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晚上折腾得太过，第二天严沐宸睁眼时已经天光大亮。窗帘是拉上的，屋里很昏暗，但从缝隙中透过的刺眼光线也能知道，时候已经不早了。
躺在床上感受了会儿，累，头晕乎乎的，嘴巴很干，其他都还好。他缓缓坐起，打开床头灯，桌上赫然放着一个黑色的保温杯。昨天夜里的情景浮现，严沐阳当时说要买个保温杯，这速度会不会太快了点。打开杯子，热气便飘了上来，尝一口，温度正好，他咕咚咕咚灌下好几口，才算彻底醒过来。
门窗的隔音效果很好，屋里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他靠在床头不想动，盯着对面的房门发呆。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几分钟后，严沐阳就推门进来。
见他醒了，严沐阳露出个笑容，走到床边坐下，“感觉怎么样？”
昏沉的脑袋里照进一束光来，严沐宸愣愣看着对面仿佛带着光的人，“还好。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严沐阳笑：“我不知道，但你该起床了。困的话吃完午饭再睡吧。”说完他扭头看了眼保温杯，不在他早上放的位置，拿过来晃晃，还剩小半杯，“不知道之前买什么送的，早上起来在柜子里翻到，刚好用上。”
“你昨天也没睡好，怎么起这么早？”
“不困，醒了就起了。”他其实是起床处理工作了，虽然人不能过去，事却不好全推给白浩和磊子，昨晚跟磊子说好今天对一下，一直忙到现在。“我把窗帘拉开吧？”
严沐宸点头。
哗的一声，窗外白光倾泻而下，原本沉静安谧的卧室跟着躁动起来。微尘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窗帘在风中飘荡起伏，窒闷的空气开始流动，恍惚好像还能闻到树木的香气。
“今天天气真好。起来吃点东西？”严沐阳在阳光下回头，眉目舒展，嘴角含笑。严沐宸看着他，也跟着勾起嘴角。
怕他吃的药刺激胃，严沐阳每天做的都是些清淡软烂的食物。每顿饭都有各式各样的汤汤水水，菜式多菜量少，连主食都要做两种来供他选择，费尽心思。严沐宸感受到这份用心，也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尽量配合。
这药对他来说，最大的副作用就是口渴和头晕。
口渴很好解决，只要不停喝水就好。严沐阳怕他嘴巴没味道，变着花样地准备各种饮品。柠檬、蜂蜜、水果、青梅，能买到的材料全都买回来，按照网上教的方法搭配混合，做出一杯杯健康可口的饮料，像哄小孩一样上心。
头晕的毛病一开始让严沐宸有些紧张，那种猝不及防的眩晕太过无力，身体根本无法控制。可严沐阳没有大惊小怪地给他压力，只是温柔陪伴，给他足够大又绝对安全的空间。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严沐宸心理上有了准备，接下来的几次发作他都很快借力稳住身体，或是及时蹲下避免摔倒。每一次，不论人在哪里，他再次睁眼时，对上的都是严沐阳温和关切的目光。没有紧张害怕，没有过度保护，更没有担忧指责，只有永远在身后张开的双臂，永远沉默有力的关心。于是他也渐渐不再恐惧，生出度过艰难的力量。
严沐阳似乎有着用不尽的温柔和耐心。在严沐宸状态不好时，不厌其烦地跟他说话，将他从黑暗中拉回鲜活的现实世界。在严沐宸愿意沟通时，陪他聊天，跟他一起看电影。他们回忆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分享老朋友的陈年趣事，生活好像被凝固在这方寸的天地之间。
严沐宸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乌龟，有严沐阳在的这个家就是他的龟壳。他在迷茫中有了一种坚定的安全感，外面即使狂风骤雨巨浪滔天，他永远有这个温暖坚固的港湾，为他遮风挡雨，隔绝一切伤害。
身体很快适应了药物，不适逐渐消退。
想到之前医生的建议，严沐阳试着拉他一起出门，却无一例外遭到拒绝。看着他闪躲的眼神和不自觉攥紧的手指，严沐阳说不出劝说的话，却又不甘心地想试试别的办法。
这天下午，严沐宸正看着严沐阳剁馅儿准备包饺子，电话响了。
自从上次出事，他的电话就一直关机，反正工作上的事不用他再操心，朋友那边有严沐阳替他解释。昨天，严沐阳提出把电话打开，看看有没有需要处理的，他才想起这事，忐忑地开机，将未读信息都清理一遍，好在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
熟悉的铃声响起，严沐宸拿在手中把玩的擀面杖顿时脱手掉落在地，他看着棍子咕咕噜噜滚到墙角，像没听见一样僵着身子站在原地。
“是天旭哥，一定是太久没联系想找你聊聊天。”回过神，严沐阳正举着手机站在他面前，像是没发现他的反常，微笑着示意他接电话。
屏幕上跳动的确实是马天旭的名字，严沐宸站直身体，怔怔地接过手机，犹豫几秒后，在对方挂断前按下接听键。
“沐宸，最近怎么样啊？”马天旭响亮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将他彻底惊醒。
