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御驾在亳州相里谷短暂停留两日后, 这才重新动身启程。

  然而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内,竟再无御驾的消息了。原先往返两处禀报其行程的探骑也再没有返回洛京。

  起初林元枫以为是路上他们遇见什么灾情耽搁了,但等了这么多日, 都没等到探骑来回禀消息时,她难免开始心焦。

  这探骑不止一人, 往往是一队人马接二连三地传递消息,就算路途遥远, 也不至于耽误这么久。

  长时间的等待里, 在过去整整一个月后, 林元枫终于坐不住了。

  御驾最后一次的行踪是在亳州,她要亲自去一趟亳州,问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并追上燕行露所领军队的步伐, 看看他们是否还安然无恙。

  顺便, 也可以与她的爹娘兄姊们叙叙旧。当然, 这是私心。

  皇帝才离都不到两个月, 这执掌朝纲的宰相竟也要跟着去。

  几位知道密情的亲信赶忙出声劝阻,林元枫则道:“我去意已决, 况且我又不像陛下那样要去那么远,只消在亳州那转一圈,去相里谷打听打听消息就回来了。”

  亲信们苦着脸:“此前圣上离都, 朝中皆以大人您为首, 如今您走了,这遇事我们该如何定论啊。”

  林元枫笑眯眯的:“这个简单,我走后廷中事宜便悉数交由黎大人了, 由他暂行监国之权。”

  黎绍辉闻言一愣, 但见林元枫正朝他使眼色, 只得拱手作揖道:“那微臣定不辱没圣上与陶大人的厚望。”

  这监国之权本是重中之重,如今却如踢蹴鞠一样,踢给了一个又一个人。

  但林元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皇帝的消息都莫名其妙没了,国事还怎么稳固?

  要不是她问过Kesi,知道人还活得好好的,否则非得急死在洛京城中不可。

  离去前几日,将朝中大事一一精细入微地嘱托给黎绍辉和那几位亲信后,林元枫这才带着一队人马离都赶赴亳州。

  一路风平浪静,倒是没什么事端。

  白日在马车上颠簸,毫无趣味可言。林元枫便学燕行露拿了本史书看,供以打发时间。

  然而道路常崎岖不平,即使马车的车轴间加了伏兔和鞣皮裹轮来减震,但路过乡野小道时,车厢里难免还是抖得人眼花缭乱。

  她没有燕行露那样坐如定僧的本事,只得悻悻作罢,掀开车帘,去看看途经的每个镇子的情形。

  例如农田作物的生长情况,商铺作坊的数量,还有百姓的精神面貌等等。

  看得多了,林元枫便拿出纸笔将其一一记录下来,就当是体察民情了。

  ……她这宰相做的,真是时时刻刻都在加班。

  此时正值初霜之月,孟冬时分,黄叶萧瑟苍茫,天干物燥,白日里并不算冷。

  林元枫看着马车外的景色,不由得开始怀念起相里谷的秋景。

  那儿的一树一花,都是经人花了心思打理布置的,自然是难得一见。后山种了一山的枫香树,丹枫红艳似火,交叠密布,风过欇欇作响。

  枫山内建有几座凉亭,引溪成景。坐在里面可醉饮暇心,也可抚琴作画。

  林元枫刚来这个世界的那段时间里,就喜欢去后山赏枫。

  当时她还未曾遇见燕行露,连必须要完成的任务都可以暂时抛之脑后。

  仿佛,她真的只是陶雀枝,生在这钟灵毓秀的相里谷中,可以毫无烦恼地享受这个世界特有的纯净。

  ***

  马车紧赶慢赶,终于还是在离都六日后抵达亳州。

  时隔一年多回来,周遭的景色竟都有些陌生了。

  林元枫笑自己这莫名而来的乡愁,掀开帘布,吩咐队伍道:“往北城门去吧,那儿离相里谷近些。”

  “是!”

  官道两侧群山环绕,树桠虬结,河川交错蜿蜒其间。

  又行几里,便可远远窥见那北城门的身影。

  高大的城垣于苍穹下傲然凛立,青砖与大条石灌缝垒砌,平台城垛斑驳威严,上面插着的旗幡正肆意招展。

  林元枫瞥见城门一角,正要露出笑意,再定睛一看时,神情顿时僵住。

  往日无甚事端的城门那此时竟人头攒动。城墙外面还有城楼上都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各个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立于城墙外的士兵们各自列成方阵,有将官正在他们前方操练,隐隐有肃杀之声随着晌午的风袭来。

  林元枫随行的车马见状不免慢了下来,护行的中郎将主动策马来到她马车边,隔着车窗对她道:“陶大人,不若属下先前往城门那里探个究竟,如何?”

