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虫外表强势坚硬, 双唇却是柔软的。

  宁丹臣一怔,眼里还有未完全消散的惊讶。

  下一刻,望见夏玄轻颤的睫羽时, 惊讶便化作了盈盈笑意。

  十九岁的第一天, 夏玄得到了第一份礼物。

  宁丹臣的手轻轻搭在他的后颈, 指尖轻抚他的发梢,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夏玄显然没有意料到他的动作, 双手尴尬地聚在半空。

  亲吻是一瞬间的念想,没有考虑, 只有鬼使神差。

  不愿浪费当下好气氛的念头在他心里迅速生长为参天大树, 于是他想也不想吻上那双唇。

  下唇被轻咬一下,宁丹臣含糊地对他说道:“专心。”

  电影已放至最后, 大结局的背景音乐响起,有情人终成眷属,迎风奔向旷野, 在花海之中拥吻。

  电影之外, 夏玄犹豫的双臂搂住了宁丹臣, 他们在静谧的卧室里, 用亲吻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如果这个时候夏玄仔细点, 就会发现宁丹臣狂潮般的心跳声, 无奈他并没有听见, 也就无从得知宁丹臣被电影音乐掩盖的紧张。

  分明是初吻, 动作生疏,还要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很晚了, 睡觉吧。”生涩的初吻结束, 夏玄耳廓的红已经蔓延到白皙的脖颈。

  电影结束, 只剩下黑屏。投影仪还在尽职尽责地工作, 发出轻微的声响。

  卧室内环境昏暗,夏玄别过脸,没有看见宁丹臣与他如出一辙的脸红。

  “咳咳,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宁丹臣清清嗓子,话里带了点隐含的尴尬意味。

  他们不敢对视,刻意装作无事发生,仿佛这样就能重新将捅破的窗户纸缝缝补补糊回去。

  夏玄不愿去想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宁丹臣也不会在他脸薄时谈及未来。

  欲盖弥彰反而成了现下最好的解决方式。

  周若明和谢之桃都在房间里没出来,看时间估计还在熬大夜,享受夜间生活。

  宁丹臣和夏玄随手收拾了卧室里的东西,打开主卧房门,准备从安全卧室回到酒店里。

  夏玄来首都星参加枢密会议,暂住在酒店,二十四号这日还要在首都星参加颁授仪式——智者们是不吝于给年轻军雌授予荣誉和奖励的。

  这也是他逗留首都星的原因。

  游戏助手在夏玄亲上宁丹臣的那一刻就强制自己进入了休眠状态,免得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比如玩家与养成对象意乱情迷的场景。

  直到宁丹臣喊它,某个贴心的机械虫才醒过来,狗狗祟祟问宁丹臣:“玩家开心吗?”

  它算了算自己休眠的时间,又觉得不太对劲,金属眼滴溜溜转,忙找补道:“不开心也没有关系——”

  “你在想什么东西。”宁丹臣在精神识海里掀起海啸,险些把机械虫浇短路。

  他一听就知道游戏助手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直接打消了它的念头:“接吻而已,关系目前很清新,不要想太多。”

  游戏助手遗憾地叹了口气,被宁丹臣又摁进了海里。

  安全屋大门打开,外界环境已经变成了酒店房间内部。

  房间内就一张床,怎么看,宁丹臣都不会留下来。夏玄偷偷瞟了一眼身后的床铺,心里却闪过一丝失落。

  他自以为掩藏得很好,还是被宁丹臣看出了端倪。年轻男人语气里满是关心:“怎么了?”

  夏玄摇摇头,再次催促他回去休息:“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宁丹臣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双手插兜,手指轻轻摩挲口袋里的丝绒盒。

  “本来想等你睡醒后,再送给你的,但现在想想,这个时候似乎也是个很好的时间。”宁丹臣握紧那个丝绒盒,语气愈发坚定。

  夏玄愣了愣,某些可怕的猜测从心底浮现。

  现在送?是因为醒来之后就是分别了吗?

