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在日历翻过第二十二页的时候,横滨终于送走了今年尤为漫长的夏季,开始正式入秋。
比起街道上刚刚开始染红的枫叶,与沉淀下来的气温,精明的商家们已经先一步嗅到了时节的商机,迅速上架了各种‘秋季限定’的商品。
另一部分,甚至已经提前琢磨起万圣节,准备捞一波大的。
城市的街道人来人往。
早起的上班族拿着咖啡,打着呵欠走入写字楼;
穿着制服的兄长拉着幼弟,一路生死时速,终于抢在最後一秒,踩上开往学校车站的巴士。
一切看上去都很平和。
而此刻,距离当时的‘横滨异变’,也仅仅只过去了一个月而已。
理所当然的,比起遥远的【常暗岛】所发生的激烈恶战,最初在医院内醒来的市民们,更加在意他们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为什麽他们一睁开眼睛,都躺在了医院里。
又为什麽,他们会对前一天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就像被人直接抽走了记忆一样。
当然,对于这些质疑,一向可靠的横滨政府,也一如既往地给出了诚意可靠的回答。
——“是瓦斯泄露。”
新闻发布会上
负责的发言人穿着西装,神情严肃地对着镜头,一本正经地说出了上述的结论,
“……相关部门已经对情况进行了详尽的调查,事故发生地是位于边缘的某个天然气工厂,概因一位派遣人员在操作时出现了纰漏,不小心导致一部分气体泄露,污染了市区的燃气管道。”
“不过请放心,在工作人员的抢修下,我们已经对事故地进行了封锁。”
“燃气管道也进行了二次整改,恢复了秩序,不会对市民的使用和健康造成额外影响。”
台上,精英打扮的发言人侃侃而谈。
台下,一群举着话筒的记者:“……”
屏幕外,特地蹲在直播间,准时收看发布会的市民们:“……”
好极了。
槽点过多,以至于不知道该先从哪里吐起。
……哈?什麽叫瓦斯爆炸,造成的天然气工厂气体泄露?!
你怎麽不扯洋流影响呢!反正横滨的海边城市,海底也埋着天然管道。
就没听过这麽离谱的结论的!
另外那个‘派遣人员’又是怎麽回事?
这是什麽‘事出突然,于是决定甩锅实习生’的奇葩操作!
一时间,无论是新闻发布会现场,还是直播间内,都是一片死寂。
衆人嘴角抽搐,内心的吐槽欲汹涌澎湃,却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半天吐不出一句话。
直到有一行弹幕,被某位市民抖着手敲下,缓缓地飘过屏幕,优美而不失精准地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喂,眼镜仔,你是在把我们当傻子耍吗?”】
没错!
他们又不是傻子,就算是敷衍,也好歹找个聪明一点的说辞吧?!
现场的记者们额头青筋直跳。
但出于职业素养和个人形象,他们当然不可能像直播间里的弹幕一样,畅所欲言,疯狂输出优美的横滨话,只能选择旁敲侧击,另辟蹊径。
“——请等一下,那横滨警局的大范围废墟坍塌是怎麽回事?”
“我们还在附近的街道发现了大量不明利器的划痕,还有遗留在现场的血迹。”
“坊间传闻这是当初的‘食人鬼’卷土重来,还出现了人传人的瘟疫现象,这是真的吗?”
“请正面回答我们的问题!”
台下闪光灯成片,一连串质问连珠炮似地射向发言人。
结果,这位由异能特务科花大价钱,专门请来的发言人先生,无愧于多年‘马戏团金牌经理人’的身份,愣是把质问,一个接着一个打了回去。
发言人全程面不改色,尽显胡说八道本色。
离谱中,又带了一丝丝合理。
“假的,经过检验,血迹是鸭血。”
“废墟?废墟是由于运输食材的卡车意外抛锚,和横滨警局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摩擦。”
“什麽?医院的体检报告没有检测出天然气中毒的成分?哦,这就得感谢负责治疗的医务人员妙手回春,诸位,我们拥有一群能力出衆的医生。”
“引起天然气泄露的工厂和主谋?”
“很抱歉,其中涉及安全机密,暂时无法回答,但具体的派遣员我们已经做开除处理。”
“这位市民已经充分检讨了错误,并且保证不再从事相关的工作,请大家对他保留一点点爱的宽容。”
媒体们:“……”
去你(#横滨粗口#)的爱的宽容啊!
艹!(#横滨粗口#),这是什麽油盐不进,连脸都不要的官方发言人!
