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澄成了林声私人行程的专属司机,打着两份工也赚着双份工资,乐在其中丝毫不觉得累。

  算起来她和江浮只在洝州见过屈指可数的几面,现在却不一点也认生,还贴心地从驾驶位下来给江浮开车门。

  林声性子太冷,平时没给冯澄的话痨属性留发挥余地,现在克制的八卦心终于按捺不住。她很想知道江浮会在海湾别墅住多久,可回头看了几次后座都没敢问出口。

  落在江浮眼里的,是她抓耳挠腮、左右乱动的诡异画面。

  “你……屁股下卡刀片了?”

  冯澄一下子定住,整整两分钟不再动弹,只剩脑后的蝎尾辫在江浮视线里轻轻摇晃。

  “A512病房的患者,是不是林声的亲妹妹?”

  问完江浮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很蠢,她们眉眼那么像,除了这个解释再找不出别的合理答案。

  冯澄想转身却被安全带勒住,她捂着闷痛的锁骨,抬眼看着车内后视镜,“林老师没和您说?”

  江浮诚恳地摇了摇头。

  冯澄平日做事粗心,现在却抱着几分谨慎,“您还是亲自问林老师吧,我只是她的小助理,不好置喙什么。”

  她怕自己在无意识中说漏嘴,于是贴心地摁下开关,把阻隔前后座的挡板升起。

  江浮:“……”

  恰在这时,握着的手机忽然响起林声。

  江浮看着上面“未知来电”几个大字,只觉得两眼一黑。她在洝州时就接到过这个人的电话,当时以为是诈骗推销,连续多次掐断拉黑,结果都无济于事。

  拉黑一个号又有一个新号。

  江浮如此确定这么多号码来自同一个人,是因为对方每天准时准点在这个时候拨通。她终于妥协,决定在等林声的空当会会这个人。

  对面似乎不敢相信江浮会接电话,字里行间操着口浓重的港城口音。

  “谢天谢地,我有点想哭。”

  江浮想,该哭的是她。

  “大叔,你骚扰了我这么久,不该给个解释吗?”

  “夜瑟后台私信!”电话那头的男子突然暴起,他怒吼了声,一副要穿过网线扑咬江浮的架势,“我给你发了整整一百三十八条私信!”

  “全是未读!未读!”

  江浮被一顿狂轰滥炸搞懵,“你找错人了吧大叔,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她深感这人莫名其妙,正要挂断电话,对方又开始说话。

  “八小时选手,是你吗,是你你就应一声,都什么年代了,找个人跟抓逃犯似的,我真挺佩服你。”

  “不——”

  八小时选手,这不是她的笔名吗?

  还有夜瑟,不就是她连载po文的网站。

  自从浮生完结,江浮就再也没上去过,不过每天的收入提醒她还有读者看文。

  这本书在原世界的反响还不错,毕竟十年积累在那,不算是新人新文,要是扑才是咄咄怪事。往里塞了新设定后,虽然车少,但在遍地车轮印的网站里也算一股清流。

  想起刚才那位大叔的话,江浮连忙登录账号,一看夜瑟后台,在无数催更消息里果然藏着条私信。

  那人的名字和头像让她眼皮狂跳。

  飞鸟作社主编和名誉编剧,邓归。

  一个留着长发的络腮胡大叔。

  江浮曾经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拖进度条看完了林声的旧剧,邓归这个名字出现的次数十分频繁,有十几部电影都是他担任编剧。

  陆平章的很多作品都是从他手里淘出来的剧本,这些年他一直致力于在各大平台寻找灵感,甚至连po文网站都不放过。

  “看完了没有,八小时……小八……我该怎么称呼你?”

  “江浮,邓先生。”

  江浮没敢再喊大叔,规规矩矩地报出了名字。

  “江小姐,我想你应该看过陆导遴选双女主剧本的博文,他打算拍个小短剧,这人嘛挺怪,挑剧本首重眼缘,从不看名气,我身为编剧又是他的好友,这些年看中的东西多半合他胃口。”

  “我前段时间看过你的那本书,想要改编成剧本的话,尺度方面嘛,得再小点儿。”邓归抽了口烟,想到江浮拉黑了自己十几个号,就忍不住窝火,“江小姐,现在是法治社会,天底下哪有碰壁十几次还不愿意放弃的骗子!”

  听着邓归的话,江浮有种置身事外的恍惚。

  虽然改编成剧本不一定能入选,但起码有个渺茫机会能和林声扯上关系,她不想错过。

  邓归久久没有听到回答,还以为江浮又挂了电话,忍不住盯着屏幕确认了几眼,“喂?江小姐,你还在听吗?”

