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着了。”

  房子很静,四处都静,习惯一回到家就有人热闹张罗,周凌不太适应这样的冷寂。

  她站在客厅正中,低头看手机页面顶端朋友圈一栏出现的小红点,指腹悬停几秒,最终点开。

  前段时间跟朋友看过的悬疑电影,不知名烤肉店,还有花树下对望的两人。一个是她的堂妹,一个是她的女朋友。

  孟新竹拍照有自己的习惯和技巧,尤其是食物,她很会选择角度及焦点,周凌能看出来,烤肉是她拍的。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照片够糊,电子产品更迭速度日新月异,孟新竹手机还是五六年前的老款。

  不明真相的局外人,很难看出周醒朋友圈的层层暗示。

  票根是三张,合照之外,必然会有另一人存在,文案也特意强调过,横看竖看都只是朋友寻常聚会,顺手记录生活。

  唯一端倪,也只有少数内行才能发现,三张照片,拍摄风格各不同,并非出自一人之手,最后一张抓拍的合照,专调了滤镜,很有清新文艺电影质感,颇引人遐想。

  周凌切回通话界面,几番犹豫,仍没有拨出。

  她不死心来到厨房,极偶尔的情况,孟新竹外出不能及时赶回,会提前准备好餐食存放在冰箱,写便利贴提醒。

  托周醒的福,昨天剩菜全部光盘,仅剩的几块面包早上也被她消灭干净,周凌一无所获合拢冰箱门。

  食物填充饥饿的胃部,提供身体所需各项营养元素,也慰藉心灵,使人获得满足。

  清锅冷灶,饥肠辘辘,周凌初次尝到被忽视的滋味。

  真实情况,与周醒的联想大差不差。

  烤肉慢吞吞吃到八点,结账离开前,周醒收到几条熟人的评论,问合照里的姐姐是不是她女朋友,夸好漂亮好漂亮。

  聪明人已嗅出其中微妙端倪,周醒回了一排呲牙笑表情,对方煞有其事分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是还在追,对吧?]

  周醒已读不回,手机揣兜,起身离开座位。

  冯念提议去看夜景,三人沿河岸散步,河道正中,明清时遗存至今的巨石基建楼宇,飞檐翘角,雕甍绣槛,夜间灯火辉煌,水面倒映天上一轮明月,微风徐来,心悦神怡。

  有了手表,孟新竹不再需要手机看时间,可难得出来玩一次,想拍照,几次忍不住去摸包,心里又怕。

  跟周凌,她起初是怄气,从早到晚,气早就散了,取而代之是惶惶不安。招呼不打,电话不接,今天回家肯定要挨骂的。

  “夜景很漂亮。”周醒两手插兜,装作漫不经心。

  冯念跟她打配合,“拍几张照片吧,难得看见满月。”

  “我拍得不好看。”周醒说。

  孟新竹双手攥紧包带,莫名紧张起来,“我也拍得不好,我、我手机太旧了,拍夜景看不清。”

  这个周醒知道,烤肉店里就注意到了,手机边角有一块变形掉漆,是她几年前跟周凌打架时碰摔的。

  因的什么打架,周醒早就忘了,只记得当时阿嬷做主,让她买了部新的还给周凌,摔坏那只,后来不知怎么落到孟新竹手里。

  “旧了就换吧,也试试新东西,肯定会带给你不一样的感觉。”周醒闲闲靠在桥栏看她。

  孟新竹手已经伸进包里,现在的手机很大,她的手很小,手机也小。

  “我用惯了,只要能打电话就行。”

  “习惯也是可以改变的,21天效应,有听说过吗?一个新的习惯或理念,成形、巩固,只需要21天。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改变的。”

  周醒话说着,手机递给她,“试试用我的拍吧。”

  也许是角度问题,几次面容解锁都失败,手机弹出数字键盘,要她输入密码解锁。

  孟新竹手指虚虚戳,“好像……右下角那个相机的小图标,是不是点开就能拍。”

  “啊!”周醒恍然大悟拍脑门,“可我好像记不起密码了。”

  孟新竹呆呆看她。

  周醒真当人家不懂高科技,信口胡诌,“前阵子手机说我密码不安全,让我换一个,我就换了,结果换的什么来着,突然想不起。”

  冯念静静靠在旁边看戏。

  “怎么会这样……”孟新竹真情实感为她担忧,“你仔细想想呢,密码那么重要,当时应该不会乱输,有个大致范围。”

  周醒淡定得不像话,连演都懒得演,口气平平道:“以前那个是妈妈生日。”

  孟新竹点头,“那现在这个会不会也是谁的生日,试试你的生日?”

  “不是我的,不安全。”周醒答。

  “也对。”孟新竹煞有其事点头,“如果信息泄露,很容易就被人破译了。”

  蹙眉沉吟几秒,周醒忽地拔高音量,“我知道了,是竹子姐的生日!”

