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的离开,就像春风送走了暴雨,书房内一度险恶的气氛重新恢复了平和。
不如说,有点和平过头了。
卡莱尔对太宰治的态度出乎意料的温和。
他既没有像某个妹控兄长一样咄咄逼人,也不见预想中的,老父亲对企图拐跑自家女儿的混蛋,充满刁难,或是恨不得查阅族谱一样,把某个鸢眼青年的祖上十八代全都挖出来。
事实上,当金发吸血鬼在椅子坐下,正式谈话以前,卡莱尔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太宰治,关心地说道,
“我想你该睡一觉,再吃一点东西,你看上去有点累。”
“或许,我们可以另外约定一个谈话的时间。”
不愧是医生,一开口就充满了关怀病人的即视感。
太宰治透过屏幕,看着金发吸血鬼眼中不似作僞的关心,表情恍然。
他突然明白了,阿织待人心软,又没办法对弱势群体放着不管的性格,是从哪里来的。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家学渊源’。
再联想到黑发少女万年医学生的履历,不难想象,由香织是受了哪一位的影响。
眼前这位卡莱尔,是真正关心他人的好医生。
即使这个关心的对象,在数分钟以前,还和他们的另一位家庭成员争锋相对,就差隔着屏幕打起来了。
当然,从战斗力来看,某个心眼绷带怪毫无疑问,是站着挨揍的那个。
顺便一提,关于这一点,卡莱尔很诚恳地表示了歉意。
“很遗憾我们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请相信我们对你没有恶意,爱德华他只是……我想,阿织和你说起过一些,关于我们的情况。”
“我和爱丽丝对他隐瞒了一些细节。”
“是关于阿织的,对吗。”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然而太宰治的脸上却不见意外。
反倒是卡莱尔看上去有点惊讶,但很快,他点了点头,语气坦然,
“没错,你确实如阿织所言,是一位很聪明的搭档。”
现在回想起来,从太宰治对爱德华说出,‘阿织和你们有本质上的区别’的时候,恐怕就已经猜到了什麽。
同样,这也是鸢眼青年给卡莱尔的信号。
爱德华·卡伦的能力是读心术。
爱丽丝·卡伦的,则是预言。
如果前者会因为‘读’到的信息而愤怒,那麽,作为预言者的长姐,爱丽丝·卡伦只可能看到更多。
这位长姐以及他们背後的大家长,不可能无动于衷。
而事实却是,爱丽丝不仅没有生气,还帮由香织打开了电脑,一副乐于助攻的模样。
大家长卡莱尔则全程平静,表现出了惊人的耐心。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兄长爱德华所‘读’到的信息,至少这两位家庭成员,早已心知肚明。
而能让吸血鬼做出如此巨大的让步,甚至是忍受一个人类的‘居心叵测’,只可能是背後,还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和企图。
太宰治自认为,他没有任何值得被觊觎的东西。
唯一珍贵的,绝对不能被夺走的,恰恰也是这群吸血鬼们所看重的珍惜之物。
所以,答案显而易见。
太宰治的那句,‘阿织与你们有本质的区别’,既是回击,同样也是告知。
他在提醒卡伦们——
【我知道你们有所隐瞒,请直接和我谈吧】
也是出于这份考量,卡莱尔才会出现在书房,把爱德华支开。
因为接下来,他们要谈论的内容,同样不适合被某个读心术兄长知道。
毕竟,相比起爱丽丝,爱德华太容易被看穿了。
尤其是他和由香织的关系最好,而他们最小的家庭成员,又是个出色的侦探。
更何况,最近某个情窦初开的吸血鬼够烦恼了,卡莱尔不想在爱德华的脑门上再添一笔。
二楼,书房内
卡莱尔十指交叉地放在膝盖上,温和地看向太宰治的眼睛,这是他认真起来的标志。
“太宰,我很好奇,在你的眼中,阿织是什麽样的?”
