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的冬天开始得比东京早。圣诞假期开始了，丁悦的舍友回家过节，他一个人，囤购了够宅一个假期的食物，准备在房间里冬眠。
他计划在平安夜当晚再看一遍宋月尧的首部电影，来德国以后他已经重复看了不下十遍这部电影，也不知道究竟想从这部电影里看出点什么。除了电影，还在网路上各处搜索宋月尧的访问、参加的节目，听他说讨厌吃萝卜，主持人问他餐桌上出现萝卜怎么办，他笑说给旁边的人吃。看小道消息证实宋月尧的信息素是苹果味。听某个记者问他和陈锐文导演是最亲密的朋友吗，他否认了告诉对方自己最好的朋友是个牙医。
丁悦怀疑自己得了病，明明看过这些之后哭得眼睛发肿，却像自虐般在深夜要打开这些影像。在影像播放偶尔黑屏的间隙中，看见屏幕上印出狼狈的自己，衡量这张脸和屏幕里的那张脸究竟有多少相似。
天快黑了，丁悦把手里的购物袋往上提了提，加紧了步子。东西买的有点多，手心被勒得发痛，怀里抱着的纸袋坚持到了楼底下终于不支，在他掏钥匙时里头的漏了底。他用购物袋抵住了已经打开的铁门，蹲在地上慌忙去捡滚远的水果，一时间竟有些埋怨为什么自己爱吃的水果都长成圆形。
滚得很远的苹果被一只大手捡起，递到丁悦眼前，他手忙脚乱，用生疏的德语说谢谢，抬起头，看见的是不真实的一张脸。
红彤彤的一个苹果握在王至澄的手心，丁悦怀里捡起来的那些橙子苹果再次跌落顺着倾斜的马路远去。
王至澄抬起了手，丁悦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好像某些愚蠢的动物一般转过身去，假装看不见他。
在他要掉出眼泪之前，听见同学叫他的声音。
“丁！”是住在附近的本地同学，来给他送自家烤的栗子。
“是你掉的苹果吗？”同学沿途替他拾起滚落的水果，装进他脚边的购物袋里。
丁悦自欺欺人无视身后的王至澄，胡乱的提起购物袋，拉着同学的手用德语催促他快点上楼。
“那人手里的苹果是你的吗？”
“不是的，不要了。”他颠三倒四地敷衍同学，低着头用力关上了楼道的大门。
同学留下来帮他吃了两个摔软的橙子，剥了半盆栗子，看了半场电影，天早就黑透，起身告辞。丁悦在他走后发现自己今天喷的是苹果味的香水，便不自在起来，立刻去洗澡，把沾染气味的衣物都丢进洗衣机。
洗完澡出来看到同学发来的消息，第一条说开始下雪了，第二条说那个人好像还在楼下。
丁悦的心口闷闷发堵，手都有些发震，他住的不高，从窗帘的缝隙偷偷望下去，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好像真的有一个红点暗淡后又长长亮起。
或许是他在抽烟。丁悦没有办法不这样想。他将房间的灯关掉，在窗帘的缝隙里偷偷注视着楼下的红点忽明忽暗，看到眼睛发涩，于是拉紧窗帘回到卧室决定睡觉。
空气好安静，只听到一点微弱的风雪声，卧室的窗户远离可能站着人的那条街，他明明闭着眼睛，红点却没有从眼前消失，久久地亮着，在虚空中灼烧。
雪大约下得大了，丁悦被玻璃发出的细微声响吵得心神不宁，忍不住回到客厅的窗边，对街的烟头仍然在燃烧。
他应该去让他离开。想到这个理由时电梯已经到了楼底，楼道的门打开，只穿了睡衣的丁悦被风吹得发抖，而对街一片空空，并无人驻足。那个红点仿佛只是丁悦的幻觉，是他脑中的残像。
他的手从门把手上划落，街道上薄薄的积雪衬得天很亮。
“丁悦。”
这一声呼唤和门在身后关上的震动一起响起，他以为的那个人就站在他的身旁。
王至澄的身上没有积雪，丁悦下意识地朝他走了一步，垂下眼看见他手里还握着那个红透的苹果，他伸手想将苹果从王至澄手里拿回来，碰到他冰凉的皮肤，竟然想哭。
“丁悦。”王至澄又叫了他一次，“衣服都不穿。”
他揽丁悦的肩膀，丁悦便被揽进他怀里。只是他外套上也全是深夜的寒气，冻得丁悦整个人都发抖，将眼泪也抖落。
他的身上一点烟味也没有，连他的信息素也仿佛被冻结了。丁悦任由眼泪流出来，握着手里的苹果，推开王至澄越来越紧的拥抱。
