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岁的孙林就和这个年龄的大多数人一样,脸色黝黑,皮肤粗糙,脸上是生活的苦难带给他的沉默,所以他安静坐在家门口的时候,脸上的神色让人看不出在发呆还是在思考,只有别人和他搭话的时候,才带上几分客气拘谨的笑意。
“老孙,今天没有上班啊。”卖菜回来的邻居看着今天坐在家门口的孙林,有些意外地和他搭话。虽然是休息日,但是孙林的工作一个月只休一天,邻居一般只会在孙林下班的时候看到他,而不是现在上午十点的时间。
“啊,今天休息休息。”孙林没有多解释,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孙林早年的时候种地,后来外出打工,之后在家里找到工作,就一直留在这个小县城。他几乎每天都在工作,也从来不想太多。但是,这几天孙林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会有人来家里找他,终于在今天请假,从早上睁眼就一直坐在家门口。
他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孙林这几天总是想起失踪的大儿子。
那个自从自己和前妻离婚后,因为自己外出打工被留在家里和爷爷奶奶生活,后来因为听到村里人的闲话,去找前妻听到糟糕消息后变得沉默寡言,和自己没有共同话题,但是十分优秀在A市工作的大儿子昭明。
儿子已经失踪三年,他也从来没有等到过孙昭明的消息。
孙林的视线突然被不远处的一行人吸引,不是因为他们中有个好看的年轻人,而是走在其中的一个高大的黑西装男人,总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就像是曾经来通知他,孙昭明失踪的时候的人,因为这个想法,孙林的心砰砰跳起来。
“是孙林吗?”柏鹤天在孙林的面前站定,出示了他的证件,“我是A市特事局的人,今天是来告知你儿子孙昭明的事情。”
一直到把柏鹤天他们请进屋内,听到自己大儿子在三年前失足落水去世,小儿子更是十多年前就被害死,孙林都觉得自己好像在梦中一样恍惚。虽然在日复一日地等待中,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是真的听到了,还是有点恍惚。
至少在柏鹤天他们面前,孙林的情绪看起来是稳定的。
他把泡好的茶水推给大家,“谢谢你们专门跑一趟,喝茶,喝茶。我给你们拿点吃的。”
没有人拒绝孙林的客气,也没人疑惑为什么进屋的孙林很久没出来。陆青森把视线放在了自己左手边,那里坐的,是孙林看不见的,孙昭明,“这样就可以吗?”
作为受害人的家属,孙林是有权利知道真相的,但是在孙昭明的请求下,他们只是告诉孙林,孙昭明是意外去世,孟昭亮被继父所害。
“这样就可以了。”孙昭明点点头,他看起来倒是真的平静,只是攥着孟昭亮的手紧了紧,“还麻烦你把我生前的东西给我爸了。”
即使之前恢复记忆的孙昭明看起来几乎因为仇恨要变成厉鬼,但是他没有。大概不仅仅是弟弟有被坏人盯上的潜质,孙昭明大概也有,这种潜质让他即使变成容易受情绪左右的鬼,也保持着理智。
而从陆青森他们那里得知,对付屈兆兴还要等待一段时间后,孙昭明也十分理智地在三年后处理起自己的身后事。
有了身份信息,调查起兄弟两个生前的经历就变得简单。陆青森还拜托了柏鹤天作为向孙昭明父亲传达消息的人,有官方背书,可信度也高很多。
“老孙,家里来客人了?”一个女声从门口传来,看起来和孙林年纪相仿的女人,还有一个高中生年纪的女孩儿走进来。他们看到屋子里的人,惊讶,“你们是?”
听到声音的孙林从房间里出来,拉了拉女人的袖子,“他们是特事局的工作人员,来告诉我昭明的消息。”
这两个人就是孙林后来的妻子,和女儿了。孙昭明也和陆青森说过,他不那么担心父亲的原因之一,就是还有人陪着他。
孙林的眼眶发红,显然哭过了。他本来只是想在房间里抑制情绪就出来的,但是却更加止不住眼泪。
陆青森他们也没有在意孙林说拿的点心,就像他们对孙林哭过的样子装作没看到一样。
陆青森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推到孙林的方向,“这是,孙昭明生前的东西,还有他的银行卡,密码也记在了这本笔记里。”
孙昭明当然不会未雨绸缪到把自己的日记本里写上银行密码,这是他后来让陆青森添上的。其实他本来要把自己的积蓄付给陆青森,作为感谢和委托的。
但是陆青森拒绝了,“我们清风观行天地正道,当然不会收费。而且,论和屈兆兴的敌对,你可要排在我后面。”
所以,最后这些东西就归了他的父亲,作为儿子最后的孝敬。
而孙林则先拿起了桌上的日记本,仔细地翻看着。孙昭明不是个细腻到有很多情绪要倾诉的人,但是弟弟的事情让他的心中有无法诉说的痛苦,会被他记在本子上。
孙林翻了几页,一张残缺的照片掉了出来。孙林一眼就认了出来,那还是昭亮才周岁的时候,他们拍了唯一一家全家福,只是此时照片中,他的前妻被撕掉了。
在孙林快要再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之前,陆青森他们先一步离开。
走出父亲的家的大门,孙昭明牵着弟弟的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透过无法遮挡他视线的墙壁,孙昭明看到了被安慰的父亲,看起来似乎也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这样就好了,这些都和他无关了。孙昭明俯身把弟弟抱起来,对上他的视线。
