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缓轻柔的声音却是不容分说。
大家不约而同静了声, 只有清楚内情的陈九挠了挠头。
李神医早已经回屋里继续钻研自己的事情了，要如何处理是卫凌自己的事情。
这点事情都处理不了，他之后该如何把人明媒正娶, 进卫家的门？
陈九轻咳提醒：“这不大好吧，男女授受不亲。”
谢云黎扬起脑袋，凭直觉看向身侧人, 蒙着眼睛的脸上茫然：“为何不好，我们不一直同塌而眠吗，为何今日就不行了？”
陈九被口水呛到了, 他很清楚这个阿梨是个男子，但就算是男子也不代表可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说这些事情吧。
另外三人瞪大眼，看向卫凌, 满脸写着没看出你是这样的人。
卫凌无言以对，更加确信小可怜就是憋着坏，之前的失忆说不定也是防备他的一种手段。
“事出有因，你当时高热不退, 神志不清, 需要有人时刻陪在身边照看。”他语调平缓解释, 丝毫没有被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影响。
卫姝纳闷, 不是可以请丫鬟照料？再不济也能请村里的女子帮忙, 给点银子的事情, 二哥不至于拿不出来。
她复杂地看着神色如常的哥哥，难道这么多年, 她看错了二哥？
身旁的周兰芝若有所思。
谢云黎可看不到这些人的眉眼官司, 拉着卫凌衣袖的手更紧了：“卫凌哥哥, 我累了。”
一口一个卫凌哥哥, 声线虽然还有些许晦涩，但也不妨碍他故意撒娇卖乖，但凡换个人恐怕心都软成了水，恨不得把人捧到手掌心好好疼爱。
但卫凌是卫凌，事有反常必有妖，小可怜之前可从来没这样过。
一双双眼睛看过来，卫凌一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安排，只能默认了小可怜的话，依旧淡定把人抱上车。
卫姝她们紧随其后，把人送到门口后，卫凇和陈九又回了李神医那里。
天色已经不早了，不过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想必不久之后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卫凌家里来客人了。
本来也快离开此地，卫凌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人会怎么看。
卫姝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进院子里还是忍不住嘀咕：“这也太小了点。”
比起将军府，这地方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不过卫凌并未在院子里养家禽，堆放的东西也不多，并不显得脏乱。
军营的日子过得可比这苦多了，卫姝也就随口嘟囔了一声，并没有再说别的。
反正明早他们也要去镇子上找间客栈住下。
天色不早了，卫姝两人也累了没有多聊就去屋子歇息。
到屋子，卫凌扶着谢云黎从轮椅上站起来，大概今早在镇子上走多了，他脚实在没什么力气，一个脚软就扑在了卫凌怀中。
虽然穿女装，卫凌也没有让他擦香抹粉，他每次靠近来的时候总是有种淡淡的香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体香。
“长高了。”卫凌恍然发觉，之前发顶只到他心口下方一点，现在快到脖子了。
这个身高在古代女子的行列绝对称得上大高个，而且他这个年纪应该还能继续长。
谢云黎没说话，长不长高他不在乎，他在意的是卫凌身上那抹似有似无的脂粉香。
隔了好几个时辰，他依旧能从衣料上闻到淡不可闻的气息。
他不喜欢。
“你该沐浴了。”
冷不丁冒出这话，卫凌以为自己身上有不适的气味，大概是在厨房沾染到的。
不等他说话，谢云黎又淡淡补充：“我也要洗。”
他在等他的反应，只听见：“你先？”
谢云黎摇摇头，下一句话惹得卫凌眉毛跳。
因为谢云黎说：“一起。”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谢云黎看不见，但知道卫凌肯定在直勾勾看着他，嘴不由抿了又抿，耳尖撩过一阵热。
面色却不显，还问：“不行吗？”
卫凌眯了眯眼睛，摸不准他想做什么。
依旧听不到回应，谢云黎逐渐恼了：“行不行？”
他再问最后一次，没有下次了。
“不行。”卫凌终于肯开口。
谢云黎不悦：“为何？”
他不是贪图他的美色？如今送上门反倒不要了。
“你不符合我的喜好。”
谢云黎轻哼一声，自从能发声，他发出最多的就是冷哼，似乎在说别装了，早看透你的本性了。
卫凌好笑：“哼什么哼。”
不愿意和他共浴，就闹脾气？卫凌可不这么认为，只是摸不准他的目的。
谢云黎似笑非笑：“起初你说你并非断袖。”
可如今他并没有提，只说他并不喜欢他这样的，果然一开始就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满口谎话的大骗子。
被反派盖章大骗子的卫凌，轻咳：“那时确实不是。”没那个心思，自然不会去想自己是不是。
谢云黎闻言，又哼了一声：“不洗不许上塌。”
