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过后,两人在夜色里相拥。
从今晚起,她们之间,真正开始变得不同。
阿绵不停地呜叫,随之而起的,是一通铃声急促的陌生电话,被丢在床头的手机乍然亮起。
林声走到阳台边接通电话,她扶着滑轨门,看到了雨幕里那个身披雨衣的男子。
“林小姐,方便谈谈吗?”
不久后,老宅大门缓缓打开。
那个男人踩着积水走了进来,他除掉了遮面的雨衣帽子,影子在路灯照着的水洼里被雨点打得破碎。
孟行恪的秘书,薛鸣。
短短几天过去,他已经不见从前的谦和温雅,满面青色胡茬,眼底血丝纵横,前额头发不住往下淌水,看起来狼狈又憔悴。
黑色雨衣被风雨撕扯,秋风浸骨,薛鸣却不愿意进房子。他走上石英阶梯,停在一楼入户门前。
这张脸,化成灰江浮都认识。
那天她和莫如是被绑上烂尾楼,直接主使人就是薛鸣。她猜不出薛鸣深夜来访的用意,也不清楚为何林声会打开老宅大门放他进来,只是警惕地将林声护在身后,一旦发生变故就伺机逃脱。
“我深夜来访,有些话不得不和林小姐说。”
“有什么事直接告诉舅舅,我没兴趣。”
“林小姐会感兴趣的,关于您的父亲,林邯。”薛鸣说着便转向江浮,一双鹰眼几乎要将她盯穿,“这些话,只能林小姐知晓。”
言下之意,江浮不该站在这里。
林声拉起江浮的手,以行动告诉薛鸣答案。
她们刚刚开诚布公,从前的事,隐瞒与否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
薛鸣在雨中站了太久,即使披着雨衣,依旧浑身湿透。他将被油纸包裹的东西往袖子里收,笑得分外难看。
“我知道这段时间,林小姐借市刑警支队队长吴寒之手,不遗余力追查当年那桩旧案。想必除了照相馆那段录像带,还有莫老板放出的监控视频,您对此毫无头绪吧,即使知道这桩案子有隐情,又有何用。”
这些年林声早已习惯被人监视,她听罢这番话,没有过激的表现,“如果薛秘书今晚只是为了说这些,那么请回吧,我没有时间听无用的废话。”
闪电忽逝,在湿滑的暗纹瓷砖地面照出晕影。
薛鸣往前走了几步,和台阶旁的龟背竹相撞。在一阵摇晃后,阔叶里盛着的水倾倒在了他的鞋子上。
“因为您父母的遽亡,林小姐这些年的改变,薛某看在眼里,您认为莫老板是害死您父亲的元凶,可今天,我要告诉您一件事。”
“孟董才是背后的主谋。”
雨势越来越大,雷声轰鸣,伴着薛鸣的话重重打在林声心底。
她面色骤白,很快又恢复如常。
“你所说所做,没有让我信服的理由。”
薛鸣笑得了然,他抬起手,将那被油纸包裹的事物递来。
江浮主动代林声接过,隔着半湿的油纸,里面巴掌大小的东西分外硌手。
“林小姐这十多年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就在这油纸里。您的父亲不是畏罪投江,那晚开车的是孟董,拖行交警致死的也是孟董,杀害你父亲的也是孟董。”
“你的舅舅,杀了你的父亲。”
和江浮相握的手,忽而收紧。
这惊天的真相从薛鸣口中说出,从孟行恪最得力的手下口中说出,不要说林声,就是对这桩密案一知半解的江浮,也不由得为之震慑。觉察到身边人的不安,她轻轻刮了下林声的手背,以示安抚。
这些年林声虽然憎恨孟行恪的自己的控制,但一直感念他找回父亲的尸体。现在薛鸣却告诉她,杀害她父亲的元凶,正是帮衬林家十数年的亲舅舅。
原来当年孟行恪全力协助捞尸,从良盛娱乐的吞并风波中保住皇港,答应帮她找回作为关键证据的行车记录仪……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谋取林家家业后,为博声誉的自导自演。
真是讽刺。
“不过,林小姐也没恨错人,你何以见得孟董和莫老板一直都这么水火不相容,彼时皇港影视和良盛娱乐的争斗白热化,那次酒局是莫老板和孟董联手做的局,他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林声好似被攫住呼吸,在这巨大的冲击下,几乎喘不上气,“你为什么帮我?”
