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都是假的。
你别信。
我的大脑乱糟糟地堆放着一切能够反驳的证据,可是它们人为地由我的混乱拉上了闸;所有的开关都被断了电,它们横冲直撞想出来,可摸黑一片中,除了让我的头痛更剧烈些外,所有的证据都是噤声的。
我没能说出任何话来。
关懋筠也没能。
他神色惶惶而苍白,几乎要落下泪来,在蝴蝶扇起的巨浪面前,他的身影显得如此单薄而渺小。无法回避的巨啸席卷了他所有的呼救与思考,关懋筠仓惶逃出,点点浪花被淹没在了无声的浪涌中,什么都不被剩下。
不应该是这样。
我感到气闷,甚至是窒息。关懋筠血色全无的脸不断闪现在我面前,它们与那时茫然无措的我重叠交融,我晃神般伸手去触碰,却开始分不清:我想拉住的到底是他,还是当初那个得知和傅暄分手真相的我。
但是他们都不应该这样仓惶逃走。
这明明不是我们的错。
是他们有所隐瞒,该承受痛苦的不应是你我。
巨量的过载信息使我头疼欲裂,我不堪其扰般遵着意识旨意跌跌撞撞朝门口追去,林有时或许在叫我,她的声音尖锐而急促,使我的耳鸣又加重了几分。
可是我没办法回应她。
我的大脑,我的嵴椎,我的身体的所有器官,它们都在对我说——勇敢点,再勇敢点。
去抱抱他吧,也抱抱我。
*
在我如愿以偿把关懋筠捞进怀里时,我甚至不清楚他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他太脆弱了,也太安静了,只怔怔看着我流泪,流不完一样。
好像要把所有的痛苦、悔恨、仇怨全部透过眼泪偿还给我,好像我也成为了他眼泪的来源。
没有对质,没有怨怼,没有嘶吼与情绪崩溃的大喊大叫,关懋筠只是安静地被我抱在怀里默默流泪,我的温度慢慢沾染上了他的温度,半蹲着的膝盖开始变得麻痹,直到——他突然抱住了我。
声音一点点地被泄了出来,先是哽咽,而后是抽泣,最后变成控制不住的痛哭。他太伤心了,伤心到好像只有眼泪能缓解这种痛楚,然后变成暴雨冲刷掉所有痕迹。
关懋筠现在真的很可怜。
可是我从来没有在可怜他,我始终可以确定,我一直在被他所吸引。
是喜欢。
又或许是爱。
所以感同身受着他的痛苦。
我缓缓收紧了怀抱,像是要把我的痛苦也传达给他一样,我单膝跪在他腿间,在密不可分的怀抱中,我们好像相互舔伤的小狗。
“这不是你的错……”我反反复复地轻声重复着,“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你没有因为母亲的离世一蹶不振,你没有因为父爱的缺失郁郁寡欢,你一直都很自信,自爱,你长成了一个合格的乖孩子,优秀的继承人;甚至连恨,都是小心翼翼的。
可被蒙在鼓里的一直是你,被丢在原地的也一直是你,你没有错,也不该感到内疚。
开心点关懋筠,你真的很值得被爱。
至少,我在为你所牵动着。
*
关懋筠真的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我的膝盖都跪麻了,哭到我腰也开始隐隐作痛,可我却一直没有松手。
可能是真的哭累了,关懋筠慢慢把头靠在我肩窝里,他好像很依恋般蹭了蹭,然后埋在里面没了动静。
像是进入了短暂的休眠期,关懋筠把所有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一时间只剩下我俩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然后在一片寂静中他问我:“为什么要追上来?”
