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只有秒针跳动的声音，静得让人心慌。
跪了没多久，严沐宸膝盖就一片刺痛，他往后坐到小腿上，试图减轻膝盖的压力，可不一会儿腿又麻了起来。于是只能不断变换姿势，不时地移动重心，好让各个部位都能有短暂的休息。
晚上吃的是火车上的盒饭，又油腻又难吃，他根本没吃几口。不出所料，跪了一阵子胃也开始凑热闹了，闷闷地扯着疼，提醒他这里需要抚慰。他抬头环视一圈，客厅里收拾得干净整洁，面上什么吃的也没有，只好抬起手轻轻揉搓，希望它能给点面子，至少在事情解决前先放过他。
饥饿中他又想到下午做的牛肉干，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香浓的味道仿佛就在眼前——早知道就带上了，这一夜也不至于如此凄惨。
他并没有像严峰说的那样在这里反省思过，该想的他早就想清楚了，心中一片清明。需要时间思考的是父母。
他的这个决定对他们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他们现在在房里一定很不好过。想到这里，他对自己身体上的痛苦也就释然了，甚至还有些庆幸，跟他们一起受煎熬至少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原本以为一夜不睡会困得不行，可事实是，身体的难受让他根本感受不到困意。到了后半夜，胃里已经开始翻天覆地，绞得他不得不弓起背用手死死按住。膝盖也慢慢变得像针扎一样，稍微动一动就是一阵尖锐的刺痛。整块膝盖骨像在被人拽着往外扯，连带着那一片的筋骨都不停跳动。
到最后他实在跪不住，只好侧身躺下让腿部放松下来。黑暗寂静的房间里，他默默咬着牙将上半身蜷成一团，双腿摊在地上微微痉挛，像一个蹂躏之后被弃置路边的破麻袋。
等到窗外渐渐亮了起来，他才打起精神擦掉脸上的冷汗，哆嗦着撑起身子继续跪好。
楼上的两人显然也没怎么睡觉，7点刚过就面色疲惫地下来了。两人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好几岁，眼下的乌青看得严沐宸一阵心酸。
可他不能妥协，意志不坚只会让大家都更痛苦，事情必须有一个明确的结果。
经过一夜的沉淀，严峰已经没有了昨日的愤怒。他看也没看地上的人，只径自坐下身，苍老的声音沙哑不堪：“你们大了，想做什么我们确实管不了。但你们真的就这么不管不顾吗？”
顿了顿，他迟缓地转过头来，盯着严沐宸一字一句道：“从小到大，我们自问对你们尽心尽力。以前条件不好的时候，就算自己省着也要给你们兄弟俩买最好的。你妈妈，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这些年身体一直养不好，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严沐宸脸色瞬间惨白，这些话字字句句像一把利剑，将他的心插得千疮百孔。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幕，可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痛苦仍呼啸着要将他灭顶，痛不欲生。
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滴砸落在地板上。他低下头一言不发，死死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你们真的就不考虑我们的感受吗？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找谁不好？就算是喜欢男人，也有数不尽的选择。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一定要往我和你妈妈心上插刀？”
“爸，如果你们能接受我们喜欢男人，为什么就不能是彼此呢？”严沐宸抬起通红的眼睛，努力用颤抖的声音解释，“我爱你们，阳阳也爱你们，可是这爱不是阻挡我们追求幸福的理由。我们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也能孝敬好父母，这不冲突。爸，你们的幸福和我们的幸福并不是不能两全啊，求你们成全我们吧，就当是我们这辈子都单身了。”
严峰见他如此执迷不悟，语气陡然变得尖刻起来，“你们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让亲戚朋友怎么看？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搁！”
“爸，其他人不能代替我们自己过日子，他们的看法不重要。我们可以不说，他们什么都不会知道。”
“所以你现在是铁了心不回头，不管我们说什么都没用了？”严峰劝说不成，怒气开始翻了倍地往上涌。
“爸，就这一件事，我就只求您这一件事，其他的什么都可以。”
“如果我们不答应呢？”
严沐宸眼神悲伤却满是坚定：“那我只能求到您答应为止了。”
“好......好！”严峰见他油盐不进，一副倔强执拗的样子，气得浑身都开始哆嗦。
他转过身，拿来之前打过严沐阳的那根鸡毛掸子，指着严沐宸声色俱厉地斥道：“好，出息了，不服管了。你有本事就离开这个家，再也不认我们，想要我们答应，那就先好好受着这管教！”说完就挥起手里的棍子砸了下来。
随着一声闷响，背上传来猛烈的撞击，严沐宸本就摇摇欲坠跪不稳，这下直接趴了下去。他双手撑住地面，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又颤巍巍地直起身来。
真疼……他想到上次严沐阳被打时调侃老头下狠手，这次严峰明显气得更厉害了。他怕自己真的趴在地上起不来，便主动往前爬了两步，将胳膊撑在沙发前的矮几上，一副任人宰割的乖顺模样。