“我在孟董身边效力多年,不怪林小姐有疑心,这些年我替孟董做事,只是因为阿城在他手里。”
薛鸣说着,眼底含泪,素来温雅的面容变得可怖狰狞,“可是前天我才知道,阿城死了,我唯一的儿子死了,早在七年前就死了。他一直在骗我,我不想活了。”
对于这桩撞杀交警的案件,孟行恪那么有恃无恐,是因为唯一能够证明他在场的行车记录仪,早已交给薛鸣销毁。
只是他没有料到,对他忠心耿耿的薛鸣顾及被控制在国外某地、没有自由身的儿子,暗地里留了一手。
“我销毁的,是假的行车记录仪。”薛鸣的头越来越低,“林小姐,人为了活命,什么都干得出来,给你和你父亲造成的伤害,恐怕我无法偿还了。”
“这是唯一能证明您父亲清白的证据,记录仪里的TF卡请尽早读取,在孟董发现之前,交给警察。”
“那你呢?”
薛鸣会临时反水,是林声预想不到的变故。
换言之,这层纱布一旦揭开,损害的不只有孟行恪,届时薛鸣该如何自处。
“孟董对海湾老宅的一切了如指掌,我今天到这里来,就没想过能活到明天。只要能拉他下水,为阿城偿命,我就没有遗憾。现在只能仰赖林小姐的影响力,请您帮我,也帮您自己。”
“我会去的。”
薛鸣不说,林声也会去。
得到承诺,薛鸣不再留恋,转身走进雨幕,离开了老宅。失去儿子的恨驱使他时隔十四年反水,可作为协助孟行恪处理证据的帮凶,他也心怀愧疚,没有脸面面对林声。
薛鸣走后不久,林声便联系了吴寒。
她深知孟行恪多疑,薛鸣今夜擅自来海湾的事迟早瞒不住。行车记录仪拖得越久越不利,如果他让人围困海湾,真相就永远蒙尘。
林声打开油纸包,看着那没有屏幕的老式行车记录仪,心中蓦地一痛。
“江浮,你和我去,你自己留在海湾,我放不下心。”
为了保险起见,她们各自开了一辆车。
然而即将到达市区时,暂时送到乔颂今家里的林虞却出了意外。她刚移植不久的心脏忽然出现排异反应,需要即刻送去医院。
一番权衡下,两人决定分道而行。
由林声陪护林虞,江浮则负责把记录仪的TF卡送到吴寒手中。可她去到港城公安局时,吴寒却不见了人影。
这桩案子过去了十四年,盖棺定论后早已无人愿意翻出陈年旧事去追究对错,吴寒是为数不多愿意相助的人。
这个TF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江浮不敢随意交到旁人手里,幸而她提前从林声手中要了吴寒的联系方式,在车内等了两小时仍旧不见人后,她无奈之下拨通了电话。
如她所料,吴寒根本不在警局。
“北安区发生一起无差别持枪凶杀案,我临时……被上级抽调过来,正在协助侦案。天亮前……可能无法按时回到警局,抱歉给你们带来的不便。”
“江小姐……请把TF卡交给第二科室的辅警郑烁,他是我的徒弟,可以信得过,今晚恰好正在值夜班。”
吴寒那头信号极差,说话声断断续续,似乎正身处某处山区,地毯式搜寻嫌疑人的踪迹,期间还有同去的警察过来和她交接。
江浮怕影响出警,努力从不连贯的话中辩识出关键讯息,便不再搅扰。
因这几小时的等待耽搁,江浮没能和林声一块回去。她按吴寒的指示,深夜走进警局的第二科室,找到了撑着腮昏昏欲睡的小辅警郑烁。
撑腮的手猛地一打滑,郑烁半梦半醒间,恰好看到走至近前的江浮。他刚毕业两月,青涩内敛,陡然看到一个气质美女站在面前,说起话来也变得磕磕绊绊。
他瞟了眼桌面闹钟,攥着衣摆问:“女士,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兹事体大,江浮谨慎地留了个心眼,没有明说包裹里是于撞杀交警案至关重要的TF卡,只是叮嘱郑烁务必交给吴寒。
郑烁倒是知趣,知道是吴寒的授意后,没有多问便笑呵呵接过包裹,拍着胸脯保证。
“请放心,我一定把东西交到师傅手里!”
江浮挂念林虞,还有已经提前回海湾的林声,交出TF卡后以短信告诉了远在北安区的吴寒,便马不停蹄往海湾赶。
在江浮走出警局后不久,警务室内某个工位内,敲着键盘专心赶了几小时夜工的寸头警员抬起了头。
他站起身走到警务室门前,看着江浮的车在夜色里亮起尾灯,又看了眼科室里正在泡咖啡提神的郑烁,确认无人注意这里后,避开监控拨通了某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