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册封礼异常隆重,大礼行了三日有余,文武百官皆来庆贺。


至此,众人便心知肚明,景王不会威胁到祁王,而祁王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注定就是日后的皇帝了。


祁王大喜,所有人都大喜,唯独温从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怅然,摇头叹笑:“皇上为了景王殿下,真是煞费苦心啊。”


比起这些高兴的不高兴的,都不能影响他。


他只挂念着,庄继北会不会因为贤妃娘娘的册封而回京。


但没有。


一直未归京。


连丞相府的公子赵煜宁的大婚,他也没有回来。


丞相府的公子娶了寿康侯府的嫡长小姐,大婚当日,他去吃了酒席,除了贺礼时在首位、在人群喧闹地,其余时候都在僻静的桌前独饮。


丞相府的公子过来敬酒,等四处无人时,才悄声靠近道:“温公子?你是不是因为继北没回来不高兴啊?”


他微微挑眉,笑了下。


这位丞相府的公子,从来见了他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避之不及,躲得远远地,好似自己能吃了他,今日倒是稀奇,能主动过来攀话。


对方便又道:“虽说如今从邺城那边传来的消息,都说的是继北立了什么功,表现的如何如何好,可我和他书信的时候,却能看出来,他在那边过的不容易,那种贫苦之地,他一个从小富贵长大的人,能适应下来很艰难。加之那边又战乱,他去了才稍稍镇压一二,若是如今抽身回来京城,担心再生叛乱,两年的心血功亏一篑,这才没回来的。”


温从道:“你和我解释做什么?”


赵煜宁不禁笑道:“我看您很牵挂他。”


温从沉默了。


婚宴结束的那天,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件事。


或许未来不久后再和庄继北见面,就是在庄继北的婚宴上了。


第三年时,庄大人和贤贵妃就已经坐不住了,催婚,不,应该是逼婚,庄继北又像是压根不想成婚,屡屡拒绝,惹得庄大人从崇州一带回来后骂了庄继北好久。


第三年时。


也不知是他疲于面对太子了,还是太子做的事儿让他越来越没耐心。


皇上从来不太管太子,太子的培养也是直接甩手扔给了那些文官。


文官,大有贪生怕死之徒,和武将根本没法比。


或许也是因此,让太子从小就生成了一种外表心高气傲,实则内里唯唯诺诺胆小怯弱的样子。


前线将士出生入死收服的疆土,太子却一个念头出来,当即就是一句:“不如和敌军求和。”便有想法割地与敌军求和。


也是因此,在这件大事儿上,他第一次和太子有了争执。


温从属于不想惹是非,但也绝不怕事的性格。


真要硬碰硬,和人对上了,基本不会示弱,必要将对方逼到死角,投降认输不可。这点和庄继北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对待太子他也不客气,话说的直白,太子大怒,没忍住,当即就是一句:“温从!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连臣的身份都不是,拿什么来教训我的?!”


为了这么一段话,温从不再说话了。


太子之后再怎么道歉也无用。


失望就是失望。


对太子的那一星半点的好感瞬间清空。


而他也再也不想在太子身边虚与委蛇。


在一天,他选择了离开,出去散散心,若是散心后,还有意回到京城那个大染缸里让自己变成肮脏不堪的人,那是他自找的,以后绝不抱怨。若是这次散心归来,想要从此真正地离开,再与太子无纠葛,那他也就真的离开了,也真的要对父亲说一句:“对不起,你儿子做不到。”


他去了济州。


去济州的一月后,那边的城令大人发现了他的身份,以为他是受太子之委托来巡查的,任凭他怎么解释自己只是出来看一看山河风光,和太子没关系,对方都不信,十分殷勤地招待着他。


尤其是城令家的大公子岳文岚,一个十分彬彬有礼的公子,见了他还会微微脸红,对他的态度更是处在一种微妙的暧昧之间。


他在对方的大力邀请下,无法拒绝,因为只要他拒绝了住在驿馆或客栈又或者某处的院子里,对方三天两头地过来,让人看见也不好,索性直接暂住在城令府里,待一月,就会告辞。


而这一月,传来消息,庄继北被晋升为五品中郎将,即刻赴任渝州。


年岁渐长,谁也不是少年时的意气风发,谁也不能像少年一样肆意妄为了。


他不会去给自己徒增烦恼,也不会给庄继北徒增烦恼,因渝州离济州近,便想着离开济州,去一个谁也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别人的地方,独自闲游。


也正是这一天准备告辞的时候,岳文岚匆匆进了大厅,面上是难掩的喜意,高声道:“父亲!文容回来了!”


