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帝台春【完结】>第167章 提灯

  红纱裹柱,红烛满堂。

  谢兰因只给了她一纸立后的诏书,晚上过来看了一眼,一身大红的新娘坐在床头,灯火艳艳,叫人心醉神迷。

  但谢兰因无动于衷。

  谢兰因还穿着常服,锦衣纱袍,穿得甚至不像个皇帝,但也没有再用王府世子时的浅色调,显得比较庄重,更像他父亲谢庭爱好的式样。

  他神色自若,随手接过嬷嬷手里的金杆挑开新娘的头盖,丰盈窈窕的女子抬着秋水般的含情目望了他一眼,恰到好处抿起沾了红砂的唇。

  谢兰因望着她,脑海里却不由得勾画寒无见如此这般的模样。他也许愿意为了他罩一块红纱,等着洞房花烛的时候由他挑开,然后共赴巫山,和他完成最完满的夫妻之礼。

  李茹脸颊微红,小声问他:“陛下,怎么了?”

  谢兰因回神,松手把她盖头放回去了,道:“没事,朕想起还有急事要忙,不得不回御书房了。爱妃身为皇后最识大体,应该不会去和什么人告状吧?”

  李茹起身跪下:“臣妾从今日起就是陛下的人了,臣妾的心都是为陛下着想,陛下明鉴。”

  谢兰因蓄着笑意:“那就好。”

  谢兰因离开了,一丝余地也没有。李茹自己把盖头扯下来,丢到床上,气的坐下,心腹宫女识时务地贴上来:“娘娘勿气,仔细气坏了身子,让柳楚楚那等贱人钻了空子。”

  “柳楚楚还在往那边跑吗?你们真的打听清楚了,住在里面的真是寒无见?”

  “绝对千真万确。”宫女小声,“每次陛下离了您之后,都要过去看一眼。”

  李茹捏紧了袖子,谢兰因表面上看似对她十分宠爱,带她骑马射箭赏花,实际上她连他到底在做什么根本就一无所知。谢兰因给她的宠幸说到底只是幌子,平衡朝局的工具,实际上碰都没碰过她一下。

  尽管心里明白,她还是生气不已。

  “柳楚楚是不是想凭着寒无见攀上陛下?”

  “柳楚楚好像不知道他是寒无见。”宫女失笑,“柳楚楚自己还嚷着讨厌寒无见呢,还把自己的狗给他养。上次我们没找到真是大意,她原是把狗给寒无见了。”

  李茹轻蔑一笑:“那这就有意思了。柳楚楚她娘的消息,她也快知道了吧?”

  “快了,只是收拾她何必脏手?您只要推一把便好了。”

  寒无见坐在房顶上看月亮,拿出手里已经出现磨损的浮屠木,翻看了一会儿,想着要不要把名字凿得深一些,几乎都快被他无意识地磨平了。

  不远处后宫一片火红场景,皇后正式入主凤鸾宫了。他把木片合在手心,酸涩地想,兰因是不是在娶妻,这是他大喜的日子?

  很久之前兰因说喜欢他,要和他在一起。他说兰因是年轻气盛,一时迷乱心神,劝他去找个心爱的姑娘娶亲生子。不曾想真有这么一天,自己只能站在旁边看着,他想跟他说话,但兰因不再理他,从他身旁路过,不给他一个眼神。

  兰因的生活回归正轨,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高兴起来了。

  寒无见把头埋进胳膊里,一阵风掠过,顾影在他身旁坐下来,道:“你不要太难过了。”

  寒无见闷声应了一声:“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我们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你说的不是真心话。”

  “嗯。”寒无见抬起头,“如果承认自己心里实在不好受,一切能有什么转圜吗。”

  顾影不想看他如此苦涩的模样,也许他在旁人面前装的平淡无奇,但只有顾影知道,他心里是如何痛苦,这两天全在走神,和别人说话都会愣一会儿,有什么响动立刻抬头。他又不能去找谢兰因。他也没有那个底气,他在心里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吞吃苦果,人前还要装作体面地云淡风轻。

  “陛下不是真的喜欢她。”顾影慢吞吞开口,好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这样说话。

  寒无见把脸扭过来,诧异地看着他。

  顾影望着寒无见裸露出的一截脖颈,无知觉地吞咽一下,挪开视线,“陛下没有宠幸过她,他每次都去御书房睡觉。陛下睡在御书房,我们就要过去轮流值夜。我大概三天一次——他不信任太多人。”

  寒无见没说话,默默望着远处天际边轮廓柔和的山峦,一些星辰散落,微微闪光,像是在很深的水里。

  “陛下很喜欢你。你上次晚了,他出来没看到你,很生气。他和你赌气,但他心里一直都是你,你不用怀疑这点。对他来说,你是最重要,也是最独一无二的。”

  顾影说完了,把头垂下来,显得不太高兴。

  寒无见沉默一会儿,道:“我想我真的叫人太失望了,所以他不知道怎么好原谅我。”

  “你不叫人失望,是他想占有你。你很聪明,你为什么看不出来呢?”