卫凌哭笑不得：“你以为我要和你共睡一张床？”
谢云黎不说话，表情在理直气壮的问，难道不是吗？
还真不是，卫凌准备打地铺。
换做卫凇他就没那么讲究了，自家兄弟又不是没睡在一起，起初在军营，他还睡过那种大通铺。
但小可怜对他本来就有误解，一心认为他对他心怀不轨，所以他怎么可能大大方方和他同塌而眠。
谢云黎从浴桶里被抱起来的时候，脸还是红的，不知是被热气蒸红的，还是被刚才的事情恼红的。
蒙在眼睛上的缎带已经松开了，他闭着眼，细密的睫毛沾着水雾，配合他脸上的红，给昏暗的屋子蒙上一层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氛围。
卫凌得承认，他有那么一瞬间被小可怜的美色迷惑了。
但也只是一瞬，喉头滚动后，熟练又迅速的给他套上里衣，才道：“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现在不会对你做什么，以后也不会，之前的承诺依旧奏效，你想离开我，我会替你安排好，你想留下，我护你一世周全。”
他伸手，替他整理头发：“前提是不许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的动作很温柔，手掌覆在少年的一侧脸颊时，对方微微抬头。
没有焦距的眼神，在灯火的照应下，恍若投进了一抹光亮，又黑又亮，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双目失明的人。
谢云黎盯着他看。
没错，是盯，用那失明了几个月的双眼，没有任何阻碍地盯着上一世的仇人。
就在这一瞬，他看清了这个人的面容。
和死前的那张脸比起来，这张脸虽然看着沉稳，但年纪摆在那，任旧充斥稍显青涩的少年意气。
这是十九岁的卫凌，六年后，他会在大殿之上，一剑刺穿他的心口，葬送他的一生。
此刻，这个杀了他的男人，站在床边，用一双温柔又无奈的眸子注视他，用不算细腻的手掌虚虚覆盖着他的一侧面容。
以为是幻象，谢云黎眨眨眼，这张脸还在视线中，如此的真实。
他面色无恙，声音藏着淡漠和嘲讽：“倘若我已经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他很清楚自己罪孽深重，下一百次阿鼻地狱都不为过。
即便没有上一世，他在那个看不见希望的深宫中也沾了血腥。
卫凌的注意都被这句话吸引走了，没注意到谢云黎的眼睛不对。他暗道果然，失忆不过是个幌子。
“我说的是以后。”以前的事情他就算想管也管不了，更何况如果小可怜真的什么都不做，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谢云黎扯扯嘴角，还想说什么，表情倏然凝滞。
因为他眼前的这张脸逐渐模糊，周边的光亮也愈发黯淡。
还未来得及展露的喜悦转瞬被残酷现实击碎。
但是他面上不显，在又一次恢复黑暗时，他抱住了卫凌。
用足了力气，这个位置正好搂着卫凌的腰，他的脸塞到卫凌的怀里。
良久才道：“臭。”
他讨厌他身上那股已经淡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脂粉香。
卫凌哭笑不得，臭还抱这么紧。
他低头望着紧紧搂着自己的小可怜，只猜测小可怜是被方才那番话动容到了内心。
卫凌去洗了澡，铺好自己睡觉的地方，就听到上头传来：“你要如何护我？”
“衣食无忧，平安顺遂。”
听起来倒是不错。
谢云黎平躺，试图用空洞的眼睛再次看清四周，然而看到的终究是无边际的黑暗。
“往后你娶妻生子了，也如此？”
“我不会娶妻。”卫凌回答的很干脆，他不喜欢女子，自然不可能娶妻生子。
“……为何？”明明心中有答案，谢云黎还是没忍住问。
房里很安静，隔壁也听不到什么动静，谢云黎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卫凌妥协了：“我喜好男色。”这样总该满意了吧。
谢云黎嘴角微勾：“你家里想必不会同意。”
就算喜欢男子，大多数人家也会让儿子娶妻生子，谢云黎当皇帝那几年可是知道不少官员家里男女不忌，比他这个当皇帝的还会享受。
“总会同意的。”卫凌倒不担心这个，因为他现在没有喜欢的男子。
哪怕他是小说男主，也不敢打包票真的就能成为人生赢家，也不确定自己能在这个时代活多久，所以不会去考虑这些问题。
谢云黎听到他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认为
卫凌现在是家中次子，等那位长子像上辈子意外身故后，他自然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卫家是绝对不可能容许他终身不娶。
上一世他娶妻了吗？大概是娶了吧，杀了他之后，想必是功名成就，美人环绕，好不自在。
就不知道他那个登上皇位的五哥，在多年之后会不会因为猜忌，和这个曾经并肩作战，共创大业的好友反目成仇。
若是有，谁才是最终的输家？
想到那双肃杀之气的眸子，谢云黎恢复空茫的眸色好似明明灭灭。
“既然如此，那你娶我，才算是护我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