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次回到你身边,等你再次睁开眼,这一切肯定都已经结束了。

  闻逍感觉心口又闷又痛,他和孟临知相识的这些年中,也不乏各种险象环生的危急时刻,但每一次危险,孟临知似乎都能找到办法及时化解,还从没有一次像这样虚弱地躺在他怀中过。

  春日的湖水仍然刺骨,孟临知身上一片冰凉,闻逍心疼将他揽在怀中:“现在没事了,你好好睡一觉,等再醒来,一切就都好了。”

  孟临知依偎在闻逍的臂弯中,之前他吸入了太多迷魂香,被丢进水中的那一刻又呛了几口水,虽然性命没有大碍,但整个人仍旧昏昏沉沉的,他信赖地往闻逍怀里缩了缩:“对了,刚才陈佑他们跟着我一起来的麻沽山,有看到他们吗?”

  “还有心思关心其他人呢?”闻逍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孟临知的发顶,“放心,刚才魏尧他们已经把这三人都找到了,没有性命之忧,你可以放心了。”

  得到闻逍的回答,孟临知翘起嘴角轻笑了一声,随后很快便力竭地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之中。

  闻逍抱着孟临知站起身,原本围在两人身边的盛方明等人自觉散开让出了一条道,闻逍便直接穿过人群,将孟临知放到了马车中,他替孟临知换下身上湿透的衣服,又给孟临知裹上毛毯。

  直到确认孟临知呼吸平稳地睡去,他这才转身吩咐:“回王府。”

  魏尧一顿:“殿下,那宫里……”

  闻逍冷笑一声:“放心,等大夫来看过孟大人,本王自会进宫一趟。”

  皇帝在他生辰的这天送上如此一份“大礼”,他怎么能不回敬一番?

  魏尧应了一声,低下头不敢再看闻逍脸上恐怖的表情,和盛方明一同带着一行人回到了晋王府中。

  此时大夫早已经候在王府之中,他给孟临知把了一把脉,道:“孟大人吸了不少烟罗香,这是一种迷魂药、有毒性……”

  一听这香有毒,闻逍的心立刻提了起来:“那怎么办?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大夫道:“殿下莫慌,幸好孟大人并没有长时间地吸入烟罗香,不过这段时间可能会比较嗜睡。只是孟大人气虚体弱,又逢春日落水,寒气入体,之后可能会得风寒,我给他开个驱寒的药方……”

  说到一半,大夫又斜眼看向一旁同样湿漉漉的闻逍:“……算了,等会我多配点药材,你们两个一起喝。”

  闻逍压根没担心自己的身体,闻言猛地松了口气:“也就是说他没有什么大碍?”

  “是的?”

  大夫还有些奇怪,来的路上魏尧向他简单介绍过孟临知的情况,他只当孟大人是溺水了,但现在检查过孟临知的身体,却感觉他身上溺水的症状并不严重,反倒是毒香的症状比较明显。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闻逍显然没有向大夫多解释的意思,他现在一颗心全都扑在孟临知身上,在确认孟临知没事后,他很快就把大夫请了出去,但现在孟临知没事的消息不宜外传,闻逍暂时没让大夫离开晋王府,只是让他留在别院中先休息。

  直到这会儿,闻逍这才有功夫换了身干衣服,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孟临知,这时盛方明走了进来,他轻声道:“殿下,属下把窦咸带来了。”

  “让他进来。”

  “是,”盛方明应完,又犹豫道,“皇宫中又派人来了。”

  闻逍嗯了一声:“他们说什么?”

  盛方明:“说是及冠宴将于申时开始,您若是现在还不出发,就要错过及冠宴了。”

  “呵,”闻逍冷笑道,“他还敢让我进宫。”

  他们刚刚闹出的动静不小,皇帝既然派人对孟临知下手,就肯定知道禁军已经得手,也知道自己刚才已经找回了孟临知。常人淹没在水中这么长的时间肯定早已经溺水身亡,这时候皇帝肯定以为孟临知已经身死,竟然还敢催自己进宫。

  皇帝真以为自己是这么好拿捏的?

