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浮的生日在八月末尾,林声主动询问后就再没动静。
时间飞纵流逝,这天很快到来。
秦奈和乔颂今已经飞往普达拉岛,二人世界正在进行中,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回来。江浮打算邀请林声出去游玩,可热搜平息过后孟行恪找过一次林声,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了她的事。
在这种节点,江浮不愿徒惹是非,只能把话捂在心底。
自从阿虞回来,林声就专门请了保姆,做饭的活再也落不到江浮身上。她深感内心空乏无聊,跑到一楼打下手帮忙做早餐,搞得保姆十分惶恐,直喊‘林小姐不用’。
江浮进厨房没几分钟就被赶了出来,她甩着湿哒哒的手,刚好撞见下楼的林声。
她私心里很希望能从林声口中听到一句‘生日快乐’,只要林声记得,今天出不出去,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可直到走完长长的旋转楼梯,林声始终一言不发。
江浮眼底祈盼明灭,很快黯淡。
她猜测林声那日询问,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现在很可能已经忘记,忘记了今天是另一个世界的江浮的生日。
“冯澄在过来的路上。”林声忽然道。
江浮瞬间警觉,“什么意思,你要去哪儿?”
林声将江浮的紧张尽收眼底,她摇摇头,“让她过来陪阿虞和阿尔亚,我要出去一天。”
“你自己吗?”江浮抽出纸巾擦手,愣声直问。
林声见江浮这样迟钝,不肯再回答,想等着江浮自己反应过来。可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江浮都没有回味过来,只是怔愣地直直望着她。
她无奈挑明,“和你。”
原来林声没忘。
江浮嘴唇嗫喏,总觉得林声这阵时日态度转变很大。换做以前,就算收到邀请她也会找理由推拒,现在却主动发出邀请。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你要帮我过生?”江浮高兴极了,同时又有些踟蹰,“可是,孟董,我怕他又找你。”
对于孟行恪,林声的确有过忧虑。
可既然她主动提出庆生,早在几日前就已经想好应对之策,虽然称不上万全,但好歹能保江浮无虞。
“阿虞已经离开了港城医院,她的病只要调理得当,不会再有大问题,所以舅舅的威胁对我而言,已经不值一提。”
见林声说到这份上,江浮终于放下忧虑欣然接受,上楼花了三十分钟洗漱。
她们怕林虞多问,在她和阿尔亚还没醒之前,就由江浮开车离开了海湾。至于目的地,林声没有明说,甚至连导航都不开,一路上坐在副驾充当人肉方向标。
江浮顺着她的指示,驶离海畔大道后在各种小路上左拐右转,无头苍蝇似地乱转两小时后,进了一处建筑破旧的老街。
来往行人极其拥挤,笨硕的车在人群里极为不便,江浮开着车龟速兜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停车位。她呆在港城已有些时日,这地方还是第一次来。
纵目看去,林立的建筑群很有上世纪的风格,就连街道店铺招牌都别具特色,用的都是手写的繁体字,没有霓虹灯特效。
江浮跟着林声在坑洼不平的鹅卵石街道走了几百米,遇见了三间旗袍裁缝店,还有各种各样的旧书店和老式照相馆。
行人的穿着也很有年代感,江浮回头望向来路,瞬间产生了跨时空穿越的错觉。
“这是拍摄专用的影视城,还是哪条叫不出名堂的老街?”
林声貌似心情不错,主动解惑,“港城最老的一条街道,延续了上世纪的建筑风格,卖的东西也与外头繁华的商业街不同,我的很多衣裙,都是冯澄拿着尺码来这里定制。”
“那你今天带我来,是为了什么?”
联系着今日的庆生主题,江浮多半猜出林声是打算在这挑选礼物。其实有没有礼物,她根本不在意。她只在乎能忙里偷闲,和林声独处一日。
如她所想。
林声走在前头,低低的语调却穿透人群嘈杂声,精准落入江浮耳中。
“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她保持着神秘感,带着江浮走过人潮拥挤的城心广场,没有明说是怎样的礼物。
顺着长满青苔和草藓台阶往更高处,青石小路越来越窄,行人越来越少,从五人道变成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
江浮紧跟着林声,时而还要侧身躲避迎面而来的行人。她看着林声纤细的手腕,几次想拉住,又几次压住心中潮涌的不平。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在巷子的岔路口,林声竟然主动伸手拉住了她。
“跟上,往这边走,巷子道深,很容易迷路。”
林声好像来过这里许多次,对这条像蜘蛛网一般纵延散布各处的老街稔熟无比。即使巷子里的石头高墙千篇一律,没有任何指示方向的路标,她还是在十几分钟的穿行下,带着江浮走上了更宽敞的道路。
江浮感受着手腕上传达而来的凉意,心思飘忽到了高墙之外,只能懵懵懂懂地跟着林声的步伐。
即使到了更宽阔的道路,林声还是没有松开拉着江浮。或许她根本没意识到,又或许意识到了,却出于某种缘由,没有松开。
江浮不敢出声惊扰,怕自己一开口,林声就会退远。
她们穿过七拐八弯的长巷,在胡同深处的一家钟表老店停下。
林声这时才松手退开,她跨过钟表铺子前那条排水的沟渠,打开门往店里走去。
江浮看着被风霜雨雪淋得老旧的招牌,才想起上次暴雨她清理院子时忘记摘掉腕表。挨水泡后虽说还能用,但总是时不时跳秒,修也修不好。
“我送你一个腕表,怎样?”