  “为什么——”他的问话还没说出口,宁丹臣已经从口袋中取出那个丝绒盒,并打开了。

  那是一条项链,中央镶嵌一枚清透的松石绿宝石,一如夏玄的眼睛。

  “生日的第一份礼物。”他对夏玄说。

  宝石在明亮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如同夏玄此刻望着宁丹臣的干净双眼。

  第一份,意味着还有之后。夏玄心底的不安因为他的一句话,忽然就被抚平了。

  宁丹臣解开项链的卡扣,走到了他身边:“刚才想问什么?”

  夏玄乖乖低下头,由他给自己戴上项链:“什么都没有。”

  “真的?”宁丹臣并不相信他的说法,调侃似的多问了一句,只得到了夏玄沉闷的应答:“嗯。”

  脸皮薄不好逗太过,宁丹臣见好就收,对夏玄故作玄虚道:“项链里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你可以探索一下。”

  对上夏玄疑惑的眼神,他挑了挑眉:“答案我就不说了,亲自发现惊喜才有意思。”

  礼物也送了,该说的都说了,宁丹臣也不想打扰他休息,道了句晚安就离开了。

  “玩家好大方。”脱离夏玄视线,回到安全卧室里,游戏助手从虚空中冒出头,感慨道。

  宁丹臣换了件家居服,闻言瞟了它一眼:“那些东西我留着又没有什么用,还不如都给他。”

  他是注定要离开赫格拉斯帝国的人,这几个月来获得的钱财资源一样都带不走,还不如留着给夏玄,让他有发挥的余地。

  那条项链不仅仅是起到装饰作用,也是一枚信物。

  甚至还有首都星六大家族的内部资料,全都留给了夏玄。

  黑发雌虫今夜从清贫一跃成为贵族。

  “更何况里面也不止有我给他的,还有夏初留给他的遗产。”宁丹臣挂好大衣,走进卫生间洗漱。

  夏初在夏玄的精神识海中动了手脚,也没有多教他唯一的孩子要怎么生存,实际上做了二手准备。

  他不愿意夏玄走上夏家先辈的老路,费劲心思磨灭夏玄的天赋,又留了一大笔财产。

  靠着这笔遗产,夏玄能够平静富足地过完一生。

  可这位雌父没有料到的是,夏玄会跟在他的身后目睹一切,还被刽子手们封印了记忆。

  关于这笔遗产的信息,也就从夏玄脑子里淡忘了。

  如果宁丹臣没有及时收回这笔财产,那些东西估计就要被上交,再也没有物归原主的一天。

  游戏助手不知道想到什么,长叹了一口气。

  它选中过很多玩家,宁丹臣是唯一让它动了恻隐之心的一个。

  机械虫安静地呆在宁丹臣身边,开始思考漏洞修复后,向游戏主系统要个福利,促成小情侣一桩美好姻缘的可能性。

  有情人天各一方未免太过凄惨。

  好歹宁丹臣也是修复漏洞处决世界代行者的人。

  它正盘算着,身体内部与游戏系统连接的部分却传出大片尖利的警报,整个系统因为接收到大量信息当场死机,从半空中直接摔落,被宁丹臣眼疾手快接住了。

  “你这是什么情况?”宁丹臣放下漱口杯,拎起机械虫皱眉问道。

  游戏助手卡顿了好几分钟,才连接上信号,勉强能发出一点断断续续的声音:“能……冲……镜源种……”

  一大堆的话里,宁丹臣只能听懂镜源种三个字。他神色一凛,厉声质问:“镜都怎么了?!”

