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承明宫内的袁公公已将半个身子伏在案上,眼见着有昏昏欲睡之状。不多时,门外已响起了阵阵训练有素的脚步之声, 以及内侍纷乱喝问的声音。袁公公还恍然未觉, 许琳琅则与李玄对视了一眼, 然后她起了身,快步走到了袁公公身侧。
“秋伯, 你快醒醒,外面好像是出事了……”许琳琅蹲下身子唤袁公公道。
出事了?袁公公听得这话, 顿时一个激灵站起身来,然后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声晌,脸色一时变了,酒也醒了一大半来。
此时,外面的脚步越来越近,伴随着内侍被推搡在地的叫嚷喝骂声。
“娘娘勿慌,老奴这就出去看看。”袁公公强打着精神,说罢正待迈步往外去。
可袁公公话音才落, 屋门就被人撞开了。紧接着, 一身玄色大氅的蒙面人出现在门口处, 他的身后, 跟着腰悬长敛一身肃杀之气的的尉迟长恭。
“大胆尉迟长恭, 竟敢带人擅闯陛下寝宫!”袁公公见状怒喝了一声,可他气息不稳,分明已是有些慌神了。
玄衣人没有说话, 则是转过脸朝尉迟长恭使了个眼色, 尉迟长恭立即意会过来,转过身去将大门给关了上来, 将一院内的禁卫都隔在了门外。
眼见得门被缓缓关上了,那玄衣蒙面人先是冷笑了一声,而后伸手一扯,将帽子摘了,又扯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巾,紧接着,一张隽秀冷峻与李玄一模一样的脸露了出来。
是李熙!袁公公见状,先是神色愕然不敢置信,片刻后反应过来,他身子摇晃,脸上也露了灰败之色。待看到尉迟长恭抽出了腰上的长剑,又缓步朝他走过来时,他眼朝食案上瞥了一眼,然后飞快弯下腰,一把抓起食案上的一把刀来。那刀是刚才用来切烤肉的,细长而锋利的刀刃,正泛着刺眼的光芒。
袁公公举着刀,面色狠厉,正待朝尉迟长恭迎过去。就在这时,他的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了。
“秋伯,别,你千万别冲动!”许琳琅双手紧抓着袁公公的衣袖,口中慌乱着声音道。
“娘娘请退后。”袁公公强持着镇定,还耐着性子劝许琳琅道。
许琳琅却是不听,她似是被眼前阵式给吓倒了,仍是死死拽着袁公公的双臂,袁公公一时不解,正待扬起手臂甩开了她,想不到这时许琳琅却是又靠近了一点,口中压着声音急急道:“秋伯,快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不然你和玄一个也活不了。”
袁公公听得这话,先是浑身一震,他转过脸来看了许琳琅一眼,见她面色焦灼一脸关切之色,他瞬间清醒了过来,于是手掌一翻,下一个瞬间,手上的刀刃便抵在了许琳琅纤细白皙的脖颈上。
“秋伯,你这是做什么?”李玄率先发出了惊呼声,门口的李熙与尉迟长恭也瞬间变了脸。
“放下手里的剑,给我退开,否则我就让她跟着我一道陪葬!”袁公公冲着尉迟长恭大喝了一声,手里的刀朝着许琳琅的脖子又靠近了一分。
“长恭,听他的,快放下,放下,快!”李熙紧盯着袁公公手里的刀,脸色发白,声音也急得都变了。
尉迟长恭见得眼前情形,脸上露了无奈之色,犹豫片刻之后也只得将手里的剑丢到了地上。
袁公公一边挟持着许琳琅,一边挪步到了李玄的身侧。李熙与尉迟长恭盯着袁公公持刀的手,两人神色十分紧张,生怕他一不留神,一刀下去,许琳琅可就要血溅三尺了。
“袁昀秋,事到如今你还妄图反抗吗?你快点放下刀束手就擒!只要你不乱来,我就答应你,会留你一条性命!“李熙一边迈步过来,一边对着袁公公喝道。
袁公公听得这话却是冷哼了一声,他转过脸看了李玄一眼,见得李玄似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身的安危,只紧紧盯着许琳琅的脖子,一脸慌张担忧的模样。袁公公看得面上一痛,沉默片刻后,才转过脸看向李熙道:“李熙,你现在听好了!速速叫人准备一辆马车和出宫通行令牌,让我和玄郎君安然出宫去。若有一丝耽搁,我就同你们玉石俱焚!”