  这其中的曲折细节闻逍并没有对盛方明说过,但盛方明稍一琢磨,便猜到了孟临知这次遇害肯定是皇帝的手笔。

  盛方明他皱眉道:“殿下,那您还进宫吗?”

  “去,怎么不去?”闻逍握着孟临知的手,面色看起来相当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有些骇人,“帮我把佩剑带上,就是我之前在缈州常用的那把。”

  旁人进宫是不能随身带武器的,但闻逍毕竟是皇子,限制倒是没这么多,可以前闻逍进宫时从来也都是规规矩矩的,从来没有带过这些武器,但今天他却不得不特殊一把。

  盛方明也曾怂恿闻逍直接处理了皇帝,但被闻逍以孟临知为由回绝了,但如今皇帝却直接拿孟临知的性命做文章,闻逍还能忍吗?看来闻逍这次进宫,可不仅仅是为了一次及冠宴。

  这时,窦咸也被人一把推进了房间中,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刚刚从廨署被逮来晋王府的路上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差点原地蹦起来——

  他们禁军中竟然有人对孟临知图谋不轨!

  窦咸一时间愧疚得无以复加,此时看着面色阴沉的闻逍和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孟临知,他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孟大人不会真出事了吧?

  他急走两步上前,看着此时面容苍白毫无血色、简直就像已经没气了的孟临知,他扑到床前,眼眶顿时不争气地红了:“孟大人……”

  那可是多次帮自己和禁军兄弟们死里逃生的孟大人,只是现在孟大人却因为他们禁军的缘故被害死了,他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个世界上?

  闻逍看着窦咸泪眼汪汪的样子,一下就猜到他误会了,无语道:“哭什么哭,人还活着。”

  “啊?”窦咸顿时蒙了,他甚至不信地探了探孟临知的鼻息,直到感觉温热的呼吸扑在指尖,虽然微弱但确实相当平稳,窦咸才松了口气,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吓死我了!”

  闻逍蹬了地上的窦咸一脚:“孟大人虽然没事,但此事也与你们禁军脱不开关系,你有什么想说的。”

  窦咸一整个不敢怒也不敢言,按理说经过缈州一事后,他们禁军和晋王一系的关系是十分紧密的,不然孟临知也不会放下警惕,如此大胆地去麻沽山找其他禁军。

  窦咸咽了口唾沫,解释道:“前段时间禁军整编,他们几个都是新划进我这小队的,所以之前并没有跟着我们去缈州,跟孟大人也不熟。而这次他们跟着我出来,也是因为他们几个对当年禁军盘田地一事比较了解,所以我才点了他们几个一起来。”

  “这是一个明晃晃的圈套,”闻逍眉宇皱了起来,直言道,“你上套了……不,我们都上套了。”

  窦咸虽然时常看起来缺根筋,但能做到殿前司副指挥使的位置,脑子也是相当灵光的,他很快反应过来:“殿下的意思是,从整编开始,这一切就都是有所图谋的?”

  闻逍抵着下巴:“皇帝故意将他们几个安排进你的小队,又故意将处理田地所属纠纷的问题交给你,让你们和农户产生冲突,把临知骗到山上找机会下手。你知道吗?陈佑的地契上写得清清楚楚,当年你们禁军确实只盘了半块地,你被他们一起骗了。”

  窦咸心中巨颤,很想问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也不是傻子,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段时间皇帝是如何针对晋王的。

  他抹了一把脸,心中思绪万千,最后道:“但说到底还是我对不起孟大人,如果不是因为听到起冲突的一方中有我,孟大人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下戒心。”

  “你知道就好,”闻逍睨他一眼,“所以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窦咸听出了闻逍的弦外之音,他咬牙道:“之前在缈州战场上,孟大人对我和禁军兄弟们有救命之恩,如果当时不是孟大人出手,肯定有不少兄弟都会死于伤口感染,现在孟大人却因‘禁军’的缘故在床上一病不起,一切皆因禁军而起,我等愿意为孟大人效犬马之劳。”

  “是吗?”闻逍默默地看向他,“那现在本王要进宫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窦咸原本还不明白闻逍的意思,直到盛方明拿着闻逍那柄在战场上杀敌时才会用的佩剑走进屋里时,他才猛地眼皮一跳,心中隐隐明白了闻逍的计划。

  他冷汗直流,心底深处却隐隐感到了一丝兴奋:“那卑职这便先行去做准备。”

  “去吧。”

  闻逍单手抚摸着孟临知的面庞,在心中对孟临知道:等我再次回到你身边,等你再次睁开眼,这一切肯定都已经结束了。

  .

