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别墅虽然地僻,但五百米开外就是海。避风处没被开发成港口,也没有海滩,绵长的海岸线只看得到几块滩涂地,纵目可及满是弱波石。
林声消失这段时间,江浮整日窝在房子里,连邓归跟她说改编进度的事,也是神色恹恹没有兴趣。偶尔她也会带着不对付的阿绵去海边闲逛,本意是出来遛猫,结果没多远就成了猫遛她。
缅因猫体格壮硕,阿绵拉着牵引绳在前头跑得飞快,江浮根本拦不住它那股牛劲,每次都被迫来一次长跑。今天她终于学乖,骑上自己买的自行车,把牵引绳拴在车把,任猫怎么折腾也能轻松追上。
扯着自行车跑了三公里后,阿绵的牛劲终于花完,趴在地上再也不愿意动弹。江浮无奈将它抱起放进车筐,顺着栈道慢慢往前,耳边只剩海浪拍着弱波石的嘈杂哗声。
傍晚准备骑车往回走时,江浮注意到放在卫衣前兜的手机在嗡鸣振动。她以为是冯澄让自己带阿绵回去投喂,连号码都没看就回拨过去。
“它有点重,我光靠脚蹬驮回去有点费劲,可能得晚一点,你要是等不了就告诉我比例,我过会儿自己配粮喂它也成。”
“你在哪儿?”
江浮吓得手机摔在护栏边,差点就掉进弱波石堆里。她放下脚撑弯身捡手机,结果阿绵忽然一个半空跳,直接把自行车撞翻。
“……”
阿绵打了几个滚变得灰扑扑,江浮暗骂了句活该,她拾起屏幕裂开的手机,看着通话界面明晃晃的林声二字,呼吸莫名停滞两秒,直到海浪再次拍岸才回过神。
“你在哪儿?”林声又问了句。
江浮环视一圈,别说人影,连个路牌都没有,她吞吞吐吐,给了个宽泛的答案,“海边。”
运动手环显示她的心率忽然飙升。
或许是听到江浮抱怨驮不动阿绵,林声停顿了片刻,“需要冯澄去接你吗?”
“不用,就五百来米。”
江浮忽然想起,她刚刚被阿绵扯着跑了三公里。等她想把话收回时,林声已经挂断了电话。
“三公里而已,”江浮将闹脾气的阿绵塞回车筐里,给自己打气,“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会儿就骑到了。”
然而还没骑出三百米,前轮就传来一阵爆炸声,自行车肉眼可见矮了一截。
江浮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泄了气的车轮已经变得干瘪,她和阿绵面面相觑,各自觉得是对方的锅。
阿绵输在不能说话。
“你把车轮压爆了,我刚买的车!”
江浮蹲下身检查了一番,看着那颗扎在前轮的钉子,欲哭无泪。
还有几公里,自己走也就罢,推着阿绵走她能疯掉。可她刚刚自信地拒绝了冯澄来接送的提议,才刚过去几分钟就变了口风,听起来好丢脸。
“三公里而已……”
冯澄把猫粮配好,从六点等到六点半,眼看天色变暗,还不见江浮人影。她站在二楼阳台踮着脚往外看,忍不住吐槽。
“五百米就算是爬,爬三十分钟也该到了。”
“她是骑着车去的吗?”
“是吧,”冯澄不太确定,“前天江小姐让我帮忙买辆自行车,喂猫的时候带过来,她这几天总去海边遛猫,那填了成排的弱波石,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你去接一下她。”
“啊?为什么?”
林声倒了杯酒,往书房走去,“我想,她的车出了故障。”
冯澄找到江浮的时候,她正坐在一公里外的某个长椅上,神色萎靡,旁边的阿绵也是一脸虚脱相。
不知道刚刚的路程她们经历了什么,自行车后轮也被钉子扎爆,现在前后轮呈现完美的平衡。
冯澄有点不敢把车开过去,远远地摁了喇叭,发呆的江浮抬头看了眼,像见了救星似的牵着阿绵走来,没两步又回头把那瘪胎自行车推上,看起来十分滑稽。
冯澄心血来潮,给林声拨了个视频电话,第一次被挂断,她没气馁,第二次终于接通。
林声看着冯澄怼到面前、笑得眉目弯弯的大脸,刚想挂断,镜头就被转换过来。
“林老师你快看!”
透过摇晃的屏幕,林声看到一人一猫一车艰难挺进,在海风里走得颤颤巍巍。
冯澄笑得忘乎所以,直到江浮走至近前还没意识到要收敛,等她再低头,林声已经主动挂断了视频。
江浮累得双腿快要散架,这时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把阿绵往车后座里丢就跟着坐上去。然而没等她静下心休息,冯澄就开启了话痨模式。
冯澄的话没头没尾,江浮像拼图似的东拼西凑,才从里面提取出关键。
林声准备开两万工资聘请她做阿绵的铲屎官,并且还要在海湾别墅住一段时间。
两万。
江浮困乏的脑海瞬间清醒,她本来还拿阿绵枕着头瘫在后座,这下直接坐正了身子。
“你以前过来喂猫,林声给你开多少钱?”