  说着手机递过去,“不信你试试。”

  六位数密码,孟新竹试着输入年月份,手机果然解锁。

  “啊——”她惊呼出声,尾音拉得长长。

  “也太离谱了吧。”冯念跳出来。

  拙劣啊拙劣,实在拙劣。

  “你是智障吗?六位数密码都记不住。”冯念唱起黑脸,“再说,干嘛用竹子姐生日当密码啊,很奇怪欸。”

  “你懂什么。”周醒字正腔圆,辞顺理正:“从小就是竹子姐照顾我,辅导我,除了妈妈,竹子姐就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信赖最亲近的人,我用她的生日设置手机密码,有什么问题。”

  “啊?这样。”

  如果冯念二十分钟前没有亲眼看到她修改手机密码,真就信了。

  “她说我是智障,竹子姐,你说,我是不是!”周醒扭头。

  “暴暴不是。”孟新竹忙摆手,“有时候是这样的,脑子犯抽,突然就想不起来一些事。尤其密码,一个数字不对都不行,越想越忘,越急越坏事,我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是很正常的……”

  “就是嘛。”周醒挺胸站直了,“很正常的。”

  “不过你真的用我生日当手机密码……”

  孟新竹怯怯抬头,“我都不知道,我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其实那时候我是看你年纪小,又常常生病,孤零零很可怜。”

  “如果让竹子姐感觉到负担,我现在就改。”周醒伸出手,巴掌平摊。

  孟新竹抬头迎上她的眼睛。对方目光沉沉,神情严肃,不是在说笑。

  她送的手表还在腕上,她说礼物准备了很久,想等到有机会时亲手送出,挑选那些小玩意时,别无它想,只是觉得你会喜欢。

  “你那么挂念我,一直一直都挂念着我,我很高兴。”

  孟新竹低头笑,迅速转身,“试试用你的手机拍照,一定能拍得很好看!”

  周醒视线落在她发髻上那朵蔫巴的小花,有掉落的花瓣缀在发间,随行动抖落,周醒朝前一步,欠身接住攥进手心。

  九点,三人坐在河岸边的大理石长凳,看城市上空昏红的天,月亮爬高了,被高楼遮蔽,已经瞧不见。

  “要不我先帮你打车回家吧。”周醒侧首望向身边人。

  孟新竹微讶,“你呢?”

  “我和念念很久没见了,想再玩一会儿。”周醒说。

  孟新竹果然中计,“去哪里?”

  冯念看过来,“喝两杯。”

  二十分钟后,三人打车去了酒吧街。

  酒单递上来,孟新竹看一圈,自作聪明想长岛冰茶大概就是冰红茶兑洋酒,手指戳上去,“要这个。”

  周醒不清楚她酒量,竖起大拇指,孟新竹坐在高脚凳,还以为被赞有品位,笑一下,眼睛睁得大大,好奇东张西望。

  也是周醒给她出的馊主意,说既然担心回家被骂,不如玩个爽,喝半死回去美美睡一觉,第二天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孟新竹深觉有理,蹦蹦跶跶跟来。

  清吧人不多,没有过分喧嚣的音乐和迷幻灯效,台上歌手怀抱吉他低吟浅唱,下方三两知己小酌,浪静风恬。

  “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孟新竹小声。

  周醒知道她想的什么,“群魔乱舞,鸡飞狗跳?”

  孟新竹连连点头,又环顾四周,“这里很安静,很有气氛。”

  冯念说你要喜欢那种,她也知道几家,下次有机会去。孟新竹并不排斥,她很少有机会出来玩,什么都觉得新鲜,也不害怕,有暴暴在身边呢。

  长岛冰茶是烈性鸡尾酒,初时只觉酸甜可口,其实醇厚甜蜜的外表下隐藏着非同小可的后作力。

  接近凌晨,三人离开酒吧,经凉凉的夜风一吹,孟新竹立即被放翻,红着脸倒在周醒怀里,已经不省人事。

  她酒品还不错,醉了就闭着眼睛乖乖睡觉,不吵不闹。

  冯念担心周醒被为难,决定跟她一起回去,安全送她们到家再走。

  “你肯定被周凌骂死。”冯念向出租车司机报了地址,扭头跟周醒说。

  怀中人沉醉呓语,莓粉唇瓣小幅开合,周醒好奇侧耳去听,嗅见她身上淡淡酒气混合经体温发酵后的甜蜜馨香,笑一声,“我会怕她?”

  “你倒是不怕,惹得她们吵架呢?”冯念问。

  “那倒好了。”周醒咧嘴笑起来,上挑的眼尾藏掖着坏,“我巴不得。”

  她低头看,目光眷恋在那唇上逗留,又缓缓移开视线,望向车流渐稀的空旷马路。

  周凌到底沉不住气,换谁女朋友半句消息没有,凌晨还不回家都很难沉住气。周醒听见皮包里竹子姐手机震了,果断取出丢给副驾的冯念。

  “着急了。”冯念回头,“连打三个。”

  周醒来劲了,挪挪屁股坐直身体,正要说话,裤兜里手机响。她摸出来看,果然是周凌,手臂伸直向前展示。

  冯念惊讶,“你给她备注是一坨大便?”

  “喂?”周醒已经接起电话。

  周凌劈头就斥,“你把竹子带到哪里去了!立刻把她带回来!”

  “啊?”周醒快速眨眼,表情无辜活灵活现,“怎么了堂姐,竹子姐一直跟我在一起啊。”

  “让竹子接电话!”周凌真气坏了,一声比一声高。

  “呃——”周醒故意拉长声调,抱歉道:“可能不太方便。”

  她话里处处是陷阱,周凌正气头上,果然上套,问“为什么”。

  “她睡着了。”周醒答得风轻云淡。

  【作者有话说】

  暴暴:我没说错啊(无辜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