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帝台春【完结】>第193章 锦袋

  有些是李暮拿过来给他的,有些是已经没再来往的故人。还有他们十六岁招摇灯诗会的礼品,谢余送他的小玩意儿最多,他一并烧了,他本来想还给谢余,其实想想,烧了更好,除了他自己,没什么人是真正需要过去的。

  “前段时间林伯去世了,他的遗体送回老家了,我想着还是得告诉你。”寒无见冷漠道,“这样熟悉我们这代人的最后一个老人也去世了。”

  “是的,”谢余走近他,“人生恐怕比我们说的那一瞬间还要短暂得多。”

  “没什么好说的,”寒无见把里面能烧的都烧了,铁制品都丢了进去,只剩一把钥匙,谢余看着他放回去。他把盒子丢到地上,看着火光里那张折断的纸鸢在火里消失殆尽,“过去种种,都作如此散吧。”

  它还能飞起来吗?

  等到明年春天。

  谢余在他床边蹲下来,握住他愈发冰冷的手,火焰似乎一点也没法温暖他,他身体里像生着一块冰。

  “挨过这个冬天就好了。今年比往年都要冷一些,你知道,外面百姓很多人冻死,流离失所,冥河往北的作物都被霜冻死了,他们还要开战,商人破产,但是等到明年春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谢余吻了吻他的手,扶着他的手贴住自己的脸,“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活下去的机会。你要好好活着,无论在哪里,无论是什么朝廷世道。我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一直愿意,如果可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的。”

  寒无见碰到了他脸上冰凉的液体,阿余哭了。他们都知道,谢余没办法带他走,他留在这里两个人也不会再见面了。好奇怪,明明是从小长大,此后和他的每一次离开,似乎都在意味着诀别。

  “好。”寒无见淡漠地点点头,把手抽回来了,背对着他转过身。他累了,他要睡了。

  谢余和如梦嘱咐了些事,然后戴上斗笠冒雪离开了。

  如梦说:“谢余公子走了。”

  寒无见没有反应,如梦以为他没听见,又说了一遍,她走近,才发现寒无见蜷在里面哭,像个不敢声张的孩子。

  她也心酸起来,寒公子长这么大,肯定没有这么哭过,他受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对待和嘱咐,也许他们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告诉他就算流血也不能流泪,尤其是到这个年纪,更要稳重端庄。

  他刚刚对谢余公子说了重话,但她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故意逼走他的,刚刚陛下那样气势汹汹地来,又那么叫人伤心地离开,他心里多难受,他也是为谢余好……

  她又默默担心起来,公子显然是觉着自己活不过多少时日,所以当着人面烧了自己过去的东西。谢余公子想必也看出来了,所以千万请求他坚持活下去,可是,到明年开春真的就会好么?她忧虑地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的夜空。

  寒无见头疼欲裂,他喘息着睡了一会儿,刚好醒了,如梦差点要去把药再热一遍。

  他爬起来喝药,默默哭过,又小睡了一会儿,他似乎有些精神了,把药喝完,没再发出叫人害怕的撕裂般的咳嗽,如梦只祈求他是真的好了,而不是故意强压着,不叫她听见担忧。

  寒无见谢过她,他并没有丝毫要寻死的意思,如果可以,他当然想活下去。他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顺其自然,生死都不是值得恐惧的事情。

  他闭上眼睛休憩,听见如梦捡起地上的盒子问他:“公子,这个盒子还要吗,这里面怎么还有把钥匙?”

  寒无见甚至没有睁开眼睛:“丢进去吧,随便哪里,谁愿意要谁拿走好了。”

  谢兰因一剑砍去半截木架屏风,墙上都是斑驳剑痕,立柜轰然倒塌,上面的花瓶在柳楚楚面前跌得粉碎。

  柳楚楚吓得花容失色,攥紧手指,咬牙,她真的受够这个疯子了,他对女人的要求就是不断地恐吓她们,把刀架在她们脖子上要她们笑,不高兴就要一起发疯。

  幸好有公主给的解药,她已经受够这群疯子了,谢兰因和其他人都只是想借她开刀要她的钱而已,她已经不想被他们掌控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兰因似乎对她的想法也隐有察觉。

  雪停第一天,如梦还没关门,一只手按上了门板,她看着对方,惊讶:“顾统领,你怎么来了。公子,”她快速回头张望,“不是让您不必过来的吗?”

