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骁很有耐心地没动,等了大概五六秒,兰格把手握了上去,抓住他。

  非常轻的力道,像一片羽毛覆上来。

  阎骁扬了扬嘴角,面上佯装平静,无事发生般继续等着兰格牵他往前走。

  走出小街,快靠近车子时,兰格松开了手,像完成一件重大任务似的暗中大大地松了口气,钻进车里。

  阎骁在后面看得好笑,也跟着上了车。

  他坐在兰格旁边,看似好心又绅士地询问:“刚才有什么让你不舒服的地方吗?”

  兰格说没有,阎骁点了下头,语气稀松平常地鼓励道:“那你再接再厉,下次争取多牵一会儿,延长时间。”

  兰格脸颊涌上一股热意,偏偏在对方目光的注视下,还要点头答应说好。

  前座的司机兼保镖同样察觉到气氛的微妙,目不斜视,木头人一样盯着前方街道。

  车停下来时,兰格才发现他们并没有回庄园。

  陌生的住宅区里四处开着耐寒的紫色小花,长势密集,在墙头连缀成穗。面前三层高的小楼远没有现在居住的庄园大,前后带庭院,面积也不算小了。

  不久前刚下过雨,栅栏上湿漉漉的,阎骁推开时蹭了一手水珠,他回头叫兰格:“进去看看?”

  “说了要挑新房的,图片上可能看不准,还是亲自来看比较好。”

  那天他们一共看了五套房,在不同城区的不同地段,风格不一样,室内装修风格也不一样。

  阎骁跟兰格说也可以挑套毛坯,自己设计装修,完全弄成他想要的样子。

  兰格住过各种各样的集装箱,频繁换住所,待得最久的地方是717星球上的铁皮房子。狭窄的窗口望出去总是一片灰,细密的雨帘往下掉,敲打出咚咚的声响,潮湿的空气里有股铁锈和腥味。

  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很小的时候或许畅想过自己以后的家,后来连幻想也渐渐不再有。

  阎骁带他去看不同的房子时,好像在把那些熄灭的畅想从记忆里死灰复燃变成触手可及的现实,似乎他真的即将要拥有一个家,身边站着他的伴侣,他们不离不弃,彼此相爱。

  这种童话式的畅想与幻觉,让兰格产生些微的眩晕感。

  他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回顾一天所见,脚边铺满枯黄落叶,天色偏暗,路灯已经渐次亮起。

  阎骁提着纸袋从对面的小店推门出来,横穿过马路,取出热饮,逗小动物似的用杯身贴贴兰格的面颊。

  “谢谢。”兰格接过暖手,喝了一口,已经不奇怪阎骁可以非常准确地买中他喜欢的口味。脚动了动,踢翻两片落叶。

  “怎么样,拿定主意了吗?”阎骁问。“要是没想好也不着急,回去再好好考虑。”

  他说着在光脑上找到一个房产经纪人的电子名片,对方手头应该有更多可供选择的房源,刚要联系,听见兰格说:“我喜欢第三套。”

  “门口有圣诞树的那套吗?”

  “嗯。”

  那栋小屋是都铎式风格,有陡峭的尖角屋顶,裸露在外的木制框架是深褐色的,白色墙体,屋后有小花园和泳池,门前的红砖墙下种了许多树。

  “确定了?不要再看看?”阎骁问。

  兰格反问他:“你最喜欢哪一套?”

  “我都可以,”阎骁说,“我又不挑。”

  说得好像兰格才是会挑剔的那个一样。

  阎骁打开刚才拍下的照片,翻到第三套房的室内设计,大多地方采用复古的浮雕木饰,精美而古朴。主楼后还有两间相连的单层小屋,窗户明亮,窗台上镶嵌了一圈雪白的碎石。

  “正好,这边可以当你的工具房,”阎骁计划着,“庄园仓库里的那堆东西可以叫人搬过来了。”

  “那就这套好吗?”阎骁说。

  兰格捧着热饮,心里浮现出久违的安心感,点点头说好。

  “可是劳伯那边要怎么办呢?”他问阎骁。

  “没关系。”阎骁朝兰格露出安抚的笑容,别有深意地说,“他最近自顾不暇。”

  “怎么了?”兰格问。

  “他孙子赫西蒙在户外攀岩把腿摔断了,据说是从高处跌落,情况挺严重的。”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天下午。”阎骁指指光脑,“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他跟我请假了。”

  兰格握着杯身的手指无意识扣弄着上面的纸质标签。

  “别想了,不是什么大事。”阎骁说,“多想想我们的婚房要添置什么东西吧。”

  兰格飘远发散的思绪被他一句话拉回,垂眸思索了一阵,不知道联想到什么,耳垂连带着脸颊烧了起来。

  掩饰性地猛吸了一口热饮,杯身见底,空气灌入吸管发出很大的响声。

  阎骁闻声看过来,“想什么呢?”

