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楚荆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儿, 啪一下将赵景玄的手甩了下去。
虽是捱了一下，赵景玄的嘴角却没下去过。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连楚荆脸上好看的红晕。
一时间想起了先前他还没被发现身份时，连楚荆还总喜欢将他撩拨得不知天上人间, 现在却像是全然换了个人似的。
他还当这小狐狸多高的道行……原只是爱装。
意识到这点，赵景玄笑意更深。
正对上连楚荆含羞带怒的一眼：“笑什么？方才你说那沙石中有铁锈味, 这是何故？”
赵景玄看了素衣一眼, 外人在场, 自然不好将连楚荆的老底都揭了, 便不甚刻意地避开了对方第一个问题, 只道：
“是矿石……这些沙石中发黑的这部分, 正是被水流泡松的矿石。”
虽然中间被打断了这么久才又回到正题上，但总归是回来了。
素衣朝着赵景玄微微躬了躬身子：“王爷说得不错, 正是矿石。”
“矿石……”连楚荆微微沉吟了一瞬, 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转眼眉头便已皱了起来。
赵景玄也和对方想到一块儿去了，神色也愈发正经起来。
素衣看着两人凝重的眼神，朝着两人点点头：“恒水中出现的这些沙石一部分来自源头处关卡的破损, 还有部分, 属下派人去溯源，竟是来自于凤凰山。
凤凰山经过当时一炸，原本山体已然破损不稳。
后应天府粮仓被盗，那些官员怕锦衣卫来时会查出粮食储备不足，因此反倒责令矿工加速挖矿，好向外购买粮食填补粮仓，这才导致了凤凰山矿洞的进一步倒塌。
加之恒水关卡处被人为损毁, 水流流量增大，河床却被人为篡改, 这才冲向了凤凰山，将不甚稳固部分山体冲了下来。”
连楚荆的眉头蹙得更紧，难怪当时凤凰山时，短短时间内竟发生了两次爆炸，且不说如何在短时间内布置两堆火药不易，就是遇上大衍宗那群人，他们的仓皇也是在奇怪。
现在想来，竟是发现除他们外还有人来炸山，想要急忙逃走时心中的惶恐。
然而更令连楚荆想不通的却不止这些。
眼下看来，既知道这多出来的一方势力，将打击目标放在兵库粮仓上，便可顺藤摸瓜猜出他们必定想趁乱拿下江宁城。
江南富硕，更加以江宁为首。
然而虽说江宁经济实力雄厚，拿下便是掌握了大兴的金库，然而若说要造反，却实在不算是最好的选择。
且不说江宁早因这铁业被掏成了外强中干，就是江宁的位置，正处大兴腰部，上有扬州，滁州两府，下距太平府也不算远。
若是应天府有事，只需派人去这几州府求援，则这群人瞬间便呈被包围的事态。
不对！连楚荆想到这里，不免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赵景玄察觉到对方的异常，忙在一旁扶了他一把：“怎么？”
“快，将城防图展开！”
赵景玄虽不知连楚荆想到了什么，却还是将城防图四角铺平展开在了桌上。
连楚荆的手指顺着凤凰山轻轻一点，一路延伸着直指江宁城内，才发觉这两地虽隔了些距离，然而江宁城相比凤凰山地势却低。
他的太阳穴已然有些隐隐突突直跳，却还是微微闭了眼，稳了稳神才道：“素衣，你将恒水那一关卡，以及被改道的河床都标出来！”
素衣听着连楚荆稍稍加重的语气，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按对方要求将这几处标了出来。
这下三人同时倒吸了口凉气。
原本他们以为这多出来的一方势力要炸山改河床，无非是要江宁更乱一些，分散应天府的精力去赈水灾。
然而等素衣将恒水关卡以及被改道的河床都标在地图上，几人却更直观地看见了——野心！
江宁城地势较低，又有恒水流经。
现在恒水关卡处还只是些许破损，水中便有了明显的沙石，等假以时日……不！或许用不了几天。
等恒水关卡彻底被破开，冲垮已然经过多次摧残不算坚固的凤凰山。
汹涌的恒水便会长驱直入，直往江宁城城内而去！
而若是情况再坏一些，便不只是洪水，而是其中还混着凤凰山的沙石矿土，发展成泥石流！
难怪他们丝毫不担心劫了江宁之后，各州府会前来救援。
这群人的目的根本就是要侵占江宁城的银钱兵器后，将它变成一座死城！
想到这里，连楚荆的脚步微微有些踉跄，靠着赵景玄扶了一把才稳住。
“陛下，还请振作些……”
赵景玄扶着眼前人瘦弱的肩膀，声音中泛着些心疼，然而要他继续开解连楚荆，他却也是不止从何说起。
这样的情况，在短短时日里修缮好关卡的破损或者是挖条新的河床，改变水流方向似乎都不现实。
……江宁城无论如何是保不住了。
他能想清楚，连楚荆更能。
他似乎看见小皇帝始终坚挺的肩膀，在瞬间便垮了下去。
那是拼尽全力，却无处可使劲的无力。
那不是一个人，不是一群人，是整整一座城的人！
他想起他们初到江宁城时，两人侧立于城门脚下，看着满天的霞光在祥云拨弄中映在巍峨的城门上，为江宁城添上一抹朦胧的金光。
都说江南柔似水，然而谁能眼睁睁看着这美如画的古城最终或许将湮灭在无情的水中呢？
可面对这样庞大的灾难，即便是最高的权势，最赤诚的抱负，最终都将被水火击垮在深深的无力和愧疚中。
又或许说世间万物皆有宿命，赵景玄想这大概就是江宁城和人民最终的宿命吧。
“陛下，人各有命，即便是天子亦有所不能为……”
然而话还没说完，连楚荆却突然浑身一怔。
他看着城防图上那座不甚起眼的小山，慢慢直起腰来，一道希望的亮光在他的眼中以燎原之势缓缓燃气。
“人各有命……谁定的命，天吗？”
连楚荆转过身来，声音微微颤抖，看着赵景玄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意气风发。
“若天要定命，朕偏要逆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