“挺好的。”他攥紧手机笑着回答，眼神却跟着严沐阳飘动。看他走到厨房角落捡起擀面杖，走回来，打开水龙头放到水下冲洗，抽出一张厨房用纸擦干，最后放回架子上。下一刻，那双锐利的眼睛看了过来，在飞扬利落的浓眉下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闪出点点星光。他的心倏地安定下来，靠上一旁的水池，放松了身体。
“好久没见面了，我最近也挺闲的，出来吃个饭吧？”
他沉默，对面静静等着没有催促，耳边只剩下严沐阳一下下剁馅儿的声音。
“不方便吗？”马天旭似乎有些无措，“就我俩，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天，就找你附近的就行，我过去，你看行么？”
“那沐阳也一起吧。”他最终还是没有拒绝，犹豫着说。
“没问题，时间地点你定，直接发我就行。”
挂断电话，严沐宸盯着地面久久不说话。严沐阳将剁好的馅儿装进大碗里，脱掉手套，走上前来说：“我跟天旭哥也好久没见了，怎么，你不想去吗？”
严沐宸没看他，只摇摇头，径自转身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呆呆的不说话。
看他这样子，严沐阳有些心疼，可又知道这时候不该心软，心里揪扯着惶乱不安，只能不断温声安抚，试图消解他的紧张。
也许出门吃饭对现在的他来说真的太艰难，晚饭他几乎没吃几口。几个饺子在碗里翻来搅去，就是送不进嘴里。严沐阳开始后悔这个决定，他们有的是时间，何必要如此急功近利。
严沐宸知道自己的抗拒没有道理，可他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害怕，焦虑，本能地想要缩进壳子里。
他再次咽下喉头的哽塞，放松身体，夹起晶莹饱满的饺子强迫自己吃下去。饺子是他最爱的芹菜馅儿，可吃进嘴里像是一团浆糊，只激起一阵反胃。他面无表情地喝了口汤，刻意忽略心理上的抗拒，一心一意完成这顿晚餐。
可他做不到，在与身体的对抗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获胜过。食物在胃里翻滚不息，一刻也呆不下去。他停下筷子，拼命忍住呕意，手指不自觉捏得死紧。
“哥，吃不下就别吃了，晚点饿了再吃。”对面着急的声音传来，他没有余力回应，只低头屏住呼吸。
严沐阳丢下筷子过来，抚上他的后背一下下往下顺，彻底后悔了白天的决定，“哥，跟天旭哥的约会先推迟吧，等身体好些再去好不好，不急这几天。”
怀里的人突然侧过身干呕几声，弯下腰喘息不止。严沐阳急得出了汗，恨死了自己的自以为是，手放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难受的颤抖，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一阵胃里终于平息下来，他才抬起头轻声说：“我吃不下了。”
“好，不吃了，先歇会儿。”严沐阳赶紧扶着他去沙发上坐着，自己也再没心思继续。“我跟天旭哥说一声，咱们不约了，过段时间再说。”
“不用，去吧，我没事。”
声音低哑，手臂紧紧压在胃部，明显是疼着，严沐阳坐到一边，伸手拉开他的胳膊，“别压，我帮你揉揉好吗？”
严沐宸哼了一声，顺从地放开身体，将头靠在他肩上不说话。
严沐阳吐出胸口的憋闷，一手环住他的腰，一手捂上他的腹部缓缓揉按。
听着耳边杂乱的呼吸，严沐阳额头和后背都渐渐汗湿，时间仿佛停滞不前，一分一秒都极其缓慢。感受到旁边的人终于放松下来，他才从煎熬中解脱，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浊气，手下仍不敢停歇。
“可以了。”严沐宸的声音低哑虚弱，听得他又是一阵揪心。
“你靠着歇会儿，我再揉揉。”他低声回答。
只过了几分钟，严沐宸的身体便彻底瘫软下来，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他没敢动，坚持了一阵才小心翼翼将人抱起，放回床上。
这一夜他几乎没有合眼，一直握着严沐宸的手仔细关注，生怕他又有什么不舒服。好在除了更粘人一些，并没有其他波折。
可能是睡梦中仍残留有对外出的恐惧，严沐宸一直辗转反侧，睡不安稳，时不时的喃喃低语搅得他心下难安。后来他试着凑近些，伸手将人揽入怀中，对方立刻像终于找到家的迷途之人，急切地钻进他怀里，紧紧抱住，满足地发出孩子般的呓语。
于是他再也无心睡眠，抱着怀里温热的身体，不断拍打安抚。黑暗中，他隐隐生出一股自豪感，庆幸自己能给人温暖庇佑的港湾，就这么微笑着盯着房顶的黑暗，直到天色渐明。
第二天严沐宸醒来时，身上似乎还留有另一个人的体温，可身边已经没有人影。身心都像刚泡过热水一样暖烘烘的，胃也不再难受。他想到跟马天旭的约会，焦虑又升了起来，可再想到严沐阳，他又觉得自己能克服。他知道自己应该改变，应该尽快健康起来，有严沐阳在身边他愿意努力去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