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帝台春【完结】>第185章 寻常补药

  寒无见默默听着,面对身后人的痛苦,他只有十足的歉意。

  他无法回应他的感情,不管是友情抑或是别的什么。在他眼里,顾影或许只是向他迈错了一步,一时的意乱情迷,或者其他种种不可言说的东西。及时打消,他还年轻,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没必要因为跟一个连自己都无法顾及的人牵扯而遭到覆灭。

  寒无见低头,一点点掰开他紧扣在自己腰部的手指,“对不起,顾影,我要回去了。松开吧,伤口会裂开的。”

  顾影抱了一会儿,似乎妥协了,慢慢松开手。

  寒无见道:“等会儿如梦姑娘回来,还劳你转告她我的谢意。”

  顾影点点头,目送他离去。雨已经停了,院子里都是新鲜泥土和腐叶的味道。

  寒无见才走到开裂的石板上,顾影又跟过来两步,寒无见听见他的脚步,以为他又要采取什么冒失的举动,回了一下头,顾影因此后退两步,倚着柱子,似乎想躲进其中的阴影。

  “回去吧。”寒无见冲他挥了一下手,表现得和顾影的难受迥然不同,仿佛只是一次小小的离别。“恐怕还要下雨的。”

  “你真的不见我了吗?”顾影问。

  只要还在谢兰因身边,他不可能看不到他,只是可以掩饰性的视而不见罢了。

  看他如此的小心翼翼,寒无见很难说不动恻隐之心。“我欠你一条命,”他转回去,“我想我会还给你的。”

  柳楚楚正在给自己换药,疼得她一哆嗦,如果不是公主和寒府小公子还在,很难不保证她会直接骂出来。

  这寒府小公子也是个奇人,陛下抬爱他,给他以宗室子弟的厚待,也算是给寒府的尊荣了。他却仿佛不很领情,见谁都是一副冷笑的模样,三天两头往公主这边跑。公主也是,丝毫不避嫌,仿佛这小小少年不值得警惕。柳楚楚和她私下见了这好多次,寒景行都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坐着,听得兴致盎然,带着天真冷漠的神情,那神态还真有几分谢兰因道模样。

  柳楚楚继续方才的话题:“当时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也不敢胡乱揣测,公主知道那药是什么来头吗?”

  “他强行喂了你药物,后面你却没有感到几分不适。”

  “不过,是的,后面我很慌,一度差点忘了,后面想起来也没发生什么。不过陛下还坚持差人送一些补药过来,让人看着我服,说是……”

  “让你恢复得更快?”

  她点点头。

  谢池和寒景行对视一眼。笑了:“好了,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了。”

  柳楚楚附身过来:“什么药?”

  “不必太着急,只是一种寻常补药罢了。”

  柳楚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焦急的神态退却了,但显然不是因为信了公主敷衍的恢复。

  “我把公主当知心人,知道公主宽宏大量,所以这些天简直为公主马首是瞻。我本来还有一件事要来告诉您的,现在看来,还是先保住自己性命的好。”

  听她这样说话,谢池难免诧异地看向她,她察觉了其中不同寻常之处。这个女人没点什么扎实的筹码是不会这样轻率地说出口的。

  “确实是补药。”谢池道,“不过你也知道,是药三分毒,事物有其两面。”

  柳楚楚不想听她卖关子:“它的副作用是什么?上瘾?”

  “上瘾都是小事。”谢池道,“再继续这么服用下去,一个人活不过四十岁就会暴毙。”

  柳楚楚惊地站了起来:“他想用这个掌控我,他想要我死。”

  “稍安勿躁,这并不是没有解决之法的。”

  柳楚楚快速伏倒在公主膝钱:“公主姐姐,您也知道楚楚在宫中无亲无故,没什么大人物撑腰,还求你怜爱,楚楚什么都能办到,要多少银子都可以。”

  “看来你父亲已经是你的掌中物了呀,真是可喜可贺。”她举起一盏茶,吹了吹,道,“解药可以给你,但你得告诉我那件事是什么。”

