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我的生活一半是公开的,全家都知道我过得什么样,一半是隐藏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谁。
我和关君的婚姻是个谎言,我们共同保守着秘密,但在此之外,我还有完全属于我自己的秘密。当我回到家里,只有一半的我回家了,那种感觉很明显,我的身体好像一半已经回归到家里,而另一半黑黑的冷冷的不在这个家中。在单位里,也一样。
孤身守密是我最孤独最心惊的一段经历,持续的时间也最长。我当时很少害怕,但绝不踏实,背着秘密是一种折磨,而我就是得一辈子这么背下去。我已经给自己判了无期徒刑,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只有这样我才最安全。
我给自己定的规矩大致是在外找人玩绝不实说自己的身份,在单位里绝不找任何人玩,在家里要把这个秘密保守到底。
十年这样过下来,我已经有把握了,再来个十年不算难。
算算却是没有再来十年,只再来了六年,九六年镇明知道我了。从此以后他帮我分担着我的秘密,我也分担着他的。
九零年镇明来到我单位工作,我们真正的关系开始了。
他的学业不坏也不好,按说家里应该关心他学业让他至少读书到三姑姑父那个程度,但是没有关心。他对自己的高考没有想法,想为自己谋职业,我爸又写信问了三姑,最后决定的结果是让他来我的单位。
我好像又得了一份差,家里让我带这个弟弟。我倒不着急,镇明那会细心早熟,为人做事都不需要担心。
他到单位第一个月其实有心瞒着不让别人知道他和我的关系,也瞒住了,他人缘明显的好,总有称道他对谁都关心。后来我俩的关系他的出身逐渐瞒不住,也没人说什么,人还是都很喜欢他。
第二年有个小于和他关系越来越好,干什么都一块,我只以为他是交了个好朋友,后来我才知道是小于让他知道了自己是同性恋。
他有时来我办公室,家里煮的牛肉或者别的什么吃的我和他分着吃。镇明从来不吃独食,什么东西都要拿回去再分给同宿舍的。到休假的时候,他和我一起回家。
我没跟他说过,那两年在我单位我觉得他很给我长脸。他和别家的弟弟不一样,不玩闹,不惹麻烦,还独有一份出色。
他那两年好像也比在家里开朗了,他在乎自己的工作,学什么都格外认真。
我觉得自己把他带得挺好,算是顺利地交着差。但我没想到他想走,想离开我,离开这个单位,离开我们家。
九二年xxxx*(机构名)*选人,镇明成绩不错进了两轮,我觉得不错这能给他留下一个成绩,最终一轮肯定还是过不了。最终也确实没过,但他当时其实真心想去,恰好西南xxxx的人选拔的时候也在,相中他了,问他想不想去西南。他真想去。
我不能同意,这和家里对他的安排不一样,去那边对他的前途也不是最好的。我劝他不要去,他求我让他去,我才发现他那么想走。
如果我现在找他问,那会为什么想走,他肯定就说,“那会在家里待了那么多年,坚持不下去了呗,那会年纪小,什么事都容易委屈”。
当时他解释不了自己的理由,不可能轻松地解释出来,就是一再地坚持要走。
我把电话打回家,我爸听了,没想多大会,就说:“他想去就让他去,咱们不拦着。”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我爸对人和事的冷漠其实不止于此,只不过一直藏得很深。
我找到镇明,告诉他大舅同意,他如释重负,马上就去准备走了。
当时我认为这事有点不是事,好像我的付出、家里的付出这么多年竟然没有让镇明和我们一条心,又好像我们以为了解这个小孩,而实际上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种恼怒不太确切,我也没跟谁说过,他走后我偶尔感觉到这件小事留在心里,总是不太爽快。
站在镇明的角度看那年,他终于结束了寄人篱下,依靠自己的能力和努力自立,到了一个更好的单位,有了一份了不起的工作,是可喜的,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
九五年,我的工作出了点情况,带我的上级要走,我也可以留下,但是最终和我爸商量决定我跟着上级走。九五年秋天我到了西南,当然想着去看镇明。
三年了,他没回过家,偶尔给家里写信,没和我联系过。九四年奶奶过世他打电话问情况要回来,最后我爸没让,他回来也赶不上什么。家里知道这三年他没少吃苦,对他多少还有些惦记,我走之前他们跟我说,记着去看看镇明。
见到他我特别意外,他不一样了。他长高了,也乐观了,比以前爱跟我说话。以前他年少老成,有心事,现在他健康自由,多了很多自信。
此时我刚到西南,生活上落脚不易,工作要从头开始。但是想起镇明我很期待,我有这么一个弟弟,又离我这么近。
我跟他说休假来找我玩吧,家里寄的吃的咱们分分,有你那份。他欣然答应,不见外。我发现他真不同于以前了,乐意和我拉近关系,他体贴人那一面和以前一样,他的性格又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我到西南的打算是以后长期在西南了,我要安家在西南,所以没过多久买了房子。如果可能,如果她们愿意,关君和小欣可以过来。这个打算当然没能成行,关君不能更动她的工作,小欣也不能放弃她的学校。
即使如此我自己也把家安下来了,来之安之,有个家也合适镇明休假。他休假通常来我这,不时到市里帮他同事买一些东西。他比我会做饭,家里常做的吃的他都能做出来,吃上那一口实在难得。
进出习惯了他和我之间再也没有客气,关系真的近了,他也真把我当哥哥。那回休假他回来之前没和我说,到家拿钥匙进门。我也在家,可家里不是只有我,我约的人正在脱我衣服。
我都记不起来是怎么把那人打发走的,真慌了,脑子里想了一万句话怎么给镇明解释再怎么商量他帮我保密。
大概说了一两句,镇明说:“我明白,大哥,我和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