  “对不起如梦姑娘,你上次找我,我在御前,后面才知道你找我的事,你不要生我的气。”他比她高出很多,力气又大,撑着门,她根本没法合上。

  “不不,我不生气,您快走吧,上次是突发情况,其实您还是避嫌些的好,就当是为了公子吧。”她知道些情况,所以主动替寒无见拒绝。

  寒无见眼疾陆续在犯,他正蒙着眼在屋里练习盲走,隐约听见声音,下意识问:“是谁呀?”

  顾影越过如梦头去找寒无见,只能看见寒无见的侧影,立在一束碧梅前,微风吹起他的头发,他伸出手去,像在犹豫要不要触碰花朵。

  “是我,顾影。”顾影主动回答,“我有东西还给你,完了我就走,不给你们添麻烦。”

  寒无见摘下蒙眼的布条,适应了下眼前跳跃的光斑。他今天看起来身体好多了,所以心情也不错。他踩着积雪向顾影走去。

  顾影把那只锦袋交还到他手里,“这个,也许对你不是多么重要。不过我想着还是还给你。”

  寒无见拿过来,道了一声“多谢”,问:“你洗过了?”

  “嗯,洗衣服时候顺便一起洗了。”

  “顾统领还自己洗衣服的呀。”如梦在一旁捂嘴笑。

  顾影磕巴道:“不,不是,给负责洗衣服的侍卫的,听说他们会拿去给浣衣局。”

  如梦道:“浣衣局我知道,那里的宫女姐妹洗衣服还是好的,但那里也有太监张罗,这种小玩意儿他们不屑洗的,又不登记。这袋子上次都被我揉皱了,难为您洗这么干净服帖。”

  为了防止如梦继续打趣他,寒无见道:“不管怎么说,太谢谢你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就进去了,你让如梦招呼你喝杯茶吧,如果你想的话。”

  顾影道:“不用了,我不渴。我就是……想看看你,看你好多了,我也很放心。我是想顺便告诉你一声,下次可以到那边小门里说我的名字,我安排了人在那里,你要什么药过来找我就好,就这样,我有事先走了。”

  他本来还想问问谢余的事,但想想还是算了。上次陛下大发雷霆,明眼人都能猜出什么了。他很怕那只鸟飞回来再连累寒无见,其他都无所谓,寒无见再怎么样也不会喜欢他的,他除了只会提他们的过去以外一无是处。

  顾影走了。如梦把门关上,蹭到寒无见身边,好像很开心:“公子,谢余公子没办法把你带走,你说要是顾统领的话,你们会不会——”

  “你个小姑娘在想什么?”他只当是玩笑话,“我跟顾统领只是泛泛之交,他能为我做这些不怕连累,真的是难为他。”

  初春,枝头的最后一层薄雪也慢慢消融了。

  谢兰因坐在台上,闭着眼听下面的歌姬弹琴。他的手指在案上轻叩,心里却在想寒无见。他听说顾影这两天都在往那边跑,但是只见过一次面,没有进去,其余都是装路过,门口徘徊一阵。可他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歌姬错了一个调,谢兰因也会弹琴,这一个调就错开了他的思绪,他停下手,睁眼,很快找出了那个歌姬。其他歌姬识眼色,迅速停了,室内安静下来。一旁陪同的柳楚楚也迅速端坐起来,预备迎接他的盛怒。

  但是谢兰因笑了。他站起来,走过去,说了一句“你知道你自己弹错了吗,曲有误,”,对方从容不迫地接上,“周郎顾。奴婢该死,愿听陛下责罚。”

  谢兰因抽出折扇勾起抱琴女子的下巴,“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手伸出来看看,手也这么漂亮,”他啧啧感叹,“你是谁家的女儿?”

  她说了姓氏和父亲。谢兰因哦了一声,对柳楚楚说:“爱妃,文大人甚至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进来当歌姬,她固然没有爱妃的倾国之色,但这双手倒是极好的。你们到底该谁羡慕谁呢。”

  “奴婢不敢与贵妃相争。”

  柳楚楚站起来行了一礼:“都是陛下抬爱。”

  “可惜朕已经有贵妃了。”他叹息一声,“这么好的手,偏偏不会弹琴。你说有什么用呢?”

  对方察觉到不对劲,慌忙求饶:“奴婢再也不敢了,陛下饶命!”

  “你不该求我,你应该求贵妃。”

  她于是朝贵妃磕头救命。

  谢兰因问她:“爱妃以为该如何?”

  一个烫手山芋抛过来,一个什么大臣的女儿,总不能真的杀了。她咬咬牙:“陛下,不过是一次小失误,小惩便好了,也不会有损陛下英明和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