  机械虫还在懵圈当中,最后回答他问题的,是没有实体的游戏系统:“世界代行者的能力失控了。”

  祢虹濒临崩溃,能力失控,直接影响到了两个世界的稳定。镜都在崩塌边缘,置换反应强行突破宁丹臣的精神力压制,强制重启。

  这是宁丹臣等待已久的机会。

  衣服根本来不及换,他直接披了件大衣,冲出了安全屋。

  **

  “殿下。”莲沉哽咽着开口,他的手在抖,抱起祢虹时,手臂仍旧是稳当的。

  祢虹抬起几乎透明的手臂,擦掉了他的眼泪,笑容和平常一样温和:“哭什么。”

  莲沉将他放到轮椅上,毛毯一并盖在祢虹膝上。这名镜源种帝国的君主相貌上仍是年轻的,生命却已到了尽头。

  “您要离开了。”神殿禁卫军护卫长强压下喉间的苦意,滞涩开口。

  祢虹似乎并不在乎自己即将迎来死亡的事实,对此平淡到了极点。

  他自高位向神殿之外眺望,眼里带了几分怀念:“原来都过了那么长时间。”

  面前的景色出现了变化,祢虹仿佛在空旷的神殿内,看见了幼年在庭院中奔忙的自己。

  雌父与雄父站在他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微笑着鼓励他去探索这个世界。

  莲沉也是如此。幼年的莲沉被送到他的身边,担任他的护卫长,初次见面,脸上还有未消散的泪痕。

  那时他应当是很不乐意的。

  祢虹忽地想到这一点,从唇角溢出一声笑来。

  那时不乐意的莲沉,如今也陪在他身边几十年了。

  “莲沉。”祢虹想到这,喊了莲沉一声。

  忠诚的护卫长半蹲在他身边,低下头接受君主的命令:“殿下。”

  祢虹的指尖动了动,尝试去触碰他的手慢慢回落。

  他看着莲沉低垂的眉眼,轻声道:“我死后,镜都会崩溃,你们势必会受影响。我会尽可能送你们全部离开,直至置换反应完成。”

  “殿下!”莲沉猛地抬起头,却是连多余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我的精神力会一直陪伴在你们身边,直至消散。”祢虹笑意盈盈,唇角的笑容却透露出一分轻松。

  抬起又回落的手终于不再怯懦,轻轻搭在了莲沉的肩上。

  祢虹温柔道:“莲沉,他们就拜托你了。”

  那是镜源种皇室的责任,莲沉本没有义务去承担。但事已至此,就让他任性一次。

  莲沉攥紧了拳头,声音因哽咽而发抖,说出口的话却是重若千钧:“必不负殿下嘱托。”

  肩上压了一重又一重,如今尽数清空。祢虹的笑容多了几分真情实感:“陪我下局棋吧。”

  莲沉强忍下悲痛,沉声应道:“是。”

  祢虹执白棋,莲沉执黑棋,白者先行。

  静谧的神殿内一时间只剩棋子落下的清脆声音。

  一局棋,莲沉心思都在祢虹身上,下得心不在焉,还要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将心思放在棋局上,陪祢虹下完最后一局棋。

  空旷的神殿内响起另一道脚步声。

  不紧不慢,沉稳有力。

  祢虹抬了抬眼皮,看了眼满脸警惕的莲沉,轻轻叹了口气。

  他抬起手指,将黑色王棋推倒,轻声念道:“将杀。”

  莲沉似乎被他这一声唤回注意力,低头看见被白棋杀得七零八落的黑棋,略带急促道:“殿下,您先离开。”

  这个时候敢进入神殿的,只有一个宁丹臣!

  祢虹手一挥,收起棋盘,自己推着轮椅调转方向,给了莲沉一个宽慰的眼神。

  “宁先生,何必如此急躁?”他扬声道。

  音量并不高,在空旷的神殿内,却足够响亮,让在场的全都听清楚。

  宁丹臣一身黑色大衣,里面是柔软的藏蓝色居家服。

  他的脚下甚至是一双拖鞋。

  和周边干净神圣的环境相比较起来,能称得上一句衣冠不整。

  莲沉看见他这幅形象,下意识想开口训斥,却被祢虹抬手的动作拦了拦,沉默地后退,站在了祢虹身后当安静的背景板。

  “听说你要死了,过来恭喜你早日脱离苦海。”宁丹臣漫不经心道,打量着高位之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的祢虹。

  祢虹朝后扬了扬手,示意莲沉先离开。护卫长神色严峻,劝说的话在对上君主不容否定的眼神时,全部咽了回去。

  他低下头告退,神殿内只剩下祢虹与宁丹臣。

  祢虹自己推着轮椅下高台,慢慢到达宁丹臣面前:“苦海暂且没法立马脱离,还要熬一段时间。”

  游戏助手还在卡壳之中,游戏系统沉默不语,好半晌才给他一句镜都在逐渐崩塌。

  宁丹臣漠然地看着几乎维持不住身形,还要强装镇定的祢虹,忽地扯出一个笑:“最后时间,要来聊聊天吗?”

