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阿织,固执又可爱,拥有比钻石更坚韧的意志力」

  「所以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机」

  浴室内

  花洒喷头被太宰治关上,取而代之的,是冷水源源不断从水龙头里流出,淌过冷冻的冰块,填满浴缸底部,蔓延到由香织的脚边。

  原本披在黑发少女身上的外套,已经被鸢眼青年脱下来,随手挂在了旁边。

  此刻,由香织穿着那套沾满血迹的衣服,坐在浴缸内,任由水汽把布料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没办法,自家搭档就在身边。

  即使再怎麽亲密,也总不能真的一身赤.裸地泡在冷水里。

  没有人说话,只有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和冰块偶尔碰撞的清脆音,在空旷的浴室内回荡。

  黑发少女闭着眼靠在浴缸边,努力忽略体内不断攀升的高温。

  一股隐约的催动萦绕在少女心底。

  数分钟以前的短暂触碰,就像是一个错误的安抚和示范,一再催促着由香织再次伸出手,扑向身边的青年。

  【不不不,那是搭档,不是冰棍。】

  【清醒一点,那是冰棍……】

  【——不对,是太宰!】

  由香织的眼睫一颤,搭在浴缸边的手指猛地收紧,在心中不住提醒自己。

  然而越是压抑,自家搭档的存在感就越明显。

  即使闭上眼睛,由香织也能感到鸢眼青年的气息,灵敏的五官捕捉到对方的一举一动。

  太宰治就坐在浴池边,上衣的袖口折起到手肘,小心地往浴池内倒冰块,时不时探出指尖,指腹落在由香织的脸颊上,似乎是在确认少女的体温变化。

  青年的动作很轻,但对于由香织来说,却变成了奇怪的引诱。

  每一次都在考验少女的理智。

  以至于当太宰治收回手时,由香织几乎拿出了【鬼化】的毅力,才没有跟着追上去,抱住对方,或者直接过分地把自家搭档一起拽进浴缸里,当成降温用的人形冰棍。

  所幸的是,这份忍耐没有持续太久。

  某个老古董吸血鬼朴素的‘泡冷水法’起作用了。

  ‘哗哗’的水流中,浴室内的水汽渐浓。

  随着浴缸中的水位上升,在冰冷的水夹杂着碎冰,蔓延过由香织的肩膀时,黑发少女终于松了口气。

  由香织享受般动了动,最後干脆蜷缩起身体往冰水下沉,原本紧皱的眉心舒展开来,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小声喟叹。

  软绵绵的,像极了猫咪撒娇时的满足轻哼。

  在浴室安静的空气里响起,清晰地传入青年的耳中。

  浴池边,太宰治的表情不变,搭在浴缸边缘的手指却微微一动。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由香织的脸上。

  从这个的角度,太宰治能清晰地看到少女肢体的变化。

  因为忍耐而紧绷的唇线,此时放松地弯起。

  由于冷水浸湿的关系,染着血迹的衣物布料早已变得透明,湿漉漉地贴在由香织的身上,露出漂亮的颈线和清瘦的锁骨。

  少女大半的黑发浸在水下,唯独几绺发丝垂落在外,濡湿的发尾搭在浴缸的边缘,泅出水渍的痕迹。

  毫无防备。

  这样的距离,只要稍稍伸出手,就能透过水面的阴影,准确地抓住少女的手腕,膝盖抵在修长的两腿间,用力压制住她的後腰。

  太宰治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由香织,没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最後,他只是安静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擦过由香织的发尾,轻轻关上了水龙头的开关。

  从进入浴室开始,相比起由香织的狼狈,太宰治看上去异常冷静。

  无论是倒入冰块,还是指尖掠过少女的脸颊时,帮忙确认体温变化,都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堪称新世纪最佳的可靠搭档。

  当然,如果此刻有第三人在场,并且足够了解某位前干部的话。

  这位好心人士大概率会痛心疾首地提醒黑发少女——

  【别傻乎乎地泡冷水了,赶紧跑!】

  能让一个心黑的心操师,付出如此巨大的忍耐力,甚至主动‘吃力不讨好’,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

  他准备下套了。

  付出多少,某个前黑手党绝对会百倍讨回来。

  可惜,由香织暂时感受不到这份危机。

  由香织闭着双眼,泡在冷冻的冰水里。

  这在常人看来足以冻伤的低温,对此刻的黑发少女来说,舒服得就像是重新回到了母体,就差打一个呵欠,沉沉地睡着。

  “谢了,太宰,帮大忙了。”

  由香织睁开眼,眨去其中的睡意,望向太宰治的湛蓝眼瞳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清亮。

  “已经没事了?”