  林元枫摆了摆手,面色微沉:“不用,看装备就是我们的人。”

  那些士兵的盔甲、刀枪都是用她研究淬炼得出的合金材料制成的,不会有别军使用。

  只是离天下局势大定都已过去了快两个月,原来大晋所有的国土都悉数纳入了大凌囊中。

  局势已定,这一块地方当初也是听说不战而降的,现下这么多士兵驻守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况且御驾才过,亳州不应该是这种情形啊。

  林元枫蹙眉,放下帘子淡淡道:“加快马速,继续前行。”

  随行队伍依言快速赶往前方。

  终至城门附近,驻守的士兵们见到他们后面色微变,有一将官手握红缨长枪拦下了车马,高声问道:“什么人?”

  语气竟这么严肃紧张。

  林元枫眉峰皱得更紧了,不等那将官再开口,直接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手里举着一块象征相国身份的玉牌。

  那名将官看清楚玉牌上的字后,连忙弯腰拱手行礼:“原来是相国大人,属下不识,多有冒犯。”

  “无碍。”林元枫巡视了一圈眼前高峻魁伟的城墙,余角瞄见立于重檐箭楼上的某道熟悉的人影时,眼眸眯了眯,对那名将官道,“叫你们李校尉过来。”

  不多时,箭楼上的那人便匆匆来到了她面前。

  “相国,您怎么来了?”李校尉甚是错愕的,“圣上不是说要由您暂时主持朝政的吗?”

  林元枫冷哼:“都交由黎大人处理了。我问你,陛下此刻是不是在这亳州城中?”

  这李校尉正是燕行露的心腹之一,也是当初随行御驾的一员,此时却出现在这里,看来御驾其实根本没有离开亳州,那时传来的消息有蹊跷。

  李校尉一时哑然,忌惮着什么似的,犹豫半晌,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林元枫失了耐心,又问他:“这亳州城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弄得这么森严?”

  李校尉仓皇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就是,圣上有令,要守城,以防外敌来犯。”

  “外敌?哪来的外敌?”林元枫被他的闪烁其辞弄得很是不豫,嗤笑道,“这儿又不是边关,防这里干什么?陛下就在里面是吗?她到底在忙些什么事?”

  “这……”

  “即使是我,也不能说吗?”

  李校尉默然许久,咬牙道:“是。不过,实在不是属下不想说,而是圣上叮嘱过,此事不得透露给任何人,尤其是……”

  他又飞快地瞥了眼她,“尤其是相国您。”

  “尤其是我?”林元枫一顿,眉眼微冷,“什么意思?”

  “恕属下无可告知。”李校尉深深吸了口气后,总算镇定了些,对她说,“此地不宜久留,还望大人您先打道回去,等圣上的命令下来,您再来也不迟啊。”

  林元枫不说话了,静静抬头望天,许久才重新看向他,眼尾竟微微泛红,厉声呵道:“我再问你,你给我如实报来,是不是相里谷出事了?”

  李校尉明显一惊,竟是没有反驳。

  林元枫见状,心猛地一沉。

  这么神神秘秘的要瞒过她,地方又是在亳州,她的故土所在。

  除了相里谷遭遇不测,她实在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理由要瞒她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少女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沉冷,嗓音肃寒,“给我说!如果你再这样顾左右而言其他的,那这相位我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尽快辞去罢了。”

  “……”

  僵持许久,李校尉深深低下了头,终于开口道:“是,它是出事了。杨琛带兵夜袭亳州,直攻相里谷一带,如今那里被他占下,陛下此时正于谷外想办法攻入……”

  “那谷里的人呢?”林元枫等不及他说完,连忙追问,“他们有没有事?”

  李校尉一时失言,片刻,才重重叹道:“听说,全谷被屠,里面的师傅仆人无一幸免,只有相国您的爹娘兄姊他们还活着,但被杨琛俘虏,以此来要挟陛下交出帝位,陛下她……相国!”