  现实世界,因置换反应强制重启,被置换的人或多或少都出现了器官衰竭的情况。

  祢虹油灯枯尽,还在强撑维持镜都的秩序。

  宁丹臣看似游刃有余,实则精神力一直在大额输出控制整个反应,精神识海几近破碎。饶是如此,他还是要在祢虹面前不表露分毫。

  世界代行者机关算尽,死期临近,叫他抓出片刻松懈,都能死局翻盘,逆转局势。

  宁丹臣不能叫他窥见一丝一毫的漏洞。

  紧要关头,他们还能故作平静谈笑风生。

  祢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宁先生想要聊什么?”

  “聊一聊,你被夏初镇压的过往?”宁丹臣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他算过时间线,祢虹苏醒的时候,正是夏初去世之时。

  如果夏初没有被帝国处决,那他就仍然是赫格拉斯帝国的保护神,祢虹不会复苏,镜源种将继续苟延残喘,在星际间流浪。

  连带着与现实相关的置换反应都不会开始。

  但夏初死了。

  所有的计划启动,两个世界不可避免被拖入了混乱之中。

  “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祢虹无奈道,看不出多少尴尬烦躁的情绪。

  他一向如此,宁丹臣清楚他不会因为这样一句直白的挑衅生气。

  “不美好,但你醒来了。”宁丹臣伸了个懒腰,面容平静地说:“我挺佩服你的。”

  立场不同,才会在神殿对峙,倘若在同一阵营,有祢虹这样的队友,显然是件很快乐的事。

  处在祢虹的位置,宁丹臣也想不到更合适的方法来面对灭世的可能。

  这已经是最佳答案。

  无奈对现实社会而言,这并不公平。

  “谬赞。”祢虹微微颔首,玻璃珠似的眼睛望向宁丹臣,苍白的双唇间吐出一句话:“宁先生还记得慕青的预言吗?”

  游戏助手与游戏系统似乎齐齐陷入了卡顿状态,在修复漏洞的关键时刻,竟然没有选择旁观见证,而是保持了沉默。

  宁丹臣便在这个时候明白,他与祢虹的对手只是彼此而已。

  连慕青的预言在上一次的谈话中就已经提及过,他暗自猜测祢虹在此时提及预言的用意,随意道:“当然记得,我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究竟在哪里。”

  他将预言说出口,打量着祢虹的神情。

  “那宁先生看见了不同的结局吗?”祢虹在虚空中扫了扫,无数不同的画面构筑成一道长廊,出现在他们面前。

  镜源种的精神构筑能力。

  面前的场景对宁丹臣而言很是熟悉,他见过很多次自己与夏玄相遇的不同结局。

  每一条支线都是Bad Ending。

  “每一次重启和循环,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成为最后一次。”宁丹臣耸耸肩,抬手去碰幻境里,其中一条支线中的夏玄,眼里带了几分他察觉不出的眷恋。

  祢虹安静注视他的动作,缓缓开口问道:“那辆穿越时空燃烧的汽车,宁先生会觉得是巧合吗?”

  宁丹臣眼皮一跳,那是世界漏洞变严重的结果,才会导致其他支线的“宁丹臣”闯入他这条线中。

  祢虹突然提及这个问题,将他之前并没有关注到的问题扯了出来。

  世界漏洞为什么会加重?