  太宰治伸出手,在由香织的额头抚摸了一下,发现手背下高热的滚烫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点残留的馀热。

  “好像还有点影响,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能适应。”

  黑发少女感应了一下身体内的变化,坦然地回答道,没有一点隐瞒的意思,

  “上呼一提到过这是‘稀血’。”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从哪里找来的,但这种效果,未免太作弊了……对了,太宰,那家夥有提到什麽吗?”

  由香织问道。

  说话间,黑发少女完全没发现自己侧过了头,在残留的本能影响下,下意识地把微微发热的额头搭在了自家搭档的手背上,贪凉地蹭了蹭。

  这可不是搭档该有的边界。

  由香织没有察觉到不对,而另一位心眼绷带怪,当然不会多事的提醒。

  太宰治评估一般,深深地看了眼心上人的状态。

  青年没有回答由香织的问题,而是擡起手掌,用指腹轻轻抹去了少女沾染在眼睫上的水珠。

  随後,太宰治俯下.身,帮忙挽起由香织浸在水中的长发,握在手中,一点点用毛巾拧干。

  “阿织,那个恶鬼说,‘你总是对人类投入多馀的善意’,你们曾经很熟悉吗?”

  清朗的嗓音从由香织的头顶传来。

  太宰治的声线平和,如同诱哄般,染着浴室微凉的水汽,不带一丝攻击性。

  由香织愣了愣,她没想到自家搭档会突然提这个,有点意外地挠了下脸颊。

  “与其说是熟悉,大概……算以前的同伴吧?”

  “同伴?”

  太宰治手上的动作,微不可见地一顿。

  “那其实不是什麽多愉快的事情。”

  泡在浴缸中的少女没有注意到搭档一瞬间的异常。

  由香织以为只是现在的姿势不方便,影响了某个心眼绷带怪的发挥。

  于是,黑发少女干脆转过身体,背对着太宰治,连同濡湿的後背和纤细的脖颈,一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青年的眼底。

  “大概是我刚醒来的时候吧,那天实验室恰巧被攻破,我就趁机逃了出来。”

  “那家夥和上呼二窝猗座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在被卡莱尔收养前,我们一起流浪过一段时间。”

  由香织轻描淡写地说道。

  说是流浪,但实际上,称为‘被追杀’反倒更合适一点。

  意大利是属于【沃尔图里】的领域,那群吸血鬼对【鬼族】是什麽态度,自然可想而知。

  更不用说,还是三个肮脏的‘混合种’。

  那段时间,由香织他们完全就是过街的老鼠,每天都在狼狈地逃窜,躲避【沃尔图里】的卫兵。

  那群吸血鬼是真正的杀戮机器,对比之下,刚刚‘苏醒’的三人,简直比新生儿还要脆弱。再加上另外两个恶鬼不能见阳光,他们的逃难之路就更艰难了。

  白日不能喘.息,夜晚又是追猎者的主场。

  真正的疲于奔命。

  “但我们很幸运,有一个盲眼独居的老人收留了我们。”

  黑发少女双腿曲起,下巴搭在膝盖上说道,

  “因为对方看不见,所以相信了上呼一的谎言,以为我们是从孤儿院里逃出来的三兄妹,还给我们做了饭,准备了干净的衣服。”

  独居的盲眼老人看不到,但由香织却看得很清楚。

  老人分给他们的衣服,虽然朴素陈旧,但胜在干净。

  最小的那件还用针线绣着一个孩童的名字,拿在手上时,能闻到上面特有的晒过太阳的气息,一看就知道,平时小心保存得很好。

  屋内的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合照,但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

  对方的住宅清贫,连照明用的工具,都还是分几次用完的蜡烛,生活绝对算不上宽裕。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把唯一的面包和汤留给了由香织他们。