这句话直接戳到了冯澄的心窝,她苦着脸,却不敢说老板不是,只能把怨言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零元小工,廉价劳动力。”
江浮没有安慰受伤的冯澄,又问:“林声为什么……要来这边住?”
自从洝州回来,林声就把海湾别墅让给了她,几乎不会过来,就连上次犯胃病也不愿意多留,几次三番挂断她的电话。
江浮不蠢笨,如此种种明显是不愿和她多待,所以后面她再也没打过电话,可今天林声忽然回来又算什么?
短短数月,她似乎成了已经咬钩的鱼,林声手里的钓线时松时紧,她离林声也忽远忽近。
“嗐,林老师性子冷,天塌了也不会和我说,这个问题,只能江小姐自己开口问,你要敢猜也行。”
江浮想到那两万薪资,彻底摸不清林声的意思。明明可以无偿让冯澄代劳,何必多此一举花钱让自己照顾阿绵,过段时间合约结束,这份工作还不是照样落回冯澄身上。
“林声最近是不是很忙?”
“是吧,我陪着跑了好几场活动,今天似乎在筛剧本,江小姐为什么这样问?”
江浮心里装着事,下意识说出了口,“猜的,合约上写着半月,她已经很久没有——”
江浮及时止住话头,听得兴起的冯澄却不肯罢休,促狭问:“很久没有什么?”
那露骨的眼神盯得江浮心头发烧。
“我没有那种想法,真的,你别误会。”
冯澄哦了声,显然不信。
一公里开车不远,没多久就回到了别墅。
趴在后座的阿绵眼尖瞧见二楼阳台的林声,瞬间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车门刚打开就嗖地一声冲刺出去。
只是它在海边沙地滚了一下午,毛发脏兮兮地还没洗澡,即使挠得玻璃门吱呀响,林声根本不允许它近身。
阳台原本空荡的角落被填满,江浮在那养了盆散尾葵和圆叶刺轴榈,冬末仍是苍翠一片。
林声今天穿了身瓷青色的高领毛衣,站在其中竟有种格外的契合感。等阿绵被冯澄抓去洗澡,她才打开玻璃门从冷风萧瑟的阳台出来。
不管是去是留,林声从不解释,这次依旧如此。她拿着空掉的酒杯回到酒柜前,想从挂架上取新杯给江浮也倒杯酒,可想到对方从前喝醉的样子,还是改了主意。
不知阿绵做了什么,冯澄抓狂的叫声从一楼传来。江浮侧头看那拖着湿漉漉毛发、踩着地毯迅速跑上二楼的猫,默默阖上了门。
“你要在这住多久?”江浮听着外头的抓挠声,憋了很久的话终于问出口。
“一周,”林声抿了口酒,“或许两天。”
这么匆忙。
江浮有些失落,她看着那握在手里的高脚杯,猜不出林声在她们回来前喝了多少,因为酒柜前还放着两瓶启塞的酒。
“我看你那天胃病发作,冯澄那么镇定,想必是常有的事,为什么还要喝酒?”
门外响动慢慢消洱,江浮嘴比脑快,等注意到林声忽然滞涩的动作,才想起这怨怪的话从自己口中说出并不合适。
林声和她,甚至连情人都不算。
这种关心,听起来逾矩又令人发笑。
只是话已经说出口,这也是江浮心底真实所想,她走到阳台给那株散尾葵浇水,没有再藏着掖着余话。
“这样伤胃,酒精刺激了胃粘膜,发病会更加频繁,你还是改了吧,至少别喝那么多。”
对不想回答的问题,林声始终以沉默相待,她没有应下这句话,递到唇边的酒杯却不动声色放了下来。
天色暗下,冯澄给阿绵洗完澡后,就跑去把扎爆胎的破自行车从尾箱取出来,蹲在地上左看右看有没有维修的可能。
江浮站在阳台远远看着,心底的压抑急需一个突破口抒发。
“我想夜骑。”
意料之外,林声比刚才听她说喝酒伤胃时更沉默,很久很久没有回答。
江浮疑惑地回过头,和林声相对而视,看着那双似藏幽光的眼睛,她读懂了里面蕴藏的情绪。
脑中似乎有根弦丝崩断,脸色随之越来越红,染上绯霞,迅速晕染至耳后,甚至连脖颈都没能幸免。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不对,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江浮心底似有野火烧燎,连喉咙也在蒸腾热意中变得干涩,越解释越乱,“我是说出去夜骑吹风,真的只是夜骑,我不是那种人,你别……”
那个眼神让江浮隐约察觉到,林声一定是想歪了那句话,会错了意。她感受着鞭挞在身上的目光,第一次在和林声的独处中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