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一天的试探，严沐阳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调酒可以让严沐宸开心起来。
当初他答应跟白浩合伙开酒吧，有多少这方面的影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但如果没有严沐宸对调酒的热爱，他至少不会那么爽快地应下来。如今他十分庆幸那时的决定，即便日后严沐宸再次回到自己的生活，这里也永远都是他的安全屋。
严沐宸已经渐渐感觉到状态的变化，一直以来裹住他的那层纱布在透出缝隙，所有的感受和情绪都变得鲜明。他从海底慢慢上浮，不断接近水面，马上就能再次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可随着压力和黑暗的减弱，厚重的安全感也随之消失。他努力控制自己，勇敢地去迎接赤裸裸的现实，他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
这天晚上严沐宸早早就坐到前台，想趁着雨欣刚到的时候，在开始工作前跟她聊聊，坐了没多久竟先等来了颇为激动的玲玲。
“沐宸哥晚上好。”玲玲一见面就大声招呼，一阵风似的冲到更衣室去换衣服。严沐宸看着她满身活力的样子，心道她一定是真心热爱这份工作。
找到一份既能让自己开心，又能挣钱的工作，好像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但难的到底是热爱还是收入呢，也许最大的问题只是人的不自知……
“沐宸哥，听说你会调酒，能不能给我也调一杯呀？”玲玲换好衣服出来，立刻凑上前问。
“听谁说？”严沐宸忍不住逗她。
“当然是老板啦。”玲玲给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嘿嘿笑了起来，“老板说你调的酒不收钱，我今天特意早些来，就是先想蹭一杯，等下班就累得不行没兴致了。”
严沐宸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说，对严沐阳有些无语，“你们上班能喝酒吗？”
“可以的，招人之前先问酒量，我酒量很好，不输男人。”
严沐宸乐了，心情也跟着活跃起来，“好，你想喝什么？”
“我喜欢酸酸甜甜的，海岸可以么，我们这里卖得很好，好多女生都爱点。”
“没问题。”严沐宸也来了兴致，挽了挽袖子准备开始。
玲玲拉过凳子坐在旁边看，有一搭没一搭地东聊西扯。
严沐宸看时间还早，也就放慢了速度。慢悠悠地先将台面擦洗了一遍，按照这里平日的习惯，把需要用的东西从柜子里拿出来，按位置摆放好，然后才开始自己的调制。
在玲玲的絮叨声中，他将大冰块一颗颗放进杯子，插入搅拌棒不停搅动，还不时抬起头来，给出一两句简短的回应。
说着说着，玲玲忍不住开始八卦，“沐宸哥你好温柔啊，我遇到的男生里都没有像你这样的。”
严沐宸停止搅动，将搅拌棒放回一边的长杯里，笑着看了眼她，没说话。
“我说这些无聊的东西你都不嫌烦，还回应我，真好。”
看她似乎有些感慨，严沐宸故意问，“沐阳平时是不是很凶？”
“没有没有，沐阳哥人也很好的。他就是冷，对谁都冷冷淡淡不在意，只有对着你的时候不一样。”说到这里，玲玲立刻忘记了刚才的小失落，“你们感情真好，你来了之后沐阳哥变了好多，我都为他开心。好想你能一直留在这里。”
先放伏特加，然后再往调酒杯里依次倒入橙汁和菠萝汁，酸甜的味道弥漫开来，只是闻一闻就让人忍不住想流口水。“小美呢，他们在一起难道不开心吗？”
“你也知道他们的关系？”玲玲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小美太酷了，她是我的偶像，喜欢就大胆告白，被拒绝也不在意。”
“小美是个好女孩，他们很般配，在一起会幸福的。”再加桃子利口，然后把杯子里的冰块倒进来，压紧盖子，双手举起，开始用力摇晃。
玲玲安静下来，一时之间只有冰块在调酒杯里碰撞的声音，两人都像等待跨年的倒数钟声一般，盯着杯子不说话。
直到严沐宸停下动作，将调酒杯打开，玲玲才又开口，“我觉得他们不合适，沐阳哥对小美没感觉。感情是没法作假的，勉强在一起只会让两个人都不开心，还不如一直拒绝，至少大家都自由坦荡。”
把调酒杯里的酒和冰块一起倒入之前冷却过的高脚杯中，严沐宸面色有些茫然，恍惚中杯里的冰块滑落太快，几滴橙黄色的酒水溅了出来。
玲玲抬头盯着吧内墙壁上亮闪闪的酒瓶看了会儿，突然咧开嘴笑了，两只胳膊撑在台面上，直起身子说：“人生多苦啊，如果连感情都不能随心所欲，还要演戏勉强，那这辈子就更没什么盼头了。”
往杯子里加满碎冰，严沐宸喃喃道：“人的感情是会变的，就算以前不喜欢，也许后面就喜欢了呢。”
玲玲摇头，笃定地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只有在看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眼睛里才有光。”
最后加入石榴汁，鲜亮的橙黄中混入一团火热，绕过冰块丝丝缕缕沉入杯底，最终沉积下来，像压在火山下的岩浆。
严沐宸在杯中插入吸管和一颗用水果签叉好的车厘子，将做好的酒推到玲玲面前。
“哇，好漂亮！”玲玲立刻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被面前的美酒吸引过去，“沐宸哥你技术很棒哎，之前学过吗？”
“上学时候学的，都有些生疏了。你尝尝怎么样，不过这个酒一般也不太会失败。”严沐宸笑着说。
