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舟眼睫轻颤,她怔愣片刻。

  这个人……就这么晕倒在她的衣裙上面?

  楚照是摇摇欲坠走过来的,然后,噗通一声,膝盖撞地,无骨一般倒下,正好压住她的衣裙,也正好让她动弹不得。

  空气骤然沉寂下来。

  真的就这么倒了?卫云舟怔住,但是隔着纱衣还能感到温热的鼻息,提醒她眼前这一切都不在梦中。

  这动作这景况实在是暧昧。

  楚照饥肠辘辘,好容易才坚持到餐桌边上,不成想却直接跪倒在卫云舟身边,这真是物理意义上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边上了。

  一落地,她就清醒得不得了,她也知道自己实在尴尬,但是机体状态又实在是撑不起来。

  重任还是落到了卫云舟的肩上。

  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来,有的是人匍匐在她身前山呼“殿下千岁”,但从来没有人如此这般。

  以往她只需要一句“平身免礼”,但是现在她得亲自来解决。

  她探出手来,试图挪动楚照的头,然后再是身体。

  起初她本来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但是她轻挪却发现这人还真是轻盈——她居然还能不太费力地将楚照立起来。

  楚照的面色显现出来些微的蜡黄。这颜色让卫云舟心中懊恼更重。

  好吧,她承认自己做得不对。

  “你还好吗?”她温声问话,语带关切。

  楚照叽里咕噜了一大串句子,但是未能成句。

  但好在她面对的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

  终于,楚照说出一字:“饿。”

  “饿?”卫云舟心中愧疚加深,她又恼自己适才可能的确太过火了点,“等一下。”

  她直起身来,越过楚照,将食桌上的一碗金丝肚羹小心谨慎地捧来。

  卫云舟左手执碗右手执匙,羹汤上还绕着热气,大抵是温热的。

  第一次喂别人吃东西。

  “张嘴。”她沉声。

  “啊。”楚照听话得不得了,卫云舟难得见她如此安静。

  虽然菜肴上了已经有一定时间,但是卫云舟看见那盘桓的热气,总觉得会有几分可疑的烫意,她还是迟疑了片刻。

  她呼了气,这才将汤匙送至楚照嘴边。

  泛着白的唇瓣翕张着,显然已经等待了多时,但是楚照还是乖乖地等候,眼中唯余下对卫云舟的满心希冀。

  虽然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但卫云舟总觉得这人,还怪可怜的。

  心中懊悔已不知加了几分,她觉得今日之后,她很难还清楚了。

  怎么看就都像是她在虐.待别人。

  瓷白色的汤匙送到唇边,依着温声软语吞下。

  卫云舟眸色深深,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莫名充斥胸口。

  可怜,懊悔?

  于是她只能化作笨拙和蹩脚的补偿,将餐桌上所有摆着的东西都强喂了一遍。

  小食、蔬果、羹汤、正菜……

  楚照:“饿。”

  卫云舟:“嗯。”

  喂。

  楚照:“差不多够了。”

  卫云舟:“嗯。”

  喂。

  楚照:???

  但是她楚照又不是真正的饿死鬼!她终于恢复了理智,目光澄澈。

  但是卫云舟浑然不觉,甚至再度起身,伸手去够那壶酒来。

  “你能喝酒的吧?”她随口一句。

  上次这人帮她挡酒,酒量还是不错。

  “嗯。”

  酒液从壶口缓缓流出,卫云舟又慢慢蹲下,她垂下眸子,看着杯盏中的清液,似乎是在犹豫这酒要不要自己动手。

  不管是喂饭还是喂酒,她都是第一次做。

  楚照已经恢复了些许的理智。不过看那卷翘鸦羽下认真思索的眸子,她心中忽然萌生了别的念头。

  卫云舟下定了决心,她如今满心认为这饿死鬼的场面是她一手造成的,她得为之负责。

  她将杯盏递至楚照的唇边,如今唇色已经渐渐恢复血色。

  只不过楚照似乎还有些晕乎,头老是不意间落下,还差点泼了酒液。

  微微蹙眉,但是卫云舟还是压下心中隐隐约约的不耐,她又伸出另一手来,试图固定住楚照的头。

  细腻嫩滑的手甫一触碰到肩膀和锁骨,楚照便猛然一激灵。

  二人这才重又意识到气氛的尴尬:

  楚照出浴之后,还算是好好地穿了衣服。结果就是刚刚喂饭那一遭,衣服领口已经开始变得松松垮垮。

  刚刚卫云舟的手还直接碰到了她锁骨以上的部分。

  二人都知趣地不说话,只有耳尖可疑的绯红如实见证着这一切。

  “把这酒喝了。”卫云舟道。

  楚照还是听话:“嗯。”

  她咕噜咕噜,将酒饮尽,只不过还是有些许酒液洒落,倒也正常。

  卫云舟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希图能够减轻自己心中的懊意。

  “现在你好些了么?”她认真问道。

  她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发现楚照是这个样子?

  瞳珠氤氲着湿润的水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说什么也不像那个别人称赞的样子。

  鬓发如今全部因出汗而透湿,身上也出了很多汗。

  卫云舟忽然翕动了下鼻尖。她居然没闻到想象中应有的汗味,这人洗净后用了什么么?

  可是她也没闻到熟悉的香味。

  食桌并未陈在窗边,而是更幽深处。外面月筛树影,更衬二人所处之地的幽暗。

  卫云舟只是觉得,喂饭而已,倒也不需要看得太明白。

  哪知道楚照却又嘟嘟囔囔开来:“殿下,殿下,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她在忏悔,她会完成的。

  楚照别过眼,在四处寻找着什么东西:“我怕黑……能不能点灯?”