  她喜笑颜开:“这是自然。”

  她把顾影和谢兰因长相一模一样的事说了,还提及了顾影和寒无见道“暧昧”。

  在一旁听着的寒景行忽然就怒了,想插嘴,被公主一眼瞪了回去。

  “这事你有跟别人说吗?”谢池问。

  她果断地摇头,“公主,这种事我怎么敢跟人乱说呢。只有你,我们是一条心的,我才特意来告诉你。据我所知,陛下把所有看见过那个叫顾影的脸的人都被当即处死了,就是在他们内部,恐怕真正知道的人也是廖廖。”

  谢池点点头,不露声色。影子阁成立这么多年,里面戴面具的人这么多,她一直以为是惯例,真没想到有这么一则事。顾影她也知道,算得上谢兰因身边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如果能把他争取过来为她所用……

  “公主,我话已经说了,这解药——”

  思绪遭人打断,谢池略微不快地看着她,和善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如你所说,我们是一条心上的,必没有叫你丧命的道理。你且回去等着吧,我待会儿就叫人给你送来。”

  柳楚楚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寒景行跳下来,拍拍袖子:“你骗人,雀南子没有解药。”

  “她不知道就行。”谢池感叹,“这人啊,太容易轻信别人就是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她觉得你会看重她,因为自己是谢兰因的宠妃?”他带着超弄人的口吻放肆地说。

  “何必太在意她?先稳住就行。陛下无非拿她垫个脚罢了。你可有听闻那里面的消息?”

  “什么?”

  “陛下要彻底收管茶、酒官营,不止金银铁器,石料都在禁榷之列。这消息年前就有了,一直在打点,柳楚楚能进宫还以为自己得了恩赐了呢,殊不知谢兰因一开始就是拿她铺路。她背后又没什么人,宠着又不用牵扯家族,大官的女儿不受宠自然都是她的错,是非都推女人身上,自己好端端坐着看戏,用完就可以直接弃掉,不用牵连什么。真是好会算计呢,”她笑,“我这兰因侄子的心机比你想象中深得多呢。”

  “真是心肠歹毒,把前朝后宫当傻子一样耍,玩弄女人算什么本领?”

  知道他肯定想到了自己叔父,谢兰因宠爱柳楚楚固然有他政务的便宜利用。但肯定也是想借此引发寒无见的醋意。真是孩子气,做什么事都不忘想引起心上人的注意。

  “玩弄女人不过是随便动动手指,玩弄一些男人就可怕了,前朝多少人死于非命,也许仅仅是因为写了一篇言辞稍微激烈的谏文,或者做了什么别的不叫他舒服的事。”她话锋一转,“不过有一个人就很独特了,在外界看来,他似乎已经失宠很久了,陛下对他早提不起任何兴趣,有关他的事已经淡出视野,几乎没什么人记得他。但只有几个聪明人才看得出来,陛下真正心心念念的是谁,那些宠妃都是在给谁挡暗箭。”

  寒景行道:“他只是不敢正大光明地爱他,他害怕会动摇那些支持他的人,那些人一直希望他能下令处死他,彻底铲除我们寒家。他只是害怕动摇他的皇位罢了,也许他想保护他,但归根结底谢兰因是个懦夫。”寒景行气冲冲咬牙切齿地说。

  谢池瞥他一眼,他还是太冲动了。“他连自己的人都杀,遑论什么害怕。他爬到这个位置上,暂时还没人能动摇他,你别太意气用事,不要老是被你叔父和他的私情牵绊,眼光放长远点,专注朝政上来。他们的爱恨纠葛你管他做什么。”

  她有些担忧,刚才柳楚楚的话几乎表明了,谢兰因对雀南子的功效很是明朗。而且他居然自己有药。那为什么他继续用了下去?难道他真的得了解决之法?