  林元枫再听不下去,一个转身来到某位骑着马的随从前,将他遣下马后,利落地踩蹬上马,一拽缰绳便驾马朝着城内飞快奔去。

  身后有很多人都在慌忙地喊她,想要让她停下。

  但林元枫脑袋嗡嗡,像是浸在水里一样空茫无措,眼下压根顾不了那么多,头也没回地一下跑出好远。

  她只知道自己的家人正身处险境中,若她去的晚了,事情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

  马蹄疾驰,踏上青石板后一触即过。

  眼前景象在剧烈晃动的马背上显得模糊不清,只有耳边猎猎的风声和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跑得太急,渐渐有些头晕眼花。

  她用力咬了下唇,在某条小道的拐角处缓了马速,伸长脖子往远处眺望。

  从这走大路的话,骑马到相里谷至少还要一个时辰,但她记得有条捷径可以只用走半个时辰左右,就是路偏僻坎坷了点。

  正找着方向,却听身后马蹄声阵阵,急促紧迫。

  林元枫回头看了看,她的随从里竟有三位跟了上来,不过个个追得面红耳赤,毕竟她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林元枫没时间管他们追不追的上,一转马头,便朝东边的山群跑去。

  她同二姐还有谷里的师傅们一起出来采药的时候走过几次这条路,只要绕过那处山群,再过不远就是相里谷了。

  途经数亩田野,数座桥梁。

  路人看他们跑得这么急,难免交头议论起来。

  林元枫目不斜视,只盯着前方,手都被缰绳磨得刺痛。

  虽然吃力,但她找对道后便再没有慢下马速,一路跑来,鬓发都被颠得散乱不堪,珠钗掉在地上,很快被马蹄踏碎。

  山路狭长,时有荆棘拦路,袖口不知何时被树枝划去半边。

  她微微张嘴,急促地喘着气,心底想的却是快一些,再快一些。

  耳边隐约有潺潺流水的声音传来,静谧的山谷丛林密布,一时不察很容易迷失方向。

  好在林元枫对此处还有印象,凭着记忆越过密林,来到了一处吊桥前。

  这里除了樵夫,基本没什么人来,故而这吊桥也是樵夫们搭建的。

  形制很是简陋,桥身由松木板铺成,辅以铁链绳索相系河道两侧,用铁环紧紧扣在木桩上。

  往日她与其他人都是步行路过此桥,那样都已是摇摇晃晃,不知人骑着马走上去如何……

  她只能勒马沉思顷刻,那三个随从正好跟了上来,见状劝道:“大人不可!这桥看着就不牢固,我们还是另走别道吧!”

  林元枫心神不定,没怎么听他们讲话。

  只要跨过这座桥,下了山,再行大概十里地就是相里谷了。

  思索少顷后,终于下定决心一拉缰绳,驾马慢慢走上了吊桥。

  然而走上去后她才突觉不妙,这桥历尽风雨,早已腐朽松弛,人过尚且吃力,更何况是马?

  但调头回去也不可能,她在马背上深深吸了口气,毅然驱马前行。

  一步,两步……

  这桥长的像是走不完似的,往底下望去,河壁幽深,水却浅。

  滩石尖锐微露,若是摔下去……

  林元枫一个恍惚,竟突然听见了什么东西开裂的声音!

  桥端那原本钉在地里的两截木桩也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泥土簌簌掉落。

  她暗叫不好,赶紧集中注意力让身下的马稍稍加速通过。

  “陶大人小心!”

  “大人,小心呐!”

  随从们在后面提心吊胆的。

  眼见着木桩倾斜大半,林元枫浑身紧绷,没办法再浪费时间小心翼翼,直接一夹马肚让马在吊桥塌落前迅速飞驰而过。

  就在马的前蹄即将踏上桥岸时,只听见令人头皮发麻的“咔擦”一声——

  林元枫瞳孔一缩,眼睁睁地看着那两截木桩猛地从土里脱落,铁索和松木板的残影划过视线,身子随之一空,不受控制地急剧下坠!

  “咴!”

  快马仰头嘶鸣,却是无力回天。

  身下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正抓着她用力往下扯,风声在耳边撕裂嚎叫。

  林元枫大脑一片空白,连挣扎都做不到,就这么直直摔落进了那条满是碎石的河滩里。

  ——如果她这样就死了,燕行露怎么办?

  “嘭!”

  后脑猝不及防一痛,尖锐刺骨,她还什么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如被狠狠掐灭的烛火一般,意识瞬间中断。

  作者有话说:

  预告: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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