  “可能因为我比大多数人更了解他。”寒无见道,“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就会觉得占有的欲望其实很理所当然。就像我也不想他和别人成亲。”

  顾影道:“他只是立皇后。立后不是成亲,只是两个为了得到权利认可的人携手坐到比较高的位置上,各取所需,其实谁也不了解谁。”

  寒无见茫然道:“我不知道。兰因这么跟你说的吗?”

  顾影肯定道:“嗯。”

  寒无见露出一个颇为忧郁的笑容。

  第二日,寒无见起很早,晚上撑不过去,提早睡了。睡不久林伯摇醒他,告诉他楚楚姑娘又跑过来了,只是听说他在睡,并不打扰他,去看毛毛了。

  楚楚几乎每天过来看毛毛,她对毛毛很关心,天气渐热,有时卯时天将明她就已经过来,有时则要等吹灯。寒无见不安排宫人当值,她进来很容易,寒无见会同她说几句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抱怨之类,寒无见就笑着给她沏茶。

  楚楚刚走,林伯拾起一样东西予他,道:“恐是她掉的。”

  寒无见接过来,在灯下反复一看,是一块细琢的水晶花牌,不知是她的秀女配饰还是从家里带的。寒无见宫中总只有零星几个人,为方便起事避人耳目,很多事情他都亲力亲为。

  “估计没走远,”寒无见裹上一件不束腰绳的软白袍,接过林伯的灯笼,道,“您老人家歇着吧,我去给她送去。”

  夜色涌动,寒无见循着茶花道走去,这一带宫殿都未住人,自前朝起后宫人数凋零,几年前修生养息遣退半数宫人,后宫越发冷清,谢兰因也未曾把目光放向内廷,只是听说最近有要重新规划内宫布局的意思,还要选调官员和内侍宫女。

  寒无见走过影壁,远远望见了谢兰因的身影。

  谢兰因穿着墨绿的绸衫,头发用绿玉挽着,一副闲散王爷打扮,身旁跟着几个人,似乎在讨论什么。非常之多的宫人跪在稍远的地方,整整齐齐,低着头颅,出入口站着带刀的侍卫,不叫人轻易靠近。

  寒无见站在高处看了他一会儿,他很久没有看过兰因了,哪怕只是远远望一眼。

  他好像过得挺好,没遇上什么糟心的事,举止从容不迫,随意指点江山,无论走在哪里都是叫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没人能压得过他一头。

  寒无见偷偷绕过去,直到能听见谢兰因说话的声音。他正在同人说着什么,好像是讨论宴会的规格,跟着的臣子想调用之前的记录参考,谢兰因似乎不很同意,认为太古板,问他年纪,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隔在中间的是一道很长的木架花墙,光影疏落,他能勉强看见谢兰因疏离的侧脸。

  谈话已到尽头,谢兰因的神情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冷漠,两个谏垣的年轻官员帮着他说了什么,跟着的大人只好退却,同意去起草文书。

  谢兰因道:“不必麻烦方爱卿。爱卿朝堂上有七八个人在参你的本子,朕当然知道上次的事是您一时疏忽,您是两朝元老了,朕有什么不清楚的问题当然还是问您的好。只是您难免操之过劳,继而像上次一样大意。所以朕已经让他们拟好了,直接送去户部,您看过就好。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可是……如果其他几位大人都看过了,那微臣也是遵旨的。”

  寒无见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也一直在谢兰因身上,只是隔着花架同他一并走,深深凝视他的面容。

  他们散了。谢兰因独自往前,宫人像潮水一样自阶下涌出,脚步放得极其稳重。谢兰因似乎有意甩开这群附庸,他信步往前,独自一人,越走越快。

  花架上垂着灯,谢兰因在光影里穿梭,时明时暗,看不真切。

  寒无见在花架后跟着他,小跑起来,手里提着的灯笼晃动不已。

  花架到了尽头,一排排的垂柳像流苏一样垂下。谢兰因停住,把头扭过来,冷淡而克制地看着寒无见,有些刻意地无情。

  寒无见握紧手里的灯杆,突然不敢直视谢兰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