  卫云舟又是一愣,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点灯?”她重复一遍。

  “嗯。”

  卫云舟放下酒盏,站起身来:“好。”

  点灯而已,她信步走向不远处的枝形烛台,本来只准备点一个,眼前又浮现出那可怜鬼的模样,便将所有烛芯全部点了。

  一时光亮非常。

  楚照嘴角终于噙出一抹笑来。

  还真是好大的胆子,能让公主给我喂饭喂酒还点灯。

  只不过这抹得逞的笑意,她还是竭力压了回去——在卫云舟回来的时候。

  “你还饿么?”卫云舟心中不免忐忑。

  饭吃了,酒喝了,灯也点了。

  楚照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的理由,但是她忽然间就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贪恋起这片刻的感觉。

  她想要得寸进尺。

  她又嘟囔说要吃那个糖蒸酥酪。

  饭后甜点,吃倒是能吃。卫云舟面色微微一凝,怎么还能吃?

  也罢,饿成这样子,吃多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她没有作声,只是又取了糖蒸酥酪来。

  吃得不多,但是卫云舟还是受着,给楚照喂食。

  “还能吃吗?”她试探性地问话。

  但是楚照的回答相当不着边际。

  像是醉话,卫云舟敛眸,一线暗芒倏忽而过。但更像此人平素见她时的胡言乱语。

  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不少投喂之后,楚照终于体感发热,她想要脱衣服,但是自然不敢脱,她只能想喝冰镇饮料了。

  反正她现在是“醉”了。

  “要喝冰镇饮子?”她挑眉,尾音的狐疑这次有些明显。

  只不过楚照得意忘形,自然是听不出来,她只是接连不断地点头称是。

  “嗯。”卫云舟重又起身,这次她不忘拿过刚刚楚照用过的杯盏。

  她轻嗅,皱眉。她不会喝酒,光是闻也许感知不到什么。

  思忖片刻,她还是选择尝一口。

  清冽的醇香,连她都醉不倒,还能醉倒这位挡酒质子么?

  ……

  哼,喝醉了。她低声冷笑一声,看一眼席上“醉倒”的质子。

  刚刚有多懊悔,那她现在就有多想惩治此人。

  上次举荷说过,宫中新进了烈酒。

  冰镇饮子是别想了。

  微醺之中还在得意的某人浑然不觉,只是趁着卫云舟离开的时候,她又松垮了衣服,想要透气。

  她刚刚出浴,束胸都缠得不紧,怎么还是这么热?

  等到宫人的讲话声音传来,她急忙整顿了衣服,继续歪歪斜斜躺作醉态。

  卫云舟拿了一壶回来。

  楚照虚着她的“朦胧醉眼”瞧着,怎么也看不出来这像冰镇饮子的样子。

  但是卫云舟面上含笑:“拿来了。”

  楚照似作晕乎:“感谢殿下。”

  “不用谢,”卫云舟特意咬重了声音,“我想阁下一定久等了。”

  楚照还准备谦让一番:“我自己来。”她伸出手来,不意间却握住那双莹白细滑的手。

  香娇玉嫩,细皮白肉。

  楚照:?!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能战战兢兢收回手。

  卫云舟眸中深藏的暗翳愈发厚重起来。

  喝醉了是吧?亲爱的楚二殿下?她低声暗笑。

  “没关系,”她的话语还是那么温和,一声一声如同南国春雪漫过楚照的耳廓,轻轻叩击在心房之上,“今天是本宫不对,我会负责的。”

  这小气的女人还真是……不那么小气了?性情中人?

  楚照虚着眼睛,不明就里。

  卫云舟果然说到做到,她没有舍得让楚照自己动手。

  当然了,她不自己动手,怎么把握好这个惩治的度?

  楚照不疑有他,因为不是冰镇饮子是其他什么饮料,便也咕噜咕噜一口灌了。

  然后她整个人就不好了。

  五内翻腾,似有灼烧之状,排山倒海山崩地裂不能描摹的感受。

  现在钱霖清来了都救不了她,一口气灌这么多烈酒下去,谁也没办法。

  楚照这下是真醉了,她只能趁着脑海中最后一丝的清明,看见卫云舟嘴角翘起的弯弧。

  得意,目空一切,蓄意报复。

  她玩脱了。

  这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气女人……

  “还热吗?二殿下?”卫云舟的声音更加温和,像是能掐出水来。

  楚照不敢答话,她干脆直接醉了。

  热,热得不得了。但是她真的不敢脱,衣领如今好像开着,楚照试图伸手护住自己最后的一方领地。

  还有救吗?她不知道。

  她再也不敢玩了。

  卫云舟只是觑着这胆大包天的质子,好像终于是醉了,嘴里开始嘟囔些其他的话来。

  “哼。”她站起身来,看向旁边因为这人点燃的枝形烛台。

  也不知道怕黑是真是假,还是为了使唤她的假象?

  卫云舟提裙欲走,醉鬼却忽然倒地,又横在她的面前。

  这次是真醉了,她知道。

  大仇得报,卫云舟心下倒是舒坦不少,她现在准备出去差人,把这家伙送走。

  只不过那人嘴里又嘟嘟囔囔什么。

  她还是侧耳听了。

  “殿下,殿下,你听我说……”楚照口齿不清。

  卫云舟心里没来由一阵好笑,她耐着性子,没走动:“说什么?”

  还有话讲,看来是没醉得彻底啊。

  她原以为楚照又要说什么连篇的废话。

  只不过那人忽然就是梦呓一般:“今天早上我什么都没做,是他们叫我出去的。”

  语气很真诚。

  卫云舟愣了愣,心软下来,她屈身蹲伏而下,盯着质子的醉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