不愧是大家长,一开口就是突兀又猝不及防的提问,绝对可以列入【老丈人的死亡送命题】前十。
对于这样问题,大部分男士都会选择打安全牌,然後滔滔不绝地列出心上人的优点,以此获得老父亲的认同。
然而,太宰治却没有一丝犹豫,开口说道,
“阿织是我的未来,我二十二岁,阿织十九岁,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卡莱尔一愣,像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有点意外地睁大了眼睛,随後弯起眼露出了一个真实的笑容。
他当然不会以为,时至今日,这个叫太宰治的青年还不知道阿织吸血鬼的身份。
而恰恰是在清楚这一点後,对方依然笃定地说出了‘十九’这个数字,这代表了眼前这个人类,或许比他们想象中的,更了解吸血鬼。
“是啊,你说得没错,阿织才十九岁。”
卡莱尔微笑着,仿佛叹息一样说道,
“即使她度过了普通人类一生的长度,陪伴着挚友,微笑地送走他们,与他们告别,阿织也才十九岁而已。”
“太宰,对于吸血鬼来说,我们的时间从转变的那一刻开始,就像冰块一样定格了。”
容貌丶身高丶骨骼。
智力丶性情丶行为。
这些东西,都在成为吸血鬼那一刻开始凝固了下来,不再变化。
唯一有所改变的,大概是他们日复一日,随着时间老去的心境。当然,除了以上这些之外,还有一个不变的东西——
【愿望】
“愿望?”太宰治的眉心一动。
鸢眼青年有一种直觉,他已经触及到了这些吸血鬼隐瞒的核心。
卡莱尔看了一样太宰治,略微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缓缓说道,
“太宰,阿织或许没有对你详细提过——我是在意大利的某个地下实验室里遇到她的。”
“我亲眼见证了她的诞生。”
实验室。
太宰治的心中一动,想起了过去几次,由香织轻描淡写带过的话题。
“那个时候,意大利发生了一些事情,很多丶非常多的吸血鬼无故失踪,其中包括了【沃尔图里】的卫兵丶一些流浪的吸血鬼,还有我的一位老朋友。”
很难想象,一群强大的吸血鬼,也有像脆弱的人类一样,列入失踪名单的一天。
“最开始,我们以为是狼人的手笔,又或者是这些吸血鬼卷入了什麽内斗——”
卡莱尔说到这停顿了一会儿,补充道,
“就像人类势力争夺领地一样,不同吸血鬼家族之间,偶尔也会有一些矛盾。”
而那个时候,恰恰又是最混乱的时期。
再加上除了建立起稳固家族的吸血鬼外,大部分吸血鬼都还维持着独自流浪的生活习惯,彼此长时间不联系,也很稀疏平常。
因此,最初,包括【沃尔图里】在内,都没有把这个异常放在心上。
直到第一个丶第十个丶第一百个吸血鬼也开始失去联系,【沃尔图里】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而那第一百个倒霉蛋,恰好就是金发吸血鬼的老友之一。
于是,卡莱尔理所当然地加入到了追查的行列。
“再之後,就是一段时间的混乱。”
卡莱尔叙述的语气非常平静,像是照顾鸢眼青年的心理承受力,他甚至不着痕迹地淡去一些太过血腥残忍的部分。
但作为曾经的黑手党干部,太宰治依旧从中嗅出了浓重的血气。
“人类社会这边,也出现了相当的失踪人口,年龄不一,但大致都集中在16岁到19岁的年轻少年人。”
“然後,有一些吸血鬼的尸体被丢在了荒野,周围还有一些失踪的少年们的残肢。”
“尸检结果显示,几乎所有吸血鬼的血液都被抽干了,另外,我们在一部分相对完好的人类尸体里,发现了吸血鬼的细胞,还有一些陌生的细胞。”
它们的活性很高,结构和吸血鬼类似,但却异常畏惧阳光。
现在回头看,这个【东西】是什麽,几乎能呼之欲出。
吸血鬼丶【鬼】丶人类。
三种不同的物种与种族,就这麽被粗暴的拼合叠加在一起,毫无尊严与人性可言。
抛尸现场的惨状,即便是【沃尔图里】的卫兵,也露出了极度恶心厌恶的表情。
理所当然的,【沃尔图里】的三位统治者们相当愤怒。
他们自诩统治者,创立了沃尔泰拉,建立吸血鬼世界的法律和规则,至少有三千年,盘踞于里世界的他们,从未受到如此的屈辱和挑衅。
于是,几乎是一夜之间,意大利遍布了【沃尔图里】的眼线。
而成果比想象中的更快。
“幕後操纵实验的人销声匿迹了,但幸运的是,我们找出了大部分实验基地。”
“阿织所在的,是最後一个。”
卡莱尔的嗓音很平静,但说到这里时,眉头却深深地蹙起,眼中闪过明显的愠怒。
【沃尔图里】和卡莱尔闯入最後一处基地时,实验已经进行到了最後一步。
偌大的空间内,瘦弱的黑发少女像提线木偶一样,被固定在透明的实验罐里。只是比起无害的细线,控制少女的是一根根足足有碗口大小的试管和探针。
它们搅进黑发少女的血肉里,遍布浑身各处,其中还能看到不断输送蠕动的血液。
作为‘养料’的吸血鬼已经被抽干。
鲜血混合着鬼血,一并粗暴地灌入黑发少女的四肢内。
那一瞬间,卡莱尔听到了少女的哭嚎,痛苦求救的挣扎。
【“……好痛丶好痛——停下!好痛!啊啊啊!!”】
那样的声音,就像是脆弱的容器,突然被倒入了高温赤红的岩浆,然後再注入低温的霜冻,发出即将碎裂的濒死哀鸣。
两种截然不同的痛苦知觉,在少女的身体内反应。
血痕在皮肤上绽开,卡莱尔甚至听到了人类骨头被死死地压弯,最後到达极限般,‘嘣’一下惨叫的脆响。
【“……起作用了!快!继续注入原始溶液!”】
【“成功了!要成功了……诞生,这会是最成功的奇迹——!”】
“在那之後,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的速度再快一点,或许,闯入实验室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作为人类的阿织。”
卡莱尔嗓音低沉地说道。
可惜,世间没有那麽多如果。
彼时,实验室内
由香织【鬼化】的速度很快,远远超出了研究人员的预期。
巨大的单边鬼角从少女的额头破出,四肢绽开的血痕变作了猩红的鬼纹,妖冶的蔷薇花一样爬满身体,蔓延上由香织的脸颊。
与此同时,属于吸血鬼的特徽,也在由香织的体表浮现。
尖利的獠牙生长丶皮肤迅速褪去血色,变得苍白。
【“……鬼化能量值上升,801丶897丶939,快停下!它成长释放的速度太快了,已经超出了警戒值百分之四百三十!再这样下去,装置压制不住它的!”】
【它丶它丶它会出来——】
滴——!!