玲玲尝了一口，大笑着眯起眼，竖起大拇指道：“好喝！”
杯中酒都喝完了，玲玲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严沐宸怕她还要再喝，对她口中的好酒量实在不敢放心，赶紧主动说：“时间不早了，你快去忙吧，还想喝什么我明天再给你做。”
玲玲这才放弃念想，蹦下凳子三两下把杯子洗净放好，扭头招呼：“那沐宸哥你先坐着，我去那边看看还有没有要收拾的。”
没过多久，磊子也来了，看到严沐宸先过来打了声招呼。
不出他所料，磊子也跟玲玲一样，非常自然地开口请他调一杯酒。他有点不好意思，又有些别扭的感动，像是真的成了这里的调酒师般，笑着应了下来。
“沐阳是在接待室里吗？”磊子问。
“对，说是晚上要见个客户。”
“我过去打个招呼。麻烦你了，给我来杯吉姆雷特吧，好了放在这里就行，我一会儿就回来。”磊子歉意地笑笑，转身去找严沐阳了。
严沐宸舒了口气，空旷的室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心中莫名有些激动，一边摆弄着手里的东西，一边不自觉笑开了。心里回忆着该有的步骤，那段热情的岁月也随之浮上心头。
他隔绝周围的一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一杯酒做好，才发现雨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吧台外面，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猝不及防感到一阵窘迫，低头将手里的东西都收好，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想刚好可以趁机解释下那晚的事，可又觉得太突兀，便只先打了声招呼，“晚上好。”
雨欣敷衍地勾勾嘴角，看了眼台面上已经摆好的东西，冷冷道：“你用你需要用的，不要随便动其他东西。”
严沐宸哽了一下，低声道歉：“不好意思，我刚才顺手就摆出来了，以后不会再随便动。”
她果然是生气了，他心中更加笃定，于是不再犹豫，坦然开了口，“那晚很抱歉，没有过去解围，对不起，不该留你一个人在那边。”
雨欣却并没有多大反应，只低声笑了笑，慢悠悠地说：“有什么可道歉的，怕惹事不丢人，遇事当然是保全自己最重要，谁还管别人死活。”
严沐宸面色僵硬，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这明显是不想和解，他也没什么可再解释的，便放弃沟通，转过头不再说话。
“你这是调酒调着玩儿吗？”没想到雨欣又主动开了口，语气里满是鄙夷，“你是在靠着弟弟养吧？每天不用上班，还能变着花样地玩，把钱不当钱，由着性子瞎浪费。”
他蓦然抬头，对上了雨欣厌恶又愤怒的眼神。
“命可真好啊。”她仿佛要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到对面的人身上。好像她生活中的不甘、看到的人心阴暗，全都是他造成的。为什么她过得这么艰难坎坷，而他这种人就能什么都不做就有好日子过？
“你这种人活着有意思吗？只知道享受只知道索取，就像个寄生虫一样，还觉得自己挺厉害。”雨欣恶毒的样子在头顶的灯光下像是不断在往眼前逼近，“其实呢，就是个废物而已……被其他人在心里暗暗鄙视的废物！”说完这些，她终于发泄完毕，高傲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严沐宸愣在原地，闭上眼深呼吸好几次，才从这突如其来的恶意中抽离。
他并没有把雨欣的话放在心上，他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有阴暗的情绪，他只是充当了她的垃圾桶。可心脏却一阵紧缩一阵狂跳，慢慢变得不受控制。
他低下头，一手撑住台面一手捂住胸口，努力调整呼吸平复躁动，可身体还是越来越不受控制。
一阵眩晕袭来，他原地摇晃几下，瘫软地趴到吧台上，支撑着身体的胳膊不住颤抖。他咬牙坚持住，缓过一阵后又艰难地直起身子站起来。
刚转过身要离开，磊子回来了，看到桌上放的酒杯，笑着问：“这是我的吗？”
严沐宸扶着桌面冲他笑，“对，再晚些就要不对味儿了。”
磊子看清他的脸色，立刻收敛起笑容，“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叫沐阳过来？”
“没有，他忙着呢别打扰他，我进去歇会儿，你们忙。”说完他又笑着点点头，神色如常地从侧门离开。
磊子端着酒杯像是静止了，几秒之后才回过神来，眉头紧锁满眼挣扎。他缓缓举起杯子喝下一大口，却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正担忧纠结着，抬眼看到雨欣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你刚才看到沐宸了吗，他怎么了？”
雨欣看他端着刚才那杯酒，眼神闪烁了几下，撇开眼淡淡回答：“不知道，只看到他在调酒。”
磊子放下酒杯，果断给严沐阳发了信息，不管有没有事，还是说一声的好，他知道在这件事上，宁可多疑不能疏忽大意。
严沐阳几乎立刻就出现了，磊子更加确信自己不是小题大做，“他脸色很不好，进去休息了。”
严沐阳感激地冲他点点头，大步往休息室那边走去。
只一分钟，他就脚步慌乱地又冲了出来，紧张惶急的神色让磊子心中咯噔一响。
“他不在里面，确定他进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