当日,新闻发布会上一片混乱。
没有得到答案的媒体们,决定自己挖掘情报和信息,但很可惜,公衆的注意力总是有限的。
很快,横滨的市民们,就被更现实的问题吸引走了注意力。
比如,今天的哪家便利店薯片半价;隔壁老王又背着他们,给自家孩子偷偷报了补习班;家里的猫疑似有第二个主人;老板什麽时候发工资……
林林总总,尽是些琐碎又真实的日常。
但有的时候,正是这样的日常,才是衆人关心的生活。
更何况,这里是横滨。
发生什麽都不稀奇。
于是,在最初的热度之後,那场关于‘横滨异变’的事件,也就逐渐淡出了公衆的视野。
与之相比,政府高层的一大批人员离奇猝死,内部经历了一轮大换血的事态,就显得低调得多。
成功借助这一波掩盖,躲过了媒体和公衆的视线。
而唯一对此有所察觉的,是一间小小的民营侦探社。
“原来如此,看起来,全部都被【解决】了啊。”
武装侦探社,社长办公室内
江户川乱步扫了眼情报上的名单,不感兴趣地合上,随手推到了一边,
“唔,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一群半只脚都踩进棺材里的老头,还妄想借乱七八糟的实验,做着长命百岁的白日梦,落到这个下场,也没什麽可奇怪的。”
也不好好想想,那些【鬼】的血肉,是那麽好利用的东西吗?
办公桌後方
福泽谕吉的脸色严肃,却难得没有开口,纠正黑发侦探的措辞。
当然,如果这时候有人好奇地上前,翻开那份情报档案看一眼,就会神奇地发现——
这份名单上陈列的名字,恰巧就是数日前,集体离奇猝死的高层官员。
尤其是隶属军队的那一批,几乎消失了一大片。
这并不奇怪。
有一件事,乱步和福泽谕吉谁也没说。
既然【常暗岛】不是偶然,那麽追根究底,高层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到了这个名为【鬼】的实验里?
又有多少人,设法从其中获利?
江户川乱步曾对中岛敦提过,【鬼】的种子,从更早以前就埋下了。
这句话并非谎言。
只要结合他们调查到的线索,以及産屋敷辉哉提供的关于【鬼】的历史,就能得出一条完整的时间线。
一百年前,鬼王,鬼舞辻无惨死亡。
但残存的【血肉】躲过了‘猎鬼人’的视线,附身在人类的身上,逃到了海外。
随後,他意外发现了吸血鬼的存在,于是决定依靠实验,制造出最完美的容器个体。
不过很可惜,这位二代鬼王低估了吸血鬼对‘混合种’的容忍度,大部分成果都被意大利的吸血鬼,【沃尔图里】捣毁干净。
幸运的是,以沙条由香织为首的几个实验体,成功活了下来。
除去几个【鬼族】之外,黑发少女的诞生,让鬼王欣喜若狂。
——融合了吸血鬼和【鬼】的特质,不惧怕阳光,同时还拥有令人惊叹的成长潜力。
这是个完美的容器。
是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丶寻找的永恒。
而也正是这个时候,鬼王的计划才真正开始了。
他将活下来的【鬼族】作为饵料,如同尽心的花匠般,一遍又一遍地‘喂’给沙条由香织,敦促少女成长。
从普通的鬼族,到实力强大的【上呼】。
月华刀丶呼吸法丶失去记忆的小黑……
这些曾经击败鬼舞辻无惨的利器,都成为了鬼王给予的饵料与养分。
他躲在暗处,耐心地等待着。
一遍又一遍复活上呼们,看着沙条由香织迅速从一个‘新生儿’,成长为无往不利的【斩鬼】。
快了,还差一点。
就差一点点。
鬼王耐心地等待着,却忽略了一个极其严重的漏洞——
他的部下,毫无衷心可言,上呼们同样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尤其是,某个心思深沉的上呼一。
比起傲慢,视人类为蝼蚁的鬼王,上呼一显然更擅长利用人心,以此达到目的。
于是,当【常暗岛】的战争爆发时,上呼一的计划也开始了。
常言道,树木应当藏于树林中,要让螳螂去捕蝉,黄雀才能受益。
上呼一借着【鬼王】的血,以及对傀儡的操控,成为了士兵丶成为了商人丶成为了军官丶成为了竞选者……
他一步接着一步,渗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方。
【鬼】的血与肉,实在是太好用了。
其中所包含的再生丶体质改造丶不死军团……都足以让高层心动,露出贪婪而不加以掩饰的眼神。
于是,相关的研究就这样,隐秘的丶不着痕迹的应运而生。
唯一浮在水面上的证据,是【猎犬】。
以福地樱痴为首的猎犬成员们,以为自己接受的是异能力者的【手术改造】。
但实际上,植入他们体内的,是早已经弱化过数倍的【鬼血】。
因为对阳光的不可耐受性,所以需要每隔半个月,就进行一次替换。
这群异能力者一无所知。
他们就是军方高层们最好的丶活生生的试验品。
鬼王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但他不在意。
尽管很难想象,但对于这位傲慢的鬼王来说,上呼一的做法,大概不亚于是闲得无聊的孩童,抓了一个蚂蚁窝,挥舞着木棍玩耍。
实在不值一提。
更何况,从某种程度来说,它本身也确实让【斩鬼】的成长,变得更加顺利。
鬼王毫不在意,而上呼一则笑而不语。
恶鬼静静地蛰伏着,为最後一战的‘诞生’做准备。
而一切又一切的开端,始于浅草龙一郎。
那个由某个高层,直接授意异能特务科,向【斩鬼】发出的求助邀请。
上呼一胜券在握。
只是当时,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借着人类的手布局。
到了最後,又败在了某个人类的手上。
“对了,社长,福地大叔呢,他现在是什麽情况?”