我沉默了片刻回他我不知道。
没有过多的思考与考量,这只是一个顺应内心的选择。至于为什么这么选,我不想要去思考它。
关懋筠轻笑了声,他或许读懂了我的“不知道”,笑完过后又慢慢恢复了原有的沉默。
我和关懋筠之间常有的状态。
不点明,不说破,都装不懂,都清醒着。
清醒地纠缠着。
可我却对此感到很安心,或许关懋筠也是,所以他只是沉默着用指尖在我后颈上摩挲着,显出亲昵的样子,又顺着椎骨往下,最后搂在我腰上安静抱着。
很安心的沉默。
温热的鼻息紧贴着我,嘴唇也是,他嘴唇微启喃喃了些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后突然轻声道:“许虞,谢谢你。”
他说:“其实我知道林有时是在激我,她说的有些是真的,有些或许是假的,毕竟都已经死无对证了……”说到这他顿了顿,“可是那时候我真的很难受……”
“我对他感情很复杂,在我记事起,我对他的印象一直是一个不顾家的男人。他很忙,忙到周末也没有时间陪我和妈妈,以至于我模糊印象中我妈的脸好像总是忧愁而落寞的。”
“所以我一直很讨厌他。”
“后来我妈死了,他娶了林有时,我更恨他了。因为他开始会按时回家,甚至会陪林有时一起逛街、看电视,他所做的一切都在提醒我这是一个多么冷血的笑话,好像我妈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他的真爱有多特殊一样。”
“但他又或许真的在补偿我吧,总之对我比以前关心了不少,我一边厌恶着他的惺惺作态,一边又矛盾地接受着他迟来的父爱,我唾弃着他也自我唾弃,然后他也死了。”
“你知道吗许虞,”关懋筠说到这声音都抖了下,“我感觉自己演了一个好大的笑话。”
“演到最后所有人都离场了,我还呆呆站在原地,只有我被剩下了,只有我……”
关懋筠声色哽咽,我抱紧了他。
像抱紧台上那个仅剩下来的演员,我想告诉他,会有人安安静静陪你散场。
所以不用难过,也不必害怕。
像是接收到了我的讯号,他慢慢平复下了呼吸,然后抓着我衣摆接着说:“所以我只能继续恨他。”
“我把我所有的复杂感情全归在恨里,他成了仇恨的具象符号,我也很少想要去触碰它。其实这样一直相安无事或许有天我真的能放下,结果林有时又突然把一切都捅破了。”
“妈的,原来我又演了场笑话。”
关懋筠爆了脏话。
有点奇妙,微妙的反差感令我不合时宜地想要发笑,结果反倒是关懋筠自己先笑了出来。
“我那时候甚至还在想,你是不是真像林有时说的那样在笑话我在可怜我,我想我憋到死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了,然后你来找我了。”
“真好,你来找我了。”他抱紧了我。
可能是想要汲取我身上的热量,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更靠近点,距离的突破好像让心脏也更贴近了点,在它们的指引下,身体好像在不受控制的发烫。
“好像这一切也没那么糟糕了,又或许还是很糟糕,可是我好像并不恐惧于去面对它们了。”
“虽然你总把自己演成反派的样子,可是许虞,”他喃喃道,“好像没有人会像你一样包容我,也没有人会像你这样抱住我……”
“你很温柔。”他直起身来看我,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却是由衷露出了个天使般的笑脸。
羞涩的,情窦初开的,开心的,孩子气的……温柔的。
再没有人会比关懋筠更懂得拿捏我了。
我头晕目眩,头昏脑花,好像连五十年后我俩该埋哪里都想好了。我呆呆看着他,或许这形象在他眼里会显得很傻,可关懋筠没有嘲笑我,他只是静静地用一种温和而眷恋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凑过来,很纯情地往我嘴上亲了口。
太纯爱了。
纯爱到我开始脸红。
我不知所措,关懋筠静静贴了会儿,然后他贴着我嘴唇轻轻说:“我们都应该好好跟过去道个别,不是吗?”
像是在喃喃自语,又仿佛承载了某种寄托,犹如祷告般的祈愿宛若施加了魔力的马良画笔一般,它把一切游离的斑驳的沉闷情绪都变得明亮了起来,在经过暴雨洗礼的阴沉天光里,突然出现了数道五彩斑斓的彩虹。
关懋筠被彩虹包围着,然后毫不吝啬地把最灿烂、最珍贵的那抹捧给了我。
“我会勇敢的,希望你也是。”
“如果可以,我想成为也可以让你依靠的那个大人。”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