  目前除了朝事,还没什么重大的消息,谢池来回走了几步,细细思量,只怕他已在忌惮自己了,最好还是小心声张。

  寒景行还在为自己叔父的事揪心,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帘子,“好吧,”他自暴自弃地道,“说回正题,谢兰因只怕是已经穷疯了,我很好奇,开国那么多钱,除了军费维持,最大的一笔不就拿去修了个路,规划测定车距,还回调了税,他的钱都花去哪儿了?”

  谢池斜他一眼,看得他非常不自在。

  “你真不知道?”

  “怎么?”寒景行问。

  她像是实在忍不住,笑了:“我听说,他给你叔父下了几百担的聘礼,为了娶他,假公济私地花掉了半个国库。”

  寒景行对“娶”这个字眼相当反感,“开什么玩笑, 谢兰因他有病吧?说这种话的人脑子坏掉了,多可笑,谢兰因有这么蠢吗?再说这笔钱我们根本没要,那它去哪里了,有谁看见了,谁知道,我叔父知道吗,不过说的好听,让我叔父觉得他多深情罢了,归根结底不是在他自己手里,想更好地掌握财政罢了。”

  她笑笑:“正因为荒谬,我却觉得真像他一时头脑发热能做出来的事。好了,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什么事?”

  “顾影是你的武学老师,我记得没错吧?”

  寒景行闷声应了,问:“他真跟谢兰因长得一样?”寒景行跟那块闷木头磨出来的好感瞬间没了。

  “你去求陛下放了他。兰因只是惩罚他,不会真的杀他,他毕竟那么有用,而且忠心耿耿,杀他是非常划不来的打算。”说到“忠心耿耿”,她扯了扯嘴角,“你去给他们下台,去前面挣个脸吧。”

  不需要寒景行去求什么,就像公主说的,挣个脸熟,时不时照例去陛下面前晃一晃。谢兰因早已宽恕了顾影,寒景行又来一回,为自己的老师求情,恢复他职位。

  谢兰因刚叫人把寒无见的画像收起来,寒景行进来时只瞥到一角红影,宫人抱画绕到屏风后去了。

  谢兰因得空品茗,留下寒景行一同喝茶,漫不经心地问了些琐事,不过没提及寒无见。寒景行也不想主动开口说叔父的事,很快告辞。

  寒无见回到紫阳宫,天色比想象中暗得快,冷气四面八方侵袭,他掩袖咳嗽雷声,袖子上都裹了一层水雾。

  宫人见他回来,急匆匆道:“公子不好,林伯病重了。”

  寒无见动手拍了拍袖子:“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去请太医?”

  “林伯不许,他说自己大限将至,让我们不要去。而且太医也不会来。”他道,“公子,他说的在理。”

  “胡闹。”寒无见走得很快,“你去请太医,就说是我病了,请哪位当值的大人过来一趟。”

  他忙不迭应了,又为难道:“可是,这还得请示陛下呢……”

  寒无见已经进去了。林伯躺在床上,瘦骨嶙峋,像是一堆快散架的木头。他原本就是精瘦干练的老人,这些天得了病气,越发显得瘦弱,眼神也颓了下来。

  这些天寒无见本以为他只是老人家如往常般生了些风寒,养养就好,宫人那般说话,他只觉得夸大;这些日子他在外面奔波,回来也是为了顾影的事匆忙,几乎不得见老人,如今见到,只觉触目惊心。

  林伯身上笼着死气,寒无见一见便心凉了半截,知道他可能确实如宫人所讲,回天乏术了。

  林伯伸出枯枝一样的手,寒无见悲哀地想,真的有人能在短短几日之内折损成这幅模样吗。

  寒无见在他榻前半跪下,握住他的手,“林伯,我去让他们请太医了。”

  林伯摇摇头,拉过寒无见低声讲话,寒无见得凑的极近才能听清他说什么。他嗫嚅着,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抑制住咳嗽,连贯地说了一通。

  “公子,有劳你这些天。太医就不必去了,折煞您。您听我说,我是李家老仆,生本下贱,得您垂怜我家英年早逝的公子,福及我,老仆心中感恩万千,只得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我是看着小暮同小余公子还有您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