  他与游戏助手一致认为是祢虹滥用能力的原因,才会导致两个世界不稳定。

  “不是我的出现导致了世界漏洞,”祢虹慢慢开口道,“而是漏洞本来就存在,才能让我有机会使用能力啊。”

  他的尾音轻飘飘,落不到实处,语气又是温和的。

  宁丹臣神情冷肃,他和游戏助手从最初就搞错了因果关系,漏洞根本就不在祢虹身上。

  杀了祢虹只能保证置换反应的终止,却不能阻拦两个世界的互通融合。

  祢虹双臂撑着轮椅扶手慢慢站起,身形摇摇欲坠。他微笑地看着宁丹臣,分明是惯常用的笑容,宁丹臣却从他的笑意中察觉到一丝疯狂。

  “宁先生,”他说,“既然我要死了,最后的这点时间不能浪费。”

  “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宁丹臣眉间紧皱,难以言明的不安闪过心间。

  下一刻,他的精神力猛然四散开来,化作利剑直直捅进祢虹心脏,另一柄精神力制成的长.枪狠狠扎穿祢虹的精神识海。

  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祢虹还是将那句话说出了口,在解脱的喜悦中,如愿看见了宁丹臣因惊疑而放大的瞳孔。

  莲沉等候在神殿之外,却望见了开裂的天际。

  镜都依赖于祢虹的精神力,如今整个城市出现崩塌现象,就意味着祢虹死亡。

  天地开裂倒塌,莲沉紧闭双眼,强行将泪水收回去。他回望神殿,似乎要将它永远记住。

  穹顶开始坍落,神殿禁卫军护卫长与君主无声道别,最后头也不回离开。

  他身上还有君主最后交待的任务需要完成。

  周边纯白的景色如同粒子般消散,露出漆黑的内里,祢虹的尸体被钉死在神殿之中,就像一名伟大的殉道者。

  宁丹臣木然站在原地,低头看向出现空洞的地面。他像是坠入了没有尽头的黑夜。

  镜都被彻底毁灭,置换反应也因祢虹的死亡终止。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祢虹死前同他说的那句话。

  宁丹臣沉默地闭上了眼,任由自己从镜都重回安全屋的主卧中。

  **

  夏玄是被阳光晃醒的。

  他昨晚没有拉窗帘,阳光没了遮挡,肆无忌惮闯入,落在脸上将他生生叫醒。他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连午饭都一并睡过去了。

  夏玄揉了揉眉心,对自己睡了这么长时间有些迷惑。

  他的睡眠时间一向很稳定规律,基本在八小时左右,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明显有点问题。

  夏玄捶捶肩膀,去卫生间洗漱,换了衣服后从包里取出一支营养液充当午餐。

  一切结束后,他才发现宁丹臣并没有联络他。

  颁授仪式在晚间六点,丽特尔宫举行。只剩四个小时,宁丹臣像是失踪了。

  “滴——”

  光脑响了一声,夏玄打开查看消息,第一条是宁丹臣发来的:【晚上酒店见。】

  还附赠一个撒娇的小表情。

  这条消息出来,他就知道宁丹臣在准备他的生日惊喜。

  至于不用精神识海交流,而是用光脑,更能给夏玄安全。

  后者证明宁丹臣还在虫族,没有回到他永远都无法联系的现实之中。

  他回了一个期待的表情包,才收起笑容,面无表情看下一条信息。

  是若泽发来的。

  祝他十九岁生日快乐,礼物未来给。信息末尾还附赠一句【罗德里克总长也祝你生日快乐。】

  他下面的一大串消息,就是契索军事学院的同学发来的祝福。消息栏滑到最后,还有一条来自朱利尔斯的祝福。

  在不经意间,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越发强烈了。

  就像宁丹臣最初希望的那样,他不再孤身游荡在世间。

  他开始对生日产生了一点期待。

  从宁丹臣口中得到的承诺,今晚应该会成为一个能够实现的愿望。夏玄心想。

  晚间五点二十,他换上军装,在酒店门口乘坐丽特尔宫派来的飞行器,前往颁授仪式的现场。

  今夜首都星的天气算不得好,下午时还是艳阳天,到了傍晚,天色便阴沉下来,乌云沉重地压在天际,云层间传出隐约的雷声。

  夏玄到达丽特尔宫时,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他将邀请函交给侍者,踏入了丽特尔宫。

  太安静了。

  丽特尔宫外雷声轰鸣,宫殿内却空无一虫。

  今夜是颁授仪式,智者们也会到场,但将近六点,却没有任何声响,大殿内空空荡荡。

  “轰!”

