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可见到老师…额,钟大人了?”

  白日里南巡的队伍行至半路休息,钟随下了马车去外头走动,盛栩舟睡得半梦半醒压根就不想挪动,感受到钟随下车的动静索性把原本他坐着的位置也占了,整个人毫无形象地半躺在马车里,却听外头似有人喊他,一直候在马车外的白朔把帷幔从外头撩起,

  是八皇子赵昔。

  他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相处几天,盛栩舟也发现,不比为了太子之位心眼比蜂窝都多的端王和恒王,赵昔就是一个小孩子罢了。但毕竟是皇子,他不能怠慢,盛栩舟见是赵昔来找,赶忙爬起来下车向他行礼。

  赵昔只到他肩膀高,眼神怯怯的却又像在尽力维持着皇子的威严,盛栩舟礼还未行完,就被赵昔虚虚托住了手臂让他起来。

  迷迷瞪瞪着实是没有听清赵昔刚才问了什么,盛栩舟支吾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偏生赵昔一脸无辜地眨着眼睛等着他回答,盛栩舟只好硬着头皮:“八皇子,您来找我是为何?”

  “原是大人没听清,”赵昔也好似松了一口气,说话慢吞吞的,“我方才问的是你可见到钟大人了?路上好没劲……但我一说好生无趣,父皇知晓了便让我在宫外也别落了学业,我想寻了他问些东西。”

  盛栩舟微蹙着眉,因得赵昔声音不高,只得低下头不断往他身边靠想凑近些,他听完想了片刻:“队伍在路上歇息,钟大人也下了马车去外头走动了,是八殿下急着寻大人,想来大人也不会走远,殿下可另派了人再去寻大人,您在此处同我一道等大人回来就是…”

  “八殿下!”盛栩舟听见熟悉的声音,是温离正快步向着这边跑来,临近时他放慢了步伐,待到他行至赵昔和自己面前已稳下气息,弯腰恭敬地冲赵昔行礼,“我们大人与相熟的官员说话,一时没注意走得远了些,我行得快些就先来和您讲一声,钟大人和您派来寻他的人还在后头很快就到。”

  赵昔轻轻“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但行动上却暴露出了自己想着z钟随回来,正踮着脚伸着脖子,把手贴在眉梢上,一副想极力往远看的样子。盛栩舟怕温离还傻傻站在原处,挡了赵昔的视线,赶忙把温离拉到自己身后。

  不多时便见钟随的身影,他面上不动却看得出脚上步伐比平时快了不少。温离刚才就是一路跑回来的,盛栩舟不知他究竟是去了何处,那位“相熟的官员”是否真的存在也存疑,只是即使疑惑在心,现在也不是他应该发问的时机。

  年纪小就是年纪小,赵昔一见钟随走近就雀跃了不少,这与他和盛栩舟相处时还不一样。纵然盛栩舟与他能够玩儿到一处,短短几日的相处还不足以让这个长在深宫之中的皇子完全地放下芥蒂,盛栩舟能够察觉到,赵昔对待他,即使有时在兴头上,却依然泾渭分明地保持着皇子和外臣的关系——但现在在钟随面前却不是这样的,从语气,到神态,亲近得只比他自己在家对兄长们似的。

  盛栩舟撇撇嘴,不去看赵昔小麻雀似的在钟随身边,索性后退半步,和一旁候着的下人们一起低头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只恨不得耳朵也变得听不见声音。

  其实听见了也无妨,赵昔拿了些盛栩舟幼时也背过的一些诗词来问,听得他忍不住腹诽:问这些东西还非得等到钟随回来,若是早知八皇子来问这些浅显的诗词,自己也是答得上来的。

  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被看扁的愤愤之感,余光忽地瞥见钟随的锦袍下摆,竟是溅了些泥点子在上头。

  离上京愈发地远了,盛栩舟头一次往南边去,只觉得这南方的空气都是带着水气的。加上前两日又下了雨,南巡的队伍走的都是官道,对行路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但有时停下歇脚,盛栩舟走得稍远些就糊得一脚底的泥,若是前晚雨大了些积了水,他更是一踩就溅得衣角一片泥点子。

  盛栩舟倒是不在意这些,左右觉得连母亲都不在身边也无人会责怪他将袍子穿脏……

  除了后来回了马车上时钟随眼尖地察觉了盛栩舟被泥水溅到的衣角,在他坐下时主动往远处挪了挪,仿佛很在意这一点泥似的。

  怎的这回就不在意了?是沾在别人身上的就是不爱干净,在自己身上就能够接受了;还是钟随走得太过匆忙一点也未曾察觉?

  盛栩舟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他站在钟随身后半步的距离,听得他二人交谈间多是赵昔叽叽喳喳往外冒着,钟随以他一贯没有起伏的语气偶尔解释几句。

  他心里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想着钟随与赵昔如此之熟稔,皇帝对自己这些儿子,他一个刚入仕不过一年且无心往上爬的小臣都看得出来,皇子自称“儿臣”,只前头争得不分上下的端王和恒王二位都是“臣”,轮到八皇子这儿才称得上“儿”——钟随不愧十七就中了状元,定是比他更早参悟这一点,才从赵昔这一处入手,而后再入了皇帝的眼!

  他原以为大哥说能信钟随,钟随就定是品性端方之人,帮着皇帝做事许是碍于陛下权力压制的无奈……还,为自己曾经偏信谣言,觉得钟随真是个帮着昏头皇帝奔走的谄媚之徒而在内心偷偷愧疚着,想着他在家中处境就难,连出游都叫着钟随一块儿前去…

  都是自己多心了!原来钟随做出来的事情比漫天飞的言论更加过当,竟是为了往上爬讨得皇帝欢心,连个半大孩子都不放过。

  “小舟,愣着做什么?”

  钟随与赵昔说完话便转头唤盛栩舟,他自是不知道盛栩舟到底整天头脑里都在想些什么,只看到他难得规矩站在一处,愣着神。

  惨绿少年抬起脸来露出些怏怏不乐的神情,他爱穿浅色,加上往日总是没心没肺地有兴致,衬得他面色如玉神采奕奕。眼下却好似心中憋着一股气,一双小狗一样的眼睛,嘴角无力地垮着。

  看得出盛栩舟现在不高兴,钟随也觉得有趣,软下了语气温声问他:“是何事,竟把你惹得不高兴了?”

  他没想到盛栩舟将他曲解成了个靠接近受宠皇子来讨得皇帝欢心的人,正在气头上的盛三少爷嘴角扯了扯,冷哼一声,偏生还觉得自己总算看透了钟随的真面目,恨不得找个飞鸽给兄长也传了信,让他们以后别同钟随往来了,说出来的话里都带着刺:“我可未曾生气,最多只是气得自己比不上钟大人聪慧,寻了旁人想不到的路子讨得陛下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