调,而是上面直接空降来的。

  这个空降兵不是别人,正是奥博董事长的小儿子,周博。

  “周博前年硕士毕业回国,回来以后先进了分公司。去年两个大的新品项目,他都有参与。后一个还是副经理,不过…”吴帆翻着资料,“是中途有人退出,他才加入的。”

  裴柠挑眉。

  他们和庄经理前期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周博现在进来就是躺着拿功劳。

  看来类似的事情已经干过,这次属于故技重施了。

  这种乘着背景一路顺风的二世祖,裴柠见过不少,甚至他们裴家就有。但他一向能避就避,光是看着就够烦了,完全不想多打交道。

  “算了,随便是谁。”裴柠放下笔,“明天就让他确认方案,别折腾出什么乱子就行。”

  “总监。”吴帆却没附和,表情有点凝重,“周博,好像在接触其他的广告公司。”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

  裴柠甚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

  吴帆深吸一口气:“他昨天约了BHE的创意总监吃饭。”

  BHE在业内的名气比他们大,也算是竞争对手。但当初也是庄经理亲口承认,奥博项目的提案,他们更胜一筹。

  以周博那副二代做派,两人有私交也并非不可能。但是在即将上任的时候公开接触,就有点耐人寻味的意思了。

  吴帆说完,有些小心翼翼地觑着裴柠的脸色,不料后者看起来却格外平静。

  对上吴帆纠结成包子的脸,他甚至还弯了下唇角:“你这什么表情,公司要倒闭了?”

  吴帆忙道:“没有,我是怕万一周经理不靠谱。”

  “那也不是我们在这决定的,今天先回去吧。”他拿上包,宽慰道,“别担心。”

  -

  下午的会开了将近五个小时,傅沉延推门的时候,夕阳在办公室墙上染了大片的橙红色。

  多日来萦绕的困难解决,傅沉延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心情变好,就连有人在会上犯了低级错误,他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没有进行语言输出。

  手机上堆了些没回的消息。

  傅沉延挑出一个狗狗头像的,点开对话框。

  钟:在?

  钟:听说你把王董女儿拒了

  钟:啧啧,好冷漠好无情

  傅沉延:有事说事

  另一边秒回。

  钟:没事就不能关心傅总了?

  钟:耽误你上亿的生意了是吧?

  钟:[泫然欲泣]

  傅沉延发了个句号。

  他还想再敲点什么,界面变成了通话请求。

  钟谨文一如既往笑嘻嘻的:“说真的,最近忙什么呢?”

  傅沉延难得没直接说工作,而是反问:“你想听哪方面?”

  钟谨文笑道:“还真有啊,那先挑重点的说,不听工作。”

  傅沉延:“我结婚了。”

  钟谨文:“啊,结婚啦。”

  出于经验,傅沉延将电话拿远了些。

  下一秒,巨大的嚎叫从听筒里传来:“结婚????”

  傅沉延:“嗯。”

  钟谨文提高声调:“靠,真的假的?你驴我吧,什么时候?”

  傅沉延耐心道:“今天中午。”

  钟谨文真心实意发出惊讶:“卧槽。”

  “不是,你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啊?太突然了。”

  傅沉延:“我之前和你说过在考虑。”

  钟谨文仔细回忆外加翻聊天记录,发现差不多两周前,傅沉延某天晚上确实发来了一句“我可能要结婚了。”

  但傅沉延连个暧昧对象都没有,这句话又没头没尾的,问也不解释,他就只当发小是有了计划,回道“张嘴等喜酒”。

  算算时间,当时傅沉延应该是在临海市出差。

  他当时甚至还疑惑过一瞬,以为傅沉延压力大得会开玩笑了。

  没成想这竟然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要结婚了”!

  钟谨文努力组织语言,先挑了最好奇的:“和谁?”

  傅沉延沉吟片刻:“你不认识。”

  钟谨文意有所指:“我可以单方面认识。”

  傅沉延:“别瞎折腾,有空给你介绍。”

  钟谨文“哟哟”两声:“还挺护着?”

  傅沉延没答,裴柠和他又不是真夫夫,干嘛吓人家。

  “本来还想问你后晚来不来玩。”钟谨文道,“必须来,过来老实交代。”

  傅沉延也没拒绝,问:“哪?”

  钟谨文报了个地址,又大呼小叫的再三要求他去。

  他嗓门大印音调高,傅沉延挂电话的时候,感觉自己耳边一阵阵幻听回音。

  傅沉延深呼吸,向后仰头后靠近椅背里。

  这些天担心自己“被穿”,精神一直高度紧绷,现在萦绕在头顶最大的危机得到暂时性解决,稍一松弛,连日积累的疲惫便一齐涌上来。

  就算没有钟谨文这一茬,他估计也要找个地方放松一下。

  傅沉延就没打算隐瞒,相反,他还准备将身边人都通知到位,最好让大家都产生“他和裴柠已经结婚”的认知。一件事人们越笃定,影响力的持续性就越强。

  他和裴柠的关系得到公开认定,也不失为一种尝试方式。

  晚些时候,于嘉拿着会议记录进来,顺便汇报最新的情况。

  傅沉延保持着姿势坐在办公桌后,偶尔不咸不淡的应一声。

  “临海那边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再去一趟。上次回来得匆忙,收尾的部分还没谈妥。”

  傅沉延没说行还是不行,问道:“后天晚上有安排吗?”

  于嘉翻日程表:“约了奥博科技的周董。”

  傅沉延闭着眼睛:“推了吧。”

  “周董这个月约您两次了。”于嘉看着表格上为数不多的空白:“改到下周一?”

  傅沉延“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