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情感>寻雾>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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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那一天,宜城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宜城偏南方,初雪称不上是鹅毛大雪,只飘飘扬扬地在夜半洒落薄薄的一层,于第二天的清晨结成泥泞孤寂的冰团。

  易浔出宿舍的时候差点摔跤,直接从朦胧的睡意中惊醒,他缩了缩脖子,被扑面而来的寒意惹得瑟缩一阵。

  他照例先去食堂简单解决早饭,想着今天考试消耗颇多精力,还额外多吃了鸡蛋。

  他想起在清河镇的时候,邻居家的爷爷开玩笑地问他:“小浔今天有没有考零蛋送给街坊邻居下酒呀?”

  那时小易浔说着童言童语:“今天没有,明天可以有。”

  可幼儿园怎么会天天考试。

  听说到高三可能会天天考试,易浔边小心翼翼地躲开地面的冰层边想。

  “易浔。”

  易浔转头,看见连发丝都带着寒意的傅川。

  因为要去比赛,所以傅川今天没有穿校服,里层套了一件深灰色卫衣,少年感很重。

  傅川轻轻勾住易浔冻得红红的手指,补上昨晚头脑发昏而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谢谢”,他盯着易浔听到后抿嘴笑弯的眼睛:

  “那些滤镜片拍出来的照片会很好看。”

  “真的吗?你昨晚回家拍了?”

  “还没有。”没有想拍的人。

  易浔点点头,歪头问他:“可是昨天下了初雪,应该会很漂亮吧,没拍是不是有点可惜?”

  清晨窗沿上确实有一层积雪,傅川也歪头和他对视上:

  “没关系的,还会有很多初雪。”

  易浔希望他今早语文考试的阅读理解也能像现在一样得满分。

  距离第一场语文考试还有一节早读课的时间。

  初雪的兴奋轻易盖过高中时期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场考试所带来的紧张。

  有人从走廊栏杆上抹了一捧雪堆了一只转瞬即逝的小雪人,用冻得通红的手捂住同桌的脸。

  楼下传来大巴的“嗡嗡”的厚重引擎声,傅川没有跟着易浔上楼,告过别后径直上了大巴,易浔想他应该在大巴车开走的时候和傅川招手,和送别高考一样。

  可惜他那时应该在上早读课。

  易浔像往常一样小声读书,语文考试里面诗词默写算是容易拿分的一题,也是易浔最有把握的一题。

  他忍不住模拟开始做题的状态,有点焦虑,他觉得自己好像总是这样,明明是很小的事情,总弄得自己太紧张。

  看早读的语文老师提前离开教室,去会议室拿密封试卷准备监考。

  前后脚的时间,易浔感到一阵风掠过——章末借着上厕所走出教室门,而后排的人借着读书声开始起哄,易浔才迟钝地想起来张一一是省一等奖的热门竞争者。

  许是考试的紧张催发他的胡思乱想,易浔悲观地想到他们之间真的有未来吗?

  不是章末和张一一。

  找不准主旨的阅读理解题,偶尔会偏题的作文,还有解不出的方程和配不平的化学式。

  在起哄声里,易浔悄悄从后门出了教室。

  他知道傅川坐在大巴车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可是现在的距离太远,易浔看不清车窗里的傅川,但他知道傅川能看见他。

  易浔伏在栏杆上,积雪偷偷洇湿他的衣袖,他挥了挥手,在心底小声说:“一切顺利。”

  月考安排了两天,而数学竞赛只有一天,但傅川他们缺席两门考试,无法参与排名,学校干脆安排他们半天时间回家准备准备自己的综评资料。

  这次月考理科四门安排得都很难,大冷天的易浔每场考试都能做出一身汗,风一吹头脑晕得厉害。

  学校慷慨地施舍了一天假期,月考结束当天不上晚自习,任课老师甚至没布置作业。

  傅川在傍晚橘红的夕阳里静静等易浔一点一点填满他那个乌龟壳似的大书包,想来肯定是月考不顺心,想回去查漏补缺。

  他一直知道易浔就算是只乌龟,也是最认真刻苦的那一个。

  随着板凳被离开的学生一个一个倒搬到桌子上,月考后嘈杂中夹杂兴奋的气息缓缓散去。

  一旁的章末把共享垃圾袋打好结,碰了碰傅川,朝他挤眉弄眼:“我爸妈让你去吃饭,把易浔也带过去,就说是我朋友。”

  就差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哪里看不出来傅川这个月天天早上第一个来,晚上最后一个走,眼珠子恨不得时时刻刻黏人家身上。

  他用胳膊肘戳傅川:“快点,你知道我爸妈不会让人尴尬的,买那么多菜,浪费了不好吧。”

  傅川也被空气中有些轻松的气息感染,他想易浔需要一点和善人际交往。

  但他不好擅自替易浔做决定,傅川在陪易浔回宿舍的时候询问他的意见。

  易浔怔愣一下,有些手足无措,他抬眸问傅川:“真的吗?会不会不礼貌?”