虽然孟昭亮不能说话,但是和孙昭明对视的眼睛,清明的好像一切都明白。
“这之后,就只有报仇这一件事了。了了这件事,咱们就一起离开。”孙昭明轻声说,孟昭亮把手放在他的脸上。
就像他小时候,他们快要离开的时候,他也这样把手放在哥哥的脸上,笑着安慰他,“哥哥,别怕。我会回来找你的。”
陆青森回头看了一眼落后两步的兄弟两个。梁明喻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
“所以说,我永远无法原谅屈兆兴这样的人。”陆青森开口,梁明喻静静听着,“他们只以为自己在追求登峰造极的力量,却看不到背后被他们留下痛苦的人,这是他们的罪孽,而我会让他们必须偿还。”
“嗯。”梁明喻应声,靠近抱了抱陆青森,“我会和你一起。”
怀中这个人,从初识开始就是这样纯粹,明亮。只是,梁明喻也知道陆青森贯彻的是怎样的道路,曾经他只能旁观,现在他和陆青森一起。对他来说,这样就够了。
回去的陆青森他们,没有再去梁家,而是去了清风观。一是陆青森要和他师傅陆太渊商量事情,二是现在的孙昭明,已经是纯粹只为复仇行动的鬼魂,继续留在梁家,陆青森怕他被情绪影响变成厉鬼,那就得不偿失了,清风观清正的环境正适合孙昭明。
而另一边,某地的古街坊的末尾,有一个小庙宇,里面除了打扫看门的老头,就只有一个道长。他经常云游四方,然后又会回到这个小小的庙宇。
本来他应该是和陆青森他们毫无联系的,如果他不是姓孟,十七年前拐带走了孟昭亮的话。
“孟大师回来啦。”沿街的商铺,店主看到走过一个熟悉的人,惊喜地叫他,“改天孟大师再给我们写写平安符啊。”
“一定一定。”爽朗笑着和四面熟悉的人打招呼的人,看起来四十左右的年纪,就是这条街尾庙宇的主人,孟余波。
三个月没有开门的八仙庙,因为有人打扫并不显得暗淡,只是门口的石墙透露着时间的信息。
孟余波打开门,在进门的瞬间,皱了皱眉头。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孟余波对着空荡的院子开口,等了一会儿,一个人影走出来,正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屈兆兴。
孟余波惊讶地打量了一下屈兆兴,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像是嘲笑,又像是熟悉,“多年不见,你变得狼狈多了,屈兆兴。”
他还向四周看了看,再没有其他人,“你的那些,跟班呢?也没见我的继子啊,几年没见我还有点想念呢。”
“他被清风观的那些人抓住带走了。”屈兆兴简单地说,“至于其他人,清风观的人咬着我不放,楚元霜被她的旧情人杀了,疯癫道人不知道逃哪儿去了。”
哦,原来变成了丧家犬。孟余波做恍然大悟状,毕竟屈兆兴虽然出入派头大,但是大都是被他忽悠的普通人,真的核心的也就那几个人。听他一说,孟余波就明白,原来是被正道的给打击了。
心里是对屈兆兴看不上,孟余波面上还是温和地说,“早跟你说了,不要那么高调。现在玄门式微,传承不绝的正道一代能出一两个正经天师就是厉害了,更何况邪道。你到一地就笼络过多人,我早跟你说过会引起人注意。”
“而且,那个清风观我听说过,近几年天师圈子里,他们很有名,你偏偏被他们缠上。”孟余波耸耸肩,“看你这样子,恐怕老底都让人掀了,蛰伏几年再图东山再起吧。”
“不可能,他们跟我不死不休,我知道他们掘地三尺也要找我。而且,我也不会坐以待毙。”现在的屈兆兴,已经不是陆青森他们看起来总是佯装温和长辈的样子,疲惫并不是最重要的,屈兆兴的脸上出现了老态,现在不会有人把他看作刚刚四十的中年人了。
“毒蛇道人,你帮我。事成之后,你要的我都会给你,你知道我很有钱的。”
屈兆兴说的没错,他是个很看重钱的人,再加上哄骗了很多富人对他死心塌地,相信他是个厉害的风水师,所以几十年积累倒是积累了很多物质财富。只是,对于他们修道的人,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
孟余波看起来毫不感兴趣,“我为什么要帮你,凭白惹上一身腥,我不过就是之前给你找了个凶命的童子而已,我对你的什么颠覆华国的计划一点都不感兴趣。不如说,我在这里好好地,你断了华国灵脉,我还得被迫出国。”
孟余波在外人印象中,是一个爽朗热情的道长,但是,屈兆兴知道不是这样。他也是个疯子,所谓的云游,只是全国寻找命格奇特的人,吸纳他们的生命转为修行的力量来源。同时,孟余波也很谨慎聪明,选择的大都是小孩子,或者是那些消失不会引起波澜的人。
“陆青森,清风观的陆青森,就是我和你说的当年消失的那个婴儿。”屈兆兴知道孟余波感兴趣什么,“而且他打败了我,两条灵脉都握在手里,肯定有很多好东西。”
“哦~”孟余波确实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他幼时和你那个继子是一个命格,他还活下来成了天师。”屈兆兴直直地看着他,“这样的人,如果你吞噬了他,你一直停滞不前的修行一定会有突破的。”
“陆青森……之前确实有听说过他,据说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是当今最天才的天师。”孟余波终于露出了一个感兴趣的表情,和温和的笑容不同的,是他眼神中流淌的疯狂,“之前只以为是个无趣的正道,原来还有这么美妙的命格。”
“那就会会他吧。”
屈兆兴也在一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