  宫殿大门被重重合上,夏玄面若冰霜,转身就要离开。

  颁授仪式强制要求他出席,他名义上还是阿斯纳亚,手上的权势也不足以向帝国高层报复,因此不得不来。

  却没想到见到的是空空荡荡的丽特尔宫。

  今夜并没有什么颁授仪式,只是为了让他来到这里而已。

  夏玄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却不知晓这种不安的源头在哪里。

  但多年出生入死,让他对危险有超乎常虫的敏锐,他将这股不安的情绪藏在心底,警惕地环视四周,双手已经半虫化。

  精神力悄然铺开来,对周边环境进行试探。

  “孩子,不必紧张。”宫殿深处,响起一道声音。

  夏玄褪去半虫化的姿态,冷冷看向来者。

  对方身着一身白色长袍,头发呈现绸缎般的银灰色。

  “举办一场虚假的授勋仪式,实际上是为了找我谈话。我有什么值得各位关注?”夏玄嗤笑一声,冷漠地看向面前的雌虫。

  白袍雌虫微微一笑,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虫崽:“先容许我介绍自己。”

  “我是西泽·雷诺兹,圣殿大主教。”西泽说出自己的名字,慢慢对夏玄解释,“授勋仪式当然是真的,只不过举办地点不是丽特尔宫而已。”

  宫殿两侧出现两名军雌,空旷的大殿便出现了两把椅子。

  “请坐。”西泽对夏玄道。

  夏玄沉默地与他对视良久,才平静坐下,等待这名突然出现在此的圣殿大主教开口。

  殿外雨下得越来越大,雷鸣透过云层愈发响亮。

  西泽欣慰地看了一眼默不作声,极其沉得住气的夏玄,说出准备良久的开场白:“今天不是无缘无故把你叫来这的。”

  夏玄心里的不敢愈发强烈,他冷声问道:“有什么话,大主教不妨直说。”

  西泽微扬的嘴角寸寸拉平,他的表情严肃,沉声问道:“你认识宁丹臣吗?”

  雷电轰鸣,成为这个问题的注脚。

  夏玄的精神识海仿佛被他的问话狠狠击中,短暂失去了所有的思考。

  他们是怎么知道宁丹臣的?!

  他反应不及,面上自然就出现了漏洞。长年累月的冷面,也无法掩盖那一刻的失神。

  尽管他瞬间调整好了状态,但还是让西泽捕捉到了失态。

  年长的圣殿大主教于是明白了问题的答案。

  “仅仅是个简单的问题,不必太紧张。”西泽说道,“一个普通的聊天而已,又不是什么审讯,对吧?”

  夏玄的态度却在此刻变得尖锐:“问题的意义在哪里?”

  他知道西泽已经得知了问题的答案,现下的谈话,只不过是稳定他们的猜想而已。

  这些年长的政客们,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不会随意开口的。

  “当然有意义。”西泽无奈道,“我们怎么能让帝国未来的新星被预言中的灭世者影响呢?”

  夏玄耳边仿佛炸响惊雷,他的一句话石破天惊,彻底镇住了夏玄:“他是灭世者?”

  “很遗憾,是的。”西泽摇摇头,说道。“我们也不敢相信,但事实如此,太多的证据证明他就是未来,将帝国拖入深渊的刽子手。”

  “孩子,回头吧。我们都相信你是被蛊惑的。身为帝国的一份子,你不应该沉溺在他创造的谎言之中。”他对夏玄温声细语地说,语气极尽温柔。

  夏玄在二度觉醒实验中向帝国证明了他的天赋,证明他能像他雌父夏初那样,成为赫格拉斯帝国新一任的保护神。

  帝国也理应带他走出灭世者的谎言。

  夏玄咬紧牙关,软椅扶手咔嚓响后应声而断,他猛地站起身质问西泽:“证据呢?”