袁公公一边说着,一边将刀又移近了许琳琅的脖子一分,锋利无比的刀刃轻抵皮肤,随即一道血迹隐隐出现。
“你别动,别动……我答应你,统统都答应你。”李熙见了许琳琅脖子上的血,一时只觉心神俱乱,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还要有干粮、换洗衣衫和银两。”许琳琅又小着声音嘟囔了一句。
袁公公听得这声提醒,顿时恍然,赶紧又依着许琳琅的原话冲李熙喊了出来。
“照他说的去办。”李熙朝过脸朝尉迟长恭急着声音道。
尉迟长恭只得应了下来,转过身朝门外喊了一名心腹副将进来,又吩咐了他一番。
那名副将很快行礼离开,约莫一盏茶的的功夫就去而复返了,他快步走到尉迟长恭跟前,回禀说一切都准备好了,马车这会儿已是停在承明宫大门口了。
“玄郎君,请随老奴走吧。”袁公公转脸看向李玄道。
李玄听得点了点头,默默走过去站到了许琳琅的身侧,抬眼注视着她脖子上的伤口,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许琳琅没说话,只朝他弯了下唇角示意她没事。
“叫院子里的人都退出去!”袁公公一边拽着许琳琅往门口去,一边又对着李熙大喝了一声。
“长恭,快,将人都撤出去!”李熙赶紧吩咐道。
尉迟长恭朝手下那名副将挥了下手,副将应了一声很快迈腿出门而去,不一会儿功夫,院子里便传来众禁卫纷纷撤出的动静来。待所有人都出去时,袁公公才带着许琳琅及李玄往外走去。
待出了门走到到马车之前时,袁公公一时却犯了难。他手里的刀要时刻抵着许琳琅的脖子,可就再腾不出手来驾马车了。
“秋伯,你将刀给你,我替你看着她。”正为难间,就听得李玄轻着声音道。
袁公公一听先是眉头一展,过后却又不太放心,略思忖了下,却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来递在了许琳琅的手上。
“倒两粒出来吃了。”袁公公沉着声音道。
这回又是什么毒药?许琳琅看着心里的瓶子不禁有些傻眼了。李玄见得面露慌乱来,赶紧一边伸手来拿瓶子,一边急声道:“秋伯这就不用了吧,我能看住她的。”
“郎君,你退后!”袁公公提高了声音,刀刃又朝许琳琅的脖子靠近了一分。李玄吓得再不敢动弹,许琳琅也被吓得一哆嗦。
“你别动,我吃就是行了……”许琳琅赶紧答应着,然后颤抖着手,从瓶子里倒出两粒红色的药丸来,放入口中咽了下去。
“我吃的这是什么?有解药吗?”许琳琅咽完之后,才想起来问袁公公道。
“这回是真正的红娘子,若没有我的密制解药,三日后便要全身溃烂而死。”袁公公阴沉着声音道。
许琳琅听得面上一苦,心想袁公公上回喂了她一颗糯米丸子骗她说是红娘子,如今生死攸关之际,他拿出来的,必然是货真价实的“红娘子”了。
袁公公说完之后,伸手先将许琳琅推进了马车,然后让李玄也坐了进去,还真的将手里的刀拿给了李玄。而后自己才坐上了前头驾车处,一手持缰绳,另一手拿起长鞭,正待扬起一鞭驱动马车。
“袁昀秋,你出宫之后,就放了琳琅,也放了我弟弟,只要你不伤害他们,我保证不会派人追杀于你!”就在这时,李熙大步走了过去,大着声音对着袁公公喊道。
袁公公听得这话顿了下,片刻后,却是冷冷看了一眼李熙道:“李熙,你用不着摆出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大度模样来!玄郎君论天姿论才智,论人品德行,哪一样都比你强。只不过你生下来身子骨略壮些,便成了那个集万千宠爱为一身幸运儿。所谓成者王,败者寇,只今往后,我会带着玄郎君远走天涯,你就安心做你的皇帝就是了!”