  那是黑发少女‘醒’来後,得到的第一顿热饭。

  然而很可惜,吸血鬼吃不了人类的食物。

  相反,对于另外两个饥肠辘辘的【鬼】来说,拄着拐杖的老人,才是真正属于食物的那一列。

  虽然算不上可口,但足够让他们恢复力气。

  【“怎麽了,是不合胃口吗?”】

  彼时,点燃的烛光下,屋内的盲眼老人转过头,失焦的目光落在了黑发少女的方向。

  明明是丑陋的,只剩下白翳的浑浊眼球,但不知道为什麽,由香织却从里面看到了光。

  那是一种比太阳更加温暖丶善意的东西,让她忍不住眼眶发热。

  【“……不会,很丶很好吃。”】

  瘦小的黑发少女用力吸了口气。

  而後,她在同伴们怪异而不赞同地注视下端起碗,生生咽下了碗里的食物。

  那天晚上,这位独居的盲眼老人在卧室里睡了多久,由香织就在走廊上,与两位‘兄长’对峙了多久。

  直到窗外的太阳重新升起,两个‘兄长’才赤红着血瞳,不甘心地退回到了阴影里。

  在那之後,由香织不顾老人的挽留,拖着‘兄长’直接离开了。

  到这里为止,黑发少女以为,这只不过是流浪途中的一个小插曲,不需要在意。

  直到某天白日,由香织照例在饥饿中醒来,发现她的两个同伴一身血的气味。

  上呼二窝猗座靠坐在旁边,煞有介事地挥着一个眼熟的拐杖,对她哈哈大笑,语气豪爽,

  【“哦,你总算醒了,好消息,我们找到真正的食物了!你看,战利品!”】

  【“哈哈哈哈,不错,还算顺手。”】

  而作为‘军师’的上呼一,则转过了脸,微笑地把一块残肢递到由香织的眼底,

  【“别生气,我们也给你留了一份哦。”】

  【“来,吃掉吧,别追着那些动物了,这才是我们的食谱啊,亲爱的‘妹妹’。”】

  “在那之後,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由香织单手支着下巴说道。

  少女清凌的嗓音很平静,在浴室湿润的空气中回荡。

  “他们继续流浪,我回去了那间房子,然後碰到了卡莱尔。”

  之後,就是遍体鳞伤的黑发少女被大家长捡走,成了卡伦家族的一员,又成为了【斩鬼】。

  当然,在这过程中,上呼一和上呼二窝猗座始终没有离开。

  他们似乎也找到了变强的途径,中间几次想绞杀卡伦一家,但最後都以失败告终。

  所谓的‘熟悉’,大概也就是从那时候,一点一点积攒来的。

  常言道,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

  道理不外如是。

  “但事实上,太宰,我并不算完全了解上呼一。”由香织总结道。

  “怎麽说?”

  青年的嗓音从身後传来。

  谈话间,太宰治已经将由香织的头发擦干,动作熟练地挽起,扎成了一个清爽漂亮的高马尾。

  “因为直到现在,我都推理不出他们杀死那位盲眼老先生的动机。”

  由香织条理清晰地分析道,显然,已经思考了不下一回。

  “那个时候,我们已经逃到了意大利的边境周围,而那位老先生的家,却是在意大利的中部,如果是为了食物的话,他们大可以选择距离更近的。”

  更何况,上呼二向来对‘老弱病残’不感兴趣,只喜欢强者。

  也是这个原因,当时的黑发少女,才会放心地选择在晚上入睡。

  结果第二天,她醒来的第一眼,摆在面前的,就是那个老人的断肢。

  “我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样的利益驱使,才能让他们冒着被卫兵发现的危险,一路回到旧地,杀死一个无关紧要的老人。”

  “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和性格。”

  当然,关于这一点,黑发少女也询问过大家长卡莱尔,以及自家拥有读心术的兄长爱德华。

  可惜,最後都只得到了语焉不详的搪塞。

  卡莱尔摸着由香织的脑袋不说话。

  另一个冤种兄长则表示,‘不要拿他的读心术解读奇怪的垃圾’,狠狠嘲笑并拒绝了幼妹的询问。

  “……对了,太宰,你知道吗?”

  由香织说到这,她像是想到了什麽,猛地转过头。

  对哦,她怎麽忘记了,论起对人心把控,她家搭档绝对是个中翘楚。

  如果是太宰的话,一定知道吧。

  这麽想着,由香织擡起眼看向了太宰治,湛蓝的眼瞳中透着信任和期待。

  “太宰,你知道他们的动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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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知线索:

  某些心操师啊

  表面镇定稳如老狗

  实际上,脑内精彩纷呈

  但不影响发挥

  阿织毫无防备

  完全没发现

  自家搭档的小动作

  宰准备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