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用的是大厦的中央空调,温度比裴柠办公室里低一些。

  即便如此,掌心也被细密的汗珠变得有些湿润。

  真要论起来,裴柠也见过不少举足轻重的角色,但没人强势到这种程度。

  说着是来找他商量,实则每一步都已经准备好,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傅总会不会太心急了?”裴柠尽可能让自己显得理智,“我的意思是,除了结局以外,前期剧情看起来,对您的影响没那么严重。”

  要说谁更不想让这些剧情发生,也该是裴柠才对。毕竟在这本书里,傅沉延扮演的一直是主动施加的角色。

  裴柠并不觉得对方会好心到特意来对自己施以援手。

  傅沉延却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你想说,我的角色是个坏人,何必替你这个受害者着急?”

  裴柠补充:“还是一个陌生的受害者。”

  傅沉延身体向后,靠到了沙发背:“只是没有明面的损失,但那些事非我本愿,这一点上,我认为自己也是受害者。”

  “我现在没对你做什么,不是吗?”

  也是。对于傅沉延这种自视甚高的人,让他为了求而不得的感情发疯,而对象还不足以跟他“匹配”,恐怕堪比人格侮辱了。

  但是作为完全无辜的另一个人,被这样含沙射影的看轻,也不是愉快体验。

  裴柠牵了下唇:“是吗?您刚刚还想跟我结婚吧。”

  傅沉延转了转手腕上的表,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一下,“能早解决何必拖到最后一刻?我不是书里的人,尤其不想为此耽误工作和生活。裴先生能理解吧。”

  书里通篇都是两人的种种纠葛,事业上的内容只字不提,时不时还要掺杂傅沉延会开到一半夺门而出,扔下董事们这种情节,让真正的傅沉延多看一眼都感到头疼。

  狭长的眼眸微微敛着,看不出情绪。

  那种任由摆布不受控制的感觉,傅沉延多一秒钟都不想回忆。

  茶几另一面,裴柠抬手,撑了下下颚。

  先不提这个荒唐的理由是真是假,合作是由傅沉延提出来的,但他来到这间会客室的每一个举动,都没有半点身为请求方的自觉。

  茶水彻底放凉,裴柠也慢慢冷静下来。

  “您说的这些。”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太突然了,我需要点时间。”

  傅沉延像是也料到了这种情况,没有多说,只将协议纸翻过来写了一串数字。

  “考虑好了联系我,别太久。”

  说着,傅沉延起身,又像是想到什么:“稍等,我让秘书上来一趟,有个…”

  谁知裴柠忽然出声:“傅先生。”

  他当着傅沉延的面将纸折起来揣好,露出了个天然无害的微笑:“我现在想出去转一转,理下思路,您陪我吧?”

  傅沉延的车停在大厦楼下,没等走到跟前,驾驶座上的司机就下来为两人开了门。

  “傅总。”

  傅沉延的介绍很简洁:“裴柠。”

  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很会看眼色,闻言道:“裴先生您好,我是傅总的秘书,于嘉。”

  原来不是司机,难怪西装板正得仿佛跟傅沉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或许是考虑到未来的长期合作,傅沉延询问了一下裴柠的意见:“如果想走路,就让他开车跟在后面。”

  然而裴柠道:“上车吧。”

  几人扣好安全带,于嘉才问:“傅总,我们这是去哪?”

  裴柠:“直走,最前面的路口左转。”

  于嘉从后视镜里觎着老板的面色,傅沉延淡道:“听他的。”

  指了路以后,裴柠就没有再说话,他隐在阴影当中,视线从车内的摆设当中扫过。

  傅沉延的车里很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前座上放着一只公文包,看样子是于嘉的,旁边立着一个深紫色的礼品袋,开口半敞,露出一角精致的包装。

  裴柠的目光多停留了一秒。

  这段距离不长,不到十分钟,于嘉就已经拐了过来。

  裴柠及时出声,车停在了路边。

  他打开车门,半条腿踩着地面,侧过身对傅沉延歪了歪头,算是个提醒下车的动作。

  夜幕已经完全落下,沿街的路灯亮了起来,灯杆隐匿在黑暗里,远远看去,一团又一团的暖黄色像是浮在空中。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约三百米,裴柠停下了脚步。

  这条巷子不长,转过去就是另一条街。

  前方视野越发开阔,不时有出租车驶过,即使在晚上,这条人行道来往的人依旧很多。

  而让于嘉早早停车,就是因为此处建筑特殊,几乎没有车位。

  裴柠回过头,傅沉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后者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并不好看。

  “堰江市第五人民医院住院部”的霓虹招牌挂在上方,傅沉延一抬眼就能看到。

  五院以精神科闻名,十几年前与另一家精神病院合并,在郊区建成了一家规模巨大的疗养院,此后也一直重点发展精神疾病相关。

  现在的精神科已经处于国内前列,几乎无人不晓。

  裴柠深呼吸,走近了些。

  傅沉延眯起眼睛,直接道:“你根本没信我的话?”

  裴柠反问:“我应该信什么?”

  傅沉延:“如果只是个编造的故事,我没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

  裴柠委婉:“您看起来的确追求效率。”

  傅沉延眼眸深沉:“我应该说得很清楚了,这件事放任下去会有什么结果。”

  裴柠笑了下:“但您现在也没对我做什么,不是吗?”

  傅沉延一时沉默下来。

  两人比在会客室里离得更近,裴柠只穿了件西装外套,暴露在空气里的颈项白到几乎透明。

  那张脸在路灯下仿若温玉,眼眸却异常冷淡。

  “傅先生,想和您结婚的人应该很多,很荣幸能被选中。但很遗憾,我暂时没有考虑您的意向。”

  “至于您说的其他内容。”他停顿了一下,“压力大也不要排斥治疗。”

  夜晚温度低,风迎面吹来,将裴柠额前的碎发变得凌乱。

  他最后道:“祝您早日康复。”

  会客室和车里暖气都很足,显得此刻鼻尖的空气格外凉,傅沉延沉默地站立着,身后的灯影在鸣笛声里晃成一片模糊的彩色。

  不时有行人经过,目光在两人过于出挑的外形上流连。

  这样的僵持并没有维持多久,就有人就率先迈开了脚步。

  裴柠沿着来时的方向,经过傅沉延身边时停了一刻。

  男人面上看不出表情,只一瞬不瞬地垂眸看着他。

  裴柠扬起头,体贴地笑笑:“我走路回,不用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