像是终于想起了某个被当成【傀儡】的倒霉蛋,乱步转过头,看向了自家社长。
然後,乱步就见到自家社长神情一顿,向来扑克似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了欲言又止的神奇表情。
“他的话——”
刚从医院回来的社长先生,艰难地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事实上,某个被称为‘活着的传说’的福地队长,并没有如其他的高层官员一样,随着二代鬼王死亡,跟着化成了一滩污水。
或许是异能力者对【血肉】的适应力,又或者是受益于黑死牟所挥下的最後一击。
日之呼吸的炽热斩击,挥发了他体内的大部分鬼血。
明明是受侵蚀最严重的那个,结果,他反而比部下更快出院,恢复了健康。
当然,这其中免不了【请君勿死】和産屋敷药剂的功劳。
只不过在这之後,关于【猎犬】以及其中成员们的未来,或许就要另行考虑了。
原因很简单——
“我想好了,福泽。”
彼时,特殊医院的病房内
福地樱痴双目炯炯地看着友人,整个人仿佛获得了新生一样,眼神中透露着奇异的光彩,
“我在那场战斗中,亲眼目睹了过去,与一群值得敬佩剑士对话,和一位【当主】对弈。”
“我见证了一场真正的奇迹和未来,所以,我明白了!”
福泽谕吉:“……”
不知为什麽,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你明白了什麽?”
银发社长郑重地问道。
然後下一刻,福泽谕吉就看到老友跟变魔术似地,‘Duang’的一下从病房的抽屉里,抱出了一沓厚厚的书,放在了小桌板上。
他的目光壮烈激动,整个人沐浴在正义的光辉下,声音洪亮地说道,
“福泽,我明白了一件事——”
“当猎犬,是拯救不了世界的!”
“我从前的想法太过狭隘,历史是一架滚滚向前的巨轮,个人的英雄主义不可取,历史虚无主义只会导致灾难。所以,吾等应该充分发挥每一个群衆的力量,向前——向前!”
“吾等该担负起真正的使命,去从政,去更广阔的国际舞台,真正改变未来!”
福泽谕吉:“……”
福泽谕吉:“………………”
那一刻,可靠的社长先生沉默了良久。
他先是看了一眼精神奕奕,脸庞闪烁着诡异光辉的友人,又低下头,瞅了一眼桌上,那一本本大部头——
《无産阶级》
《论战争的起点与和平》
《赤色未来》
《发挥群衆的力量,世界人民站起来》
彼时,病房之中
福泽社长默默收回视线,陷入了一段久久的丶更久的沉默。
直到轮班的护士长来敲门提醒,病人的探访时间结束,福泽社长才一脸恍惚地站起来。
在离开前,社长张了张嘴,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干巴巴的一句话,
“……哦,那丶那你加油。”
侦探社内
听完全过程的乱步:“………………”
嗯,行吧。
从结果来看,也算不错。
至少,他不需要再担心所谓的‘天人五衰’的问题了。
话又说回来,那位産屋敷当主,真是了不起啊。
不愧是能率领【鬼杀队】,让一衆传奇剑士心悦诚服的家主。
即使是梦中,话疗的威力也不减当年。
当然,以上这些,无论是横滨的琐碎日常,还是江户川乱步和社长私底下,关于对【鬼】的复盘,都已经成为了过往,属于不必再提起的暗面。
此刻,某个黑发少女,也终于迎来了她真正的大麻烦时刻。
夜晚,横滨高层公寓内
由香织低下头,看了一眼桌上,安静地摆在中央,音质清晰地播放着--
‘这次算我欠一次,等我回来後,你说什麽都行’的录音笔,又擡眼看向了对面,笑得满脸灿烂,仿佛三月暖阳的太宰治,大受震撼。
由香织一言难尽地开口,
“太宰……这个东西,你到底是什麽时候录的啊!你是变态吗!”
“嗯?”
某个被恋人怀疑是变态的鸢眼青年,无辜地眨巴了下眼睛。
太宰治爽快地点了点头,十指交叉撑在下巴处,笑容无害又灿烂,
“比起这个,阿织,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所以,现在该兑现承诺了哦!”
###
已知线索:
关于【恶鬼】,就此收尾
乱步和社长
隐瞒了不少秘密
不过没关系
都不重要了
就是,阿织啊
喏,关于自家恋人
疑似秋後算账这件事
你赖不掉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