这条街道虽老,但一路走来所看到的东西都很有档次,更像某种意义上的奢侈品。
江浮心知能让林声走那么远的路找到的店铺,售卖的东西价钱必然不低。她很怕林声为她花大钱,虽然这听起来有点自以为是,但林声的确能干出这样的事。
自小在优渥的家境长大,虽说后来父母罹难,但孟行恪除了爱控制林声之外,生活条件上还是极尽优待。加上林声年少成名,这些年拍戏也挣了许多钱,动不动就几千上万地花。
江浮觉得,她还是很有必要矫正林声的消费观,更准确的,是矫正在她身上的消费观。
一夜换来的五十万,在海湾白吃白住,还拿着所谓“照顾阿绵”的两万薪资……如此种种,江浮光是想起,就没来由地赶到心慌。
可她拒绝的措辞再多,都不如林声的一句话。
“你不喜欢吗?”
店内客流很大,即使藏在这样狭窄的巷子深处,还有那么多人慕名而来,足见品质名声有多好。
江浮站在人流中央,看着忽然转过身来问自己的林声,一瞬间词穷。
“无功不受禄,我知道这里的东西不便宜,即使你选了最便宜那款,我拿着也不安心。”
林声的神色自始自终淡然无澜,江浮却清晰地感受到,从她说完这句话后,眼前人的情绪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林声不高兴了,因为被她拒绝而不高兴。
“一个腕表而已,能值多少钱。”
为这句话,江浮特地走到展柜前,看着那些精美的腕表,以及它们离谱的价格。
最便宜的都要五万。
她真不愿意林声乱花钱,拉着人就要往外走。
林声不动,“给我一个理由。”
“只要是你送的,心意就值万钱。”
林声抬手撩着耳畔碎发,挣开手往旁边退开。
江浮难见她这般忸怩,她上前两步,“你害羞了?”
这话一出,林声立刻放下手,佯装镇定往展台走,江浮却没有放过她泛红的耳尖。
眼见没有回旋余地,江浮无奈妥协,“我能自己选吗,选一个最……”便宜的。
“上周我已经让人定制了,这次是来取货,不是让你挑选。”
定制。
江浮牙疼至极,不敢问究竟花了多少钱。
柜姐接过林声的贵宾卡,态度恭谨地将二人请上了二楼会客厅。
定制的女士腕表置于礼盒中,手绘的艺术表盘和复古玫瑰金指针分外瞩目,丝绸表带更衬出女性的柔和与婉约。
抛开价格不谈,江浮的确很喜欢这个腕表。
林声亲自挑选的外观和设计。
柜姐戴着黑色手套将腕表小心取出,本想为林声试戴,结果被拦了下来。
“是她,不是我。”
“十分抱歉,女士。”
柜姐换了方向,将表戴到江浮手上。
“机械表盘内,已经按林小姐您的吩咐加了东西,即使隔着上千公里也没有大碍,您如果不放心,可以随时检验。”
江浮仰头,“什么东西?”
柜姐惯于察言观色,见江浮这样问,立刻猜出她不知道内情,于是识趣地闭口不谈,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离开钟表店时,江浮看到柜姐往林声手里放了样东西,用黑匣装着,看不出是什么。
想起柜姐那句“上千公里也没大碍”,她低着头很是沉闷,想不通林声究竟往昂贵的腕表里加了何物。可即使怀疑,即使被蒙在鼓里,她还是选择相信林声。
林声没有伤害她的立场和理由。
走出老街并不意味着这一天结束,只是后面即使有再多娱乐,江浮受腕表的影响,已经没有游玩心思。她自认为自己是个很轴的人,一旦被繁杂小事绊住,就很难靠自己的努力走出。
从巷子里出来后,江浮驻足停在一家老照相馆前。林声不愿讲实话,让她在担心腕表昂贵价格的惶惶之余,不免伤心寥落。
“我可以提个小愿望吗?我们合个影吧。”
没等林声回应,江浮便拉着她往里走。
照相馆内没有开空调,周围或贴或摆,放着很多老照片。
店主是个胡子花白的红脸老头,摇着大蒲扇躺在摇椅上悠闲地哼着小曲儿,看到有客人立刻按停了卡顿的收音机。
“要拍什么呀小姑娘?”
老店主很是热情地迎上来,他平日不看电视,自然认不得二人。
林声摘下口罩,淡声道:“一张合照。”
老店主戴上老花镜,翻开一个老相簿,给二人介绍,“这合照的门道多着呢,我得拿捏分寸,你们看看想要哪种,不同关系拍出来的合照,感觉也不同嘛,姐妹,朋友,还是……爱人?”
同性可婚的世界,包容性总是要强许多。
老店主见怪不怪。
两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朋友。”
这下好办了,老店主把她们招呼到幕帘后整理仪容,自己则走到那落地的老式照相机后,寻找着最佳的角度。
“笑一下,小姑娘。”
“靠近点靠近点,都是小姑娘害什么臊。”
“朋友嘛,怎么不亲密点,勾勾手指拉拉手。”
……
出了照相馆,林声很后悔答应江浮进去拍照,刚才被老店主一番折腾的场景还在眼前。
江浮却很高心,翻来覆去看手中已经裱在相框里的合照,直到回到停车位都没有停下。
林声问:“你喜欢我送的腕表吗?”
“喜欢啊。”
“我们的合照呢?”
“也喜欢,想连续不断拍百八十张,贴满卧室各个角落。”
“那我呢?”
话音刚落,旁边驶过的车辆忽然鸣笛,吓了江浮一跳。
她没听清,回过头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累了。”
林声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那句简短的话,她只有勇气问一遍。
可没想到做了这么多铺垫,竟然是如此戏剧性的结尾,等不到想要的答案。
江浮不知道,她错过了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