  窦咸离开后,闻逍也将剑挂在身侧进了皇宫。

  皇宫依然是那副宏伟气派的模样,虽然今天要办一场盛大的及冠宴,但皇宫中的气氛却莫名的十分压抑,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

  “咳咳——”

  几声咳嗽声不断从宫殿中传来,闻逍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闻穆的寝宫。

  德顺第一个注意到闻逍的身影:“晋王殿下您来了?”

  皇帝用帕子掩着口鼻,看向一步步走来的闻逍:“晋王倒是难请,朕都谴了几波人了,这才把你请来,看来你也不是很想参加朕给你办的这及冠宴。”

  闻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开门见山道:“为什么对孟临知出手?”

  皇帝的风寒断断续续了几个月还没好,此时有个后宫妃子正在皇帝身边伺候,闻言顿时一哆嗦,她低头道:“臣妾不打扰陛下和晋王殿下议事,先行退下了。”

  皇帝他轻咳几声道:“不用,你先留这儿。”

  随后,皇帝又故作无辜地对闻逍道:“朕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现在在质疑朕?”

  闻逍看了后妃一眼,这才面无表情地看向皇帝:“不用跟我虚与委蛇,你做过的那些勾当真当我不知道?”

  不仅是孟临知的事,还有第二次将他派去缈州,却又迟迟压着补给不发,这一桩桩事是何意,两人心中都再清楚不过,皇帝完全没必要煞费苦心在这里粉饰太平。

  皇帝放下手中的帕子,悠然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只是帮你铲除身边的一个骗子罢了,这个生辰礼物,你可喜欢?你那个幕僚不断向外界发出自己并非凡人的讯号,如今只是一次简单的试探就取走了他的性命,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的手段再多再能哄妖言惑众,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能复生。”

  皇帝露出了一个尽在掌握的笑容:“朕可从来没想过直接对你出手,只要你乖乖听话,识趣一些当个称职的好皇子,朕这皇位以后肯定是你的,不是吗?”

  闻逍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脆弱的神经再一次被人挑动,想到孟临知虚弱地漂浮在水底的模样,只差一点可能就坚持不到他出现了。闻逍完全没办法想象孟临知离开自己的场景,但在皇帝眼中,这却只是一桩不足挂齿的小事,甚至还打着为他好的名号?

  闻逍握上了自己佩刀的刀柄,感觉一阵阵的反胃,他沉声道:“少在那里冠冕堂皇,真让人恶心。”

  早知如此,当时他就应该不顾孟临知的劝阻,早早取了皇帝的狗命,或许夺权之路会坎坷一些,但他吃些苦又怎么样?总好过让孟临知碰到这种危险。

  皇帝看着闻逍身侧的佩刀,忽然笑了一声:“火气还挺大,竟然连刀都带上了。”

  但皇帝不觉得闻逍会对自己做什么,一来他拿那个幕僚开刀,只是给了闻逍一个小小的警告,并没有真的做出伤害闻逍的事,二来他刚才的话等于承诺了闻逍会成为继位者,在这种情况下,闻逍又何必再生事端,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再说了,这可是在皇宫中,禁军、妃子、宫女太监,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难道闻逍敢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只要他敢拔刀,这些旁观者的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但下一刻,闻逍却无视了周围的视线,他似乎已经无所顾忌了,动作干脆利落地一把抽出了身侧的剑,将剑尖对准了皇帝脆弱的脖颈。

  “父皇,你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你的吗?”闻逍冷眼看着皇帝骤然睁大的瞳孔,自己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们都说你年纪大了,老糊涂了。”

  “如今看来大家说得并没有错,这人年纪大了,就会做一些糊涂事。识趣点早些驾崩,把这皇位留给更适合的人才是最好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