  西泽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拍拍手唤来一名军雌。

  “证据都在这里,你也应当了解真相。”他将光脑递给夏玄,语气隐隐透着劝说意味。

  劝他早日回头,劝他逃离温柔的美梦,回到冷硬杀伐的环境中,接过雌父的重任,为帝国牺牲。

  夏玄没有犹豫接过他手里的光脑,却没有打开看的意思。他紧紧盯着西泽,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丽特尔宫内,刺目的光不知何时被关上了,只剩下一盏摇摇欲坠的灯,还在艰难工作中。

  宫殿之外暴雨倾盆。

  西泽站的笔直,身为神明的侍奉者,自然要时刻维持仪态,他露出虚假的笑容,向夏玄通告了最终审判:“处决。”

  雷电劈落,映出他可憎的面容。

  夏玄的思绪在恍惚间回到十岁那年的暴雨夜,那个尘封他记忆的阿斯纳亚,就是这样一张冷酷可憎的面容。

  他攥紧手中的光脑,用力推开椅子,身后骨翅大张,猛地转身往殿外冲。

  空旷的宫殿因他的动作,瞬息间冒出诸多军雌。

  西泽抬手,拦下他们的追击:“不必追,处决应当已经结束了。”

  他从未想到,赫格拉斯帝国,竟然还有与镜源种重修于好的一天。

  为了共同需要消灭的对手,灭世者。

  夏玄在暴雨中奔袭,他没有乘坐飞行器。骨翅几乎飞出残影,沉重的雨并没有影响到他的飞行。

  刺目白光映亮漆黑云层,惶惶不安终成现实。

  他再次提速,心里却在宽慰自己。

  宁丹臣的精神力在帝国顶尖水平,并不会被帝国派出的军雌处决。

  即使是阿斯纳亚,他也有应对的方式。

  更别提他手里还有安全屋,只要进入安全屋,那些军雌根本动不了他。

  帝国高层的处决只会是一句空话。

  可他心里的不安却越发浓烈。

  今夜的首都星仿佛进入了静默管理,一点声响与亮光都没有,所有虫待在家中,早早关了灯入睡。

  天地间唯有电闪雷鸣最为清晰。他飞越一条条街道,终于见到了熟悉的建筑。

  骨翅收拢在背后,夏玄冲进空荡荡的酒店,直接从楼梯狂奔上房间。

  房间门是开着的。

  他的手里还握着那个光脑,夏玄的脚步开始变得沉重,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他对进入房间这件事产生了名为“怯懦”的情绪。

  鲜红的血从房间里淌出来,他看见了一只手,手指粗短,手背还覆盖着鳞甲。

  那是一名军雌。

  夏玄在愧疚间松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紧张到忘了呼吸。

  走廊上的血与尸体都是前来处决宁丹臣的军雌。

  这也意味着宁丹臣并没有出事。夏玄的腿上仿佛减掉了负重,他走向房间门口,“宁先生”刚到嘴边,便被咽了回去。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砸烂的巧克力蛋糕。

  心脏无规律地开始狂跳,湿漉漉的头发贴着面颊,他的精神识海发出嘶鸣哀嚎。

  夏玄强迫自己走进房间,他身上全是雨水,滴答一路,变成压抑的讯号。

  他看见了蓝紫色渐变的璃思花浸泡在血泊中,花瓣染上艳红的血,像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夏玄的身体控制不住发抖,脚步再次变得畏缩。

  他想让自己停下,然而安安静静的精神识海却向他发出了前行的要求。

  越过了枯萎的璃思花,他跌跌撞撞地往房间内走,终于看见了终点。

  崩溃到极致时,发声都成了件极其困难的事。夏玄眼前只剩染血的空白,所有的感觉从他身上消失了。

  一柄长.枪贯穿了宁丹臣的心脏,他