袁公公说完之后,再不看李熙一眼,手起鞭落,驾起马车飞奔而出。
……
因为手里有出宫通行令牌,又是袁公公这个正当红的内侍总管亲自驾车,他们的马车自是畅行无阻,很是顺利的出了皇宫,而后马不停蹄,又往城外方向而去。
待马车停歇下来之时,已是傍晚时分了,驾车的马儿已是精疲力尽,再不能行下去了,袁公公只得勒住缰绳将马停在了路边暂歇。
许琳琅掀开车帘朝车外看了一眼,见得外面似是一大片山林,想来已是远离皇城,她稍稍松了口气,与坐在对面的李熙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露出了会心一笑。就目前来看,两人的计划算是成功了一大半。原来前几天,他二人私下召见了尉迟长恭,向尉迟长恭和盘托出了李玄的真正身份,又定下了二人借宴请之由拖住袁公公,让尉迟长恭入相思宫营救出李熙的计划。
只不过,让袁公公拿刀劫持许琳琅,这事儿他们事先没和尉迟长恭说。食案上的烤肉和刀都是许琳琅特意事先准备的,目的就是想让袁公公能够全身而退,而不至于被落个被李熙就地正法的下场。
“玄郎君,许娘子,天快黑了,我们去前面的林内歇上一会儿吧,让马儿吃饱了歇息够了,等天亮了再出发。”袁公公牵着马一边往密林内去一边道。
车内两人听得这话也默默下了车,跟着袁公公一道往林内走了进去。三人在一处靠近河边的平坦地停了下来。袁公公生了一堆火,三人围着火堆坐下来吃了些干粮。
“秋伯,你放琳琅回去吧,哥哥他说过不派人追杀你我,如今他做到了,秋伯也该放了琳琅才是。”李玄看着袁公公道。
袁公公听得半晌没说话,只抬眼朝许琳琅看了眼,又看了看李玄,然后低着头,伸手拨了拨火堆,口中慢着声音道:“郎君,知人知面难知心,还是让许娘子陪着我们走一阵的好。”
李玄还待劝说,许琳琅却是冲他摇摇头,然后轻笑着道:“无妨无妨,我就陪着你们走上几天,就权当是外出游览好了。只要秋伯你把红娘子的解药及时给我,别叫我全身溃烂死了的好……”
袁公公听得这话,竟是笑下了,而后才道:“许娘子危急关头挺身而出,老奴岂是好歹不分之人?那什么全身溃烂而亡的话,自是说与旁人听的。”
袁公公温和着声音,脸上的一直笼罩的阴沉之息也消去了不少。许琳琅听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有些好笑,算起来,袁公公可是用这“红娘子”的名头吓唬她两回了。
许琳琅一边轻笑着,一边抬眼看了看李玄,就发现李玄正朝袁公公看着,面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秋伯,我有话要和你说……”李玄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了。
袁公公听得却是摇了摇头,顿了片刻才道:“郎君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郎君也不必觉得自责,如今想来,这一切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太过一厢情愿,而从未顾及郎君的感受。老奴原本觉得,郎君受尽了这世间的险恶和疾苦,唯有让你坐上了那个位置,才能弥补你这些年受过的苦和痛。可老奴没有想到,做了皇帝的郎君并不快乐,反而每日里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袁公公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李玄的眼神内,全是慈爱关切之色。许琳琅在一旁见了,心里不禁也受了震动,她原本还以为袁公公苦心筹谋这么些年,是想让李玄做个傀儡皇帝,以全了他自己的权欲之心。如今看来,倒是她误解他了。
“我觉得秋伯你也不用自责了,如今反正都已经出来了,以后我们走得远远的,到那时候玄想做什么都可以,再也不会被困住了……”许琳琅脆软着声音笑着道。
袁公公听得这话,看向许琳琅的眼神内就多了一丝温和之意。李玄也看了看许琳琅,面上的神色却是有些复杂,有惊喜,还有一丝担忧和无奈。他刚才听到许琳琅刚才说的是“以后我们走得远远的”,这个“我们”,无疑是将她自己也算进去了。
“对了,秋伯,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等天亮了我们要去哪里?”许琳琅又问袁公公道。
袁公公听得思忖了好一会儿,然后轻叹一声道:“如今事发突然,老奴也没有想好究竟往哪里去?只暂时打算一直往北去,北面地广人稀,也利于藏身。”
“秋伯,不如我们往南去如何?”许琳琅一边说着,一边竟是自袖内掏出一张地图来,然后将地图摊开在地上,用指头指着地图对着两人道:“你们看啊,我们明日先去兴州,再去平江城坐船一路南下,然后经宏州,庆城,最后往瑞城,如何?”
“瑞城?”看着许琳琅手指最后停留的地方,李玄与袁公公一时都愣了神。
“瑞城与南昭国毗邻,此地气候适宜,四季如春,最是适合玄养身体。瑞城虽说地处边界,人员来往众多,难免鱼龙混杂。可恰恰因为人多流动大,什么样的人做什么营生的都有,外来之人也就不会引人旁人的特别注意,也就更有利于藏匿身份,也就应了那句‘大隐隐于市’。除此之外,瑞城还有一个重要的一点……”
许琳琅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了口卖了个关子,引得李玄好奇心起,赶紧笑着催她快说。许琳琅眼见李玄的脸上已是露了向往之色,她忍不住弯起眉眼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