  他从前也在po文网站狩猎过剧本,这次依旧轻车熟路,答应等尺度改小后就推荐给陆平章。

  “这段时间我浏览了很多书,总觉得差点意思,要是你这本书走的不是剧情,我大概也不会看一眼,要是有意愿的话,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后续详谈,不过,你得开始改手稿了,尺度尽量再缩减几个维度。”

  江浮想着该怎么修文,她点进夜瑟,看着那冗长的数字就无比心塞,不知要改到猴年马月。

  她不知道的是,邓归早在被拉黑第一个手机号时,就把未删减版的浮生打印出来邮给了陆平章。

  挂断电话后不久,消失的林声终于从负一层电梯的暗光里走来,回到了车上。

  “下次给阿虞发的东西检查仔细点,不要再出现这种低级差错。”

  林声以前从不会提这种要求。

  冯澄的笑意凝在嘴角,她捞过放在副驾驶的平板,将聊天记录往上滑,最后在某张照片前停了下来。

  这是在林声江浮在维安酒店见面那天,她送晚餐上去时随手拍的,当时没细看就分享给了远在港城医院的林虞。

  谁曾想,沙发角落的江浮也被定格其中。

  听林声的语气,她刚才在楼上很可能遭遇了林虞的盘问。

  冯澄注意到江浮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手忙脚乱关掉平板,又拿工资保证了好几遍下次绝不会再犯,才暗戳戳地再度升起挡板。

  随着周围景色开始变换,车辆驶往海湾别墅,车内变得安静无比,江浮原本嫌弃邓归三番五次的骚扰电话,现在却希望有人能突然来电打破这个僵局。

  本就纠结不已的心渐显浮躁,有了丝小小的窒息感。

  江浮很想问林声昨晚为什么要挂断自己的电话,挂断后又忽然回心转意,问秦奈要了她的身份证号去订机票。

  可正是因为了解林声的性子,她才问不出口。

  这个问题注定不会有答案。

  江浮闭起眼睛尝试平复,然而在这种境地下,其他感官就变得尤为敏感,林声身上的雪松冷香变作长藤萦绕四周,钻进翕动的鼻息,让她无处遁形。

  她骤然睁开眼睛,“这段时间,你会在那住吗?”

  林声没有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沉默。

  “不会。”

  江浮身上的热意慢慢消退。

  若说难过,倒也谈不上,因为她已经习惯见面后分开一段时间,还没做好朝夕相处的准备。林声不在海湾别墅住,反倒是给彼此喘息的空间。

  漫长的车程在沉默中度过,等到达目的地,时间已是傍晚。

  冯澄稔熟地帮江浮把行李搬下车,吭吭哧哧提到二楼主卧,然而还没推开门,就被林声给叫停了动作。

  “你走错了。”

  “啊?”冯澄还保持着推门的动作,脑子没转过弯,不太懂林声这句话的意思,“没走错啊,我今天过来喂阿绵,还特地收拾了主卧呢,现在很干净。”

  拉着行李箱在后头游荡的江浮终于到了二楼,她不用多问,仅靠直觉就猜出了林声的意思。

  “我想住客房。”

  冯澄还欲做最后补救,“客房还没收拾呢,江小姐……”她及时收住话头,终于回过味来,“您稍等,我现在就去。”

  江浮跟着冯澄把行李推到客房,刚后退两步想喘口气,左腿就踢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她下意识回头,愣了两秒后像踩到刺球似的往远处躲。

  林声听到动静走来,两人一猫六目相对。

  缅因猫体型巨大,一身深棕长毛厚密飘逸,它歪着脑袋,正用铜色的眼睛打量着这个忽然闯入的陌生来客。

  看清刚刚蹭自己脚踝的是什么生物后,江浮狂跳的心终于和缓下来,她猜出这就是冯澄口中的阿绵,目光在林声和缅因猫之间来回逡巡。

  “你什么时候养了猫?”

  她记得上次自己在这里呆了一天一夜,别说猫,连人都没见过。

  林声清楚江浮的疑惑点,“这栋房子太冷清,已经养了好几年,它太调皮,总进房间,所以……”

  “所以什么?”江浮迫不及待问。

  “你来那夜,我把它关在了一楼。”

  关在一楼,阻止了它上来打扰。

  江浮脸色忽然爆红,不自在地挪开两步。只有林声能用如此平缓的语气将这件事说出口,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喉咙发烧。

  阿绵走到林声身边,温顺地弓背蹭她,视线却始终停留在江浮身上,轻飘地打量着。

  江浮不知道,自己被一只猫当成了假想敌。

  在客房里埋头收拾的冯澄回头看了几次门口,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林声明天还有场首映礼,等冯澄收拾完客房后,她没有继续在这里呆下去,离开前夕特地给江浮留了句话。

  “合约结束前,你都可以留在这栋房子,不必离开。”

  江浮控制不住预演以后离开的场景,却忘了在离开洝州后,那份所谓的合约早已经名存实亡。

  她们现在是无合约状态。

  她心中失落,以至于没注意到一件事。

  林声故意模糊了时间,没有给出确切结束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