  兰格心虚地没有说话。

  敲定了新房的事,两人回庄园的路上阎骁接到消息,他听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前面有过“不想去”“不参加”“他们想玩自己玩”之类的推辞,那边继续在劝说,来回几次拉扯之后,阎骁终于放弃了,说他等下会过去。

  “怎么了?”兰格问,“有什么急事吗?”

  “是有事,但不算急。”阎骁说。

  他把兰格送回庄园,又回自己房间洗澡换了身衣服,才磨蹭地出了门,看得出对赴这场约不情不愿,没多少兴趣。

  兰格在窗边看着红色的车尾灯在夜雨中隐去,关上窗户,与此同时收到阎骁的一条消息:

  “早点睡。”

  ***

  阎骁不知道单身派对是怎么在王室流行起来的。

  近几年里,阿兹亚家族的成员,不管alpha、omega、还是beta,在结婚前夕,亲友们必定会为其举办一场单身派对。

  不管规模大小,总归会有,如同遵循某种仪式。

  今晚这场以阎骁为主角的单身派对,是王后托身边的女官办的,地点在郊外的一所私人别墅,来的无非是些天潢贵胄。

  不论平常关系如何,王室的其他皇子也会来露个面。

  阎骁到场时,一屋子年轻男女打扮得光鲜亮丽,室内歌舞升平,主人公到不到场都一样。

  随处可见白皙香肩和燕尾服,人群熙熙攘攘,悬挂的鎏金烛架映衬着香槟塔。

  迎面走来好几个人,阎骁觉得眼熟,又突然间叫不出名字,是原身阿兹亚·温柏斯以前社交圈里的狐朋狗友。

  其中一个灰头发的alpha走过来,哥俩好地与他勾肩搭背拉近距离,语气熟稔地说:“有段时间没见你了,叫你出来玩也没个准信。”

  阎骁拉开他胳膊,简单粗暴地回了一个字:“忙。”

  对方是莱顿亲王的长子,半个月前刚从c等级的alpha分化成b等级,自诩现在跟帝国三皇子的信息素等级相同,且自己比温柏斯在家族中受宠。

  “忙着准备婚礼啊?”灰头发说,“说起来还没见过你的omega,只听到外面都在传……”

  舞池的音乐旋律不间断,容易盖过说话的人声,他嗓门扯得很大,把附近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享受着别人目光注视时带来的虚荣快感,他继续大声说:“改天咱们出去聚一聚,记得把他带上,实在让人太好奇了,还有他的信息素味道是不是……”

  阎骁脸庞挂上了非常模式化的笑容,笑意不达眼底,开口拦截了对面的话,“是有段时间没见了,出去说,我找你有事。”

  抬手搭上去,带着人往厅外走。

  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二位感情和好如初,还是朋友。

  阎骁背过身,表情褪去,剩下一片漠然,五官被镀上深色的阴影。衬衫下的手臂肌肉压制对方,一路走到没人的侧厅。

  “温柏斯殿下,有什么非要出来说的……还有你那个omega能不能现在就叫他出来一起玩?”

  阎骁脚步停下,手上拎着刚解下的领带,扯松了领口和袖口,声音讥诮:“玩什么?”

  “这你不比我清楚?”灰头发笑出眼尾深深的沟壑,提起omega时的鄙夷神情丝毫不加遮掩,“他的信息素到底是不是垃圾味的,跟他上/床不会想吐吗?”

  腹部骤然被拳头狠砸下去,痛得人反射性弯腰后退,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你现在想吐吗?”阎骁问他。

  “你他妈有毛病!”

  阎骁没留情地将人摔在地上,踢他的膝盖,弯腰问,“这样玩吗?”

  灰头发抱头蜷缩,大声呼救却被塞进口腔内的领带彻底堵住声音。

  “闭嘴,吵死了。”

  手指传来轻微刺痛,阎骁扬起拳头对着光源,发现指骨的位置可能磕到对方的金属皮带扣,破了点皮,渗出一点鲜红血迹。

  他嫌晦气地甩了甩手。

  开启光脑摄像头拍了张照片。

  再慢点,伤口就该愈合了。

  然后把照片发给王后,先发制人:

  “单身派对上有人闹事,我解决了,受了点小伤。”

  “闹事的是莱顿亲王的长子,母后,他们简直不将您放在眼里。”

  发完消息,阎骁觉得差不多能走了,至少过来了一趟,刷了存在感。

  他沿着别墅区的小径往外走,没多远,葳蕤的花丛后飘来阵阵烟味。

  味道不浓烈,顷刻间就被风吹散。

  阎骁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才看见一摊蹲在地上的肥大人影。五皇子阿兹亚·雷森大概喝多了酒,朝上仰着的面孔暴露在路灯下,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酡红,双眼迷离地盯着前方。

  嘴里含着薄荷绿的香烟过滤嘴,吞云吐雾,抽得几乎忘我。

  阎骁站了半分钟,直觉阿兹亚·雷森的状态有种说不出的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