  傅川摇摇头:“不会的,章末会说你是他的朋友,而且朋友之间互相串门吃饭很正常。”

  纠结地揪住衣角,易浔迟疑道:“可我不太可能会请他去我家吃饭唉。”

  “总有机会的。”

  易浔怀疑傅川有读心术,不然为什么这两天傅川一直明里暗里告诉他——

  他们会有未来的。

  天气寒冷,天空灰蒙蒙的,绿意萧条的高大树木秃着枝桠,为马路抵御一点寒风。

  易浔用围巾把耳朵也遮住了,毛绒的织物又软又暖,温温和和地包裹皮肤。

  去章末家的路上,易浔给他们一人带了一只烤红薯驱寒,一路上甜香味一直萦绕在俩人身旁,阴郁的空气因为红薯暖黄的色彩而渲染上几丝明媚。

  章末的父母笑眯眯的,易浔心想怪不得章末也总是笑眯眯的。

  冷瑟的冬日里,为了驱寒,章父章母自己做了火锅,然后从超市里购买了各式各样的火锅小料。

  人多,章末干脆把火锅搬到客厅的茶几上,易浔想着自己虽然是客人,也不能干瞪眼看着,于是哼哧哼哧地帮章末把火锅小料也搬过去。

  白软的脸颊被室内的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嘴巴也被辣得发红发肿,可易浔依旧乐此不疲,连娃娃菜都要在辣椒里蘸一遍。

  易浔出了一头的汗,觉得脑袋更晕了。

  “下雪了。”傅川偏头望向昏暗的窗外。

  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易浔循着傅川的视线看过去,圆形阳台灯笼罩的光影下,雪花像小精灵旋转飞舞着。

  “今年是冷冬,怕是还要下大雪呢,章末小学那年下的那个雪才叫大,都齐膝盖了,小川一个人在家要注意保暖啊。”章母温声说。

  傅川称得上乖顺地点头,在桌底下偷偷勾住易浔的手指,提醒他一个人住宿舍也要注意保暖。

  饭间的闲谈由此而起。

  从惯常的“准备考哪个城市?上哪个大学?”到调侃式的问“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谈恋爱?”

  一下子就问在了在场三个人的心窝上。

  易浔佯装吃辣辣得喘不过气,一副头脑昏花话都说不清楚的样子,章末直接给自己灌水,幸好有火锅的热气替他遮掩,不然就会被看出不知道为什么而红的脸颊和耳朵。

  傅川还算镇定,神不知鬼不觉将话题扯向“章末这次月考作文又偏题了。”

  其实易浔也觉得章末的脑子结构同常人不一样,语文数学都很烂,但是物理极好,而且每次周练几乎都是第一个交卷,想来他理解语文作文的角度也应该和常人不同。

  他甚至认真地设想了一下怎么从物理角度理解这次的作文题。

  章末低声同傅川说话,颇有些咬牙切齿:“我和一一互补不行吗?”

  一一?易浔垂眸,原来可以有这么亲近的称呼。

  大抵家长们都喜欢吃饭吃得香的小孩,章母看易浔爱吃什么就多下什么:

  “易浔好白哦,白哒哒的,我们家章末跟去非洲挖碳回来取暖一样。”

  易浔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我不太爱出门的。”

  “不出门哪行的,章末都高二还天天出去疯,让他带着你,打打球吃吃饭都可以的呀,哎,小川也不爱讲话,全世界的话都被章末讲掉了。”

  “妈——”

  易浔也跟着笑了起来。

  在楼下与章末告过别,傅川送易浔回学校。

  没有带伞,雪也下得刚刚好,悄无声息地落在俩人的肩头,一顿火锅的时间,天地间便银装素裹了。

  易浔把下巴缩进围巾里,说话声音闷闷的,傅川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听见易浔小声地喊他:

  “小川。”

  易浔又喊了一遍:“小川。”

  傅川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喉结微微滚动,他低低应了一声。

  好像有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易浔连脸也埋进毛茸茸的围巾里了,他吸了吸鼻子:“你不叫我吗。”

  因为放假,学校周围瞬间冷清下来。

  易浔感到面前有阴影覆盖,随后是包裹住脸颊的围巾被拉下,温热的鼻息喷洒于鼻尖,还来不及看,来不及说。

  他们在雪地里安静地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