一声尖锐的警告,代替研究员的尖叫在操控主屏上亮起。
鲜红的预警画面不断闪烁。
研究员惊恐地擡起了头,而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看到实验罐中,不断哀鸣的少女突然停止了挣扎。
一片死寂中,她睁开了眼睛,一双湛蓝的竖瞳冰冷,赫然对上了研究人员的视线。
瞳眸闪烁着无机质的残酷眸光,毫无人类的温情。
就像是真正的——
【鬼】
“轰——!”
四目相对的瞬间,束缚的实验罐炸裂,和一个巨大的爆破声,在偌大的地下研究所内同时响起。
‘清扫’的吸血鬼涌入,其他装置内的实验体跟着暴走。
一时间,到处血雾弥漫,哀嚎遍野。
卡莱尔在一处实验罐中找到了自己的老友。
然而很可惜,对方已经被抽干,只剩下一口气吊着,艰难地喘.息。
在见到熟人刹那,这位濒死的吸血鬼的眼中,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然而他没有求救,而是用力伸出了干枯的手臂,死死攥住了卡莱尔的衣袖,另一根手指擡起,指向了完成鬼化的由香织。
“救她……我的教女,我答应过照顾……”
“救她!卡莱尔,尽你所能,保下她!”
……教女?
卡莱尔一愣,终于想起他的老友似乎曾经提到过,数十年前,和一对人类夫妻交好,成为了他们女儿的教父。
所以,是那个女孩——
金发吸血鬼猛地擡起头,就在这时,一个人类吓破胆的求饶声传了过来——
“别杀我!别杀我!”
“我也是被逼的,不要杀我,A673号……咳咳咳,不要杀——”
是那名操控仪器的研究员。
此刻,他满脸鲜血地倒在废墟内,脖颈被鬼化的黑发少女掐住,眼中满是惊恐。
【好饿】
【好饿】
【好饿……】
鬼化的由香织竖瞳闪烁,饥饿的凶光在其中来回翻滚,死死地盯着手中鲜活挣扎的人类,就像在看一块散发美味香气的肉排。
“冷静点,女孩!不能吃——!”
卡莱尔见状,顿时脸色骤变。
人类血肉的滋味,一旦尝上一口,就永远无法摆脱。
这个女孩是好友的教女,死前托付给他的,他不能让这个孩子沦为怪物,最後被【沃尔图里】清除!
金发吸血鬼想要阻止,却一时被其他发狂的实验体阻拦,绊住了手脚。
这些实验体就像得到了某个【人】的指令般,前仆後继地接连涌了上来。
他们拦在卡莱尔的前方,不想让吸血鬼靠近少女。
就在卡莱尔以为来不及的时候,他的神情一怔,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由香织真的停了下来。
鬼化的少女獠牙狰狞,饥饿的唾液分泌着在口腔内蔓延,喉咙也在‘咯咯’作响。
然而即使如此,少女湛蓝的竖瞳依旧挣扎般颤动,就像有两种意志,在她的脑中来回拉扯。
不断有眼泪和血从由香织的眼眶里涌出来,砸落在地上。
一阵仿佛窒息的沉默後,鬼化的少女强忍着饥饿,骤然松开了攥着人类脖子的五指。
她用力捂住了嘴,痛苦地咬紧牙关,从指缝里挤出一句——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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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知线索:
卡莱尔和太宰
这绝对是最和平的【老父亲VS恋人】对话
但往往越是平静
扎起人来才最深
斩鬼的诞生解锁
阿织口中的过去
有点狼狈但运气很好
真实的过去
地狱+地狱
完美对应了
斩鬼的嘴,骗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