这动作在严峰看来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他头脑一阵发热，不管不顾地快步上前，举起棍子再次砸了下去。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他只能听到自己的粗声喘息和棍子打在身上的闷响，直到手臂被高丽华死死拉住，他才从暴怒中回过神来。
地上的人已经完全趴在了茶几上。黑色的T恤不知是被汗还是被血浸湿，紧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背上，随着粗重的呼吸剧烈起伏。
严峰也累得喘不过气，被高丽华扶着，声音嘶哑地问：“你，知不知错！”
严沐宸睁开被汗水刺痛的双眼，咬牙回答：“我没错。”
严峰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呼哧呼哧喘了好几声，才又哆嗦着一脚踹了过去。事已至此，他终于承认，自己已经一败涂地……
他将手里的棍子丢到地上，佝偻着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开，只留下一句：“你们走吧，以后别回来了。”
客厅又只剩了严沐宸一个人，他缓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将自己撑起来坐到地上。
今天的战斗结束了。
他对结果并不失望，他早知道父母不可能一次说服，他只是想自己来做这个戳破真相的人，来承担他们无处发泄的怒火。总有一天他们会接受的，他不会放弃。
一个人在客厅缓了会儿，他才摇摇晃晃起身回房。光是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就花了好几分钟。后面被打成什么样他看都没看，反正现在没法上药，只能等回去再说。他知道自己应该去诊所处理下，可附近都是熟人，他这副样子过去，不到中午所有人就都能知道他在家里挨了打。爸妈已经气成这样了，他不能再火上浇油。
收拾好之后，他先把当天该吃的药吃了，然后出门买了个面包垫垫胃，又吃了两片止疼。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浑身几乎都散了架，可他心情却异常平静。父母虽然现在还没法接受，但他至少已经表明了态度，他们已经明白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怒火需要发泄出来，今天这顿打他其实挨得很开心，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们把情绪憋在心里，伤了身体。如果还没消气，那下次回家就让严沐阳继续挨打吧，想到这里他竟有些想笑。
时间，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到达A市时后背又变得湿湿的，估计是伤口有组织液渗出来。离了家他便无所顾忌了，直接在住处附近的诊所下了车，处理好后背的伤口。因为吃了止疼，他目前并没觉得有多痛，涂好药回家又按照医生的建议拿冰袋敷了会儿，膝盖也自己上了药，才感觉又活了过来。
到家时已经下午了，他想想自己脆弱的胃，非常难得地去厨房下了一碗清汤面，然后把牛肉干拿出来，就着吃了一顿。
牛肉干放凉之后肉质更加紧实了，热辣的感觉淡了些，各种香味更加精细。他一口口仔细品尝，连当时没有尝出来的姜的清甜都清晰可辨。想到严沐阳认真的侧脸，他突然觉得这甜味与他十分契合。他漫无目的地想，以后如果要给严沐阳送香水，那一定要看看有没有生姜味的，非常符合这人独特的气质。
就这么边吃边想，一整盒都被他吃得精光。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只想躺下好好睡上一觉，可刚靠上椅背，后背传来的痛又让他瞬间清醒。
这伤口没一个星期大概好不了了，他有些犹豫要不要等痊愈了再去找严沐阳。可他好不容易完成了心中的大事，就是想立刻去找他说明白的，他一刻也不想等。而且伤在背后，他又不能自己上药。他还答应过，有事就说，不会瞒着。
这么反复想着，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是想马上见面。
他心中升起一阵激动，快活地想，牛郎织女见面前大概便是这种心情吧。虽然两人才分开一天，可再见面就什么都不同了。环顾四周，昨天回来时没来得及收拾，家里还到处都是灰尘，现在看来也不用再收拾了。
下定决心，他立刻抓起手机，想先问问对方在哪儿，点开聊天页面赫然发现有好几条严沐阳的未读。昨天晚上有一条问他在做什么，睡觉没有，大概是没等到回复以为有事在忙，后来补了条晚安。今天早上又发了一条，还打了通电话，他都完全没有听到。那通电话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他想到严沐阳失落的样子，心沉了下来，马上拨了过去。
“哥。”刚响两声，电话就被接了起来，呼吸声很重，像是刚做完什么剧烈运动。
“你忙着呢吗？”
“没有。”那边长长吐出一口气，缓了过来，“在健身房。”
严沐宸愣怔半晌，心里隐隐有些失落，他甩开这缕矫情的情绪，轻声道歉：“抱歉，一直没看手机，信息和电话我都刚看到。”
“没事。你吃饭没有？事情都忙完了吗？”
“吃了，把牛肉干也吃光了。”说到这里，严沐宸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去酒吧？我过去找你，有事跟你说。”
对面静了会儿才传来答复，“我一小时左右能到，你到之前跟我说一声。”
“好，那一会儿见。”严沐宸满意地挂了电话。
这边严沐阳也挂了，握着手机怔在原地发呆。
“怎么个意思这是，好不容易接到女朋友的电话，结果发现她要跟你分手？”一个满身肌肉的男人凑上来问，“还练么？”
“不了，我有事得走。”
男人啧了两声，摆摆手走了，“你真是比女人还善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