王至澄没有再试图抱他，拉开了外套的拉链，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了丁悦身上。余留的体温给了丁悦一点温暖，让他的牙齿不再打架。
“我们聊一会儿好吗？”王至澄说。
丁悦吸了吸鼻子，暂且停了眼泪，点点头，说：“上去说吧。”
客厅的有一张不大的四方餐桌，丁悦和他对面而坐，握着手中那个苹果，问他：“你想说什么呢？”
隔着一臂的距离，王至澄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他，似是瘦了，又或长大一点。
“对不起。”王至澄说。
丁悦抬头看他，怔了几秒问：“对不起什么？”
王至澄没有解释，丁悦就又想哭，道歉就代表有错，错在他心里一直在想别人。
丁悦用很短的指甲抠破了苹果的皮，“我的心情你应该很容易理解，你也没有想过要和他复合吧。”
“丁悦，我和他已经结束，很早就结束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如果，今天他没有和别人结婚，你会来找我吗？你会跟我说一切都过去了吗？”
“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事实就是一切都结束了。”
“你说你们有仇。”丁悦看着手中那只满目疮痍的苹果，“既然你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早点找他复合呢？”
王至澄深深叹气，觉得自己的烟戒得不够彻底，丁悦垂着头不看他。
“我没有想过要跟他复合，我可能…只是有点不服气，只是自己不甘心输了。”
他听见丁悦发出很小声的抽泣，终于抬起头，很勉强地朝他笑了一下，“那天我和朋友看了一个很老的电影，最后我也没有明白那只猴子到底喜欢谁，但是你和他一样，心里已经有了一滴眼泪。”
“丁悦……”
“你们已经分手十年了。”丁悦打断他，“我不要做你扭了很多次扭不出来退而求其次的那颗扭蛋，我不要你在叫我名字看我的时候想着的是别人，我也会不服气，也会不甘心，我不要做你觉得自己已经玩够了差不多要收心了随手找的人。我不想我也要用十年时间才能忘记你。”
他昂着头，睥睨着压抑自己颤抖的呼吸。
“丁悦……”
“你走吧。”丁悦站了起来，“你早一点走，我早一点重新开始。”
他绕过王至澄去开门，王至澄走到门边时发现他已经哭了。他将已经不像样的那颗苹果放在王至澄手里，脱下身上一直穿着带着暖意的外套还给王至澄。
“穿上吧，外面很冷的。”
他指挥王至澄穿上外套，甚至替他整理好了拉链，还是忍不住流着眼泪看他的脸。
“王至澄，因为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所以现在还是很恨你。”
“丁悦…”王至澄要去抱他，丁悦却坚决地推开他，哽咽着告诉他：“等我不恨你了，就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或许我们也能像你和他一样能做朋友。”
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静静看窗外幽幽雪光，王至澄从楼栋离开，一个孤单身影独自在雪地上踏出一串脚印渐渐远去。
丁悦回到自己卧室，从衣柜里拿出那件早就不再有王至澄气息的夹克，裹着自己倒在床上。他想，尼古丁这种东西，成瘾真的是很轻易的吧，戒断反应如此痛苦也是正常的吧。
王至澄在细雪中走到手脚都失去知觉，手中的苹果冻得像块石头，他咬了一口，几乎尝不出味道，只是机械地重复咀嚼苹果的动作，回到酒店的房间时才丢掉了手中的苹果核。
龙头里流出的热水让双手复苏，他看镜子里毫无表情的自己，外套上的残雪已经融化，而胸口残留的水痕，是丁悦流下还未干涸的泪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