岳大人一惊:“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岳文岚道:“说是路上遇见了匪盗,险些丧命,幸得搭救,这才匆匆回家!”


随后便是一抹巧丽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人乍一看,仿佛是个女儿身形,纤细柔弱,但实际上是个男儿,也就是岳文岚的弟弟,岳文容。


一进来,抱住了岳大人,失声道:“爹!”


岳大人急忙道:“你哥哥说你遇见了匪盗?你可有事?!”


岳文容摇头,“爹,你放心,我没事,幸好中郎将大人救了我!”


温从正在喝茶的手一顿,呼吸一滞,看了过去,只见一墨色身影缓缓入内,身材修长,十分健硕有力,墨色长袍不仅没有将他在沙场上历练出来的生杀气压下去,反而衬托的更浓郁了,便是远远地都能感觉到那淡淡的气场,沉稳而肃杀。


有些时候缘分就是这样巧妙。


庄继北进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温从,短暂的惊讶,微微皱眉,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温从的身份怎么会出现在这么一个官位低微的城令府?


温从和以往在京中的一身华服不同,简单的月白色素服,髻上也是一支普通的玉簪,如果不是周身矜贵气质难以遮掩,这身打扮还真能让人感觉到些许平易近人。


两人对视只是一瞬,而后心有灵犀的很快就都收回了视线。


岳大人对庄继北连连道谢,没想到是如今正负盛宠的中郎将救了他家小儿,当机立断:“下官身份虽卑微,但还请中郎将大人一定一定要留下吃一顿饭,下官定要重谢大人搭救小儿之恩!”


岳文容十分亲昵地牵住了庄继北的手,“庄公子,你可以留下住几日吗?”


岳大人倏然变色,立刻道:“文容!不可无礼!”


岳文容自知失言,忙又道:“对不起,是中郎将……”


庄继北不经意地收回手,撤出一步距离,道:“那就叨扰岳大人了。”


并非他想在这里待着,而是此次去渝州的路上,遭遇伏击,他胸口中了一箭,一直没对外说,暂时寻个地方休养几日也方便。加之他身边的副将们暂时没自己身边,为了安全,在城令府也是最好的法子。


而后岳大人引荐了庄继北和温从见面,两人仿若陌生人,点头之交,从见面到分开,无一句对话。


或许庄继北想说话,可他一想起那句‘只有利用,绝无真心。’就自动抿唇闭嘴了,心想,自己真要开口搭话了,温从可能也觉得他厌烦,反正温从向来都觉得他很烦,他现在都这么大的人了,没必要给别人添堵。


一个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庄继北住在靠岳文容的院子,温从住在靠岳文岚的院子旁,两人离得也不远,也就五个院子两个花园的距离。


不过他俩倒是挺默契,都不出门,谁也见不到谁,除非岳大人盛情邀请,才会出席。


就像今日,岳大人搞了个接风宴,布置的十分妥善,请他们一同来用膳,庄继北不好驳了人面子就去了。


坐在宴上,这位置,真就让人心情复杂。


他坐在温从对面,一抬头就能看见。


交谈闲聊时,顺势打量了一眼,发现他清瘦了许多,难不成太子府的待遇还没祁王府时好?


庄继北许久不在京中,对京中的事情也只是通过书信往来,眼下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京中故人,也别管尴不尴尬了,想了想,还是客套了一句:“看来京中也是冬日料峭,岁寒无比,温公子看着清减了许多。”


一句客套话,也没想着温从会答,可温从却突然抬头,直勾勾的盯着他,盯得庄继北头皮发麻,良久,才听温从默然笑了下:“温公子……”


庄继北转移话题道:“你见过小皇子吗?如何?”


温从道:“见过一面,景王殿下很好,我离京前,皇上还带景王殿下去了畅林园游玩,殿下很高兴,”


庄继北一笑:“他才一岁,去了那边玩,没多久也就忘了。”


一旁的岳文容插话道:“中郎将看起来很高兴。”


岳大人提示道:“景王殿下的母妃贤贵妃娘娘,是中郎将的嫡亲姐姐,论起辈分,中郎将还是景王殿下的舅舅呢。”


岳文容又知道自己失言了,低了低声道:“庄公子,我刚才没有想冒犯的意思……”


庄继北喝了口酒,“没事。”


岳文容莞尔一笑,筷子夹起青笋,送到庄继北碗里,庄继北顿了下,诧异地看向岳文容,心道,你给我夹的哪门子菜?又不是没有布菜丫鬟。


正想着,那边的温从淡淡道:“他不喜欢吃青笋。”


岳文容一愣,庄继北也愣住了,只见温从夹起一道金丝酥糜肉,放入他的碗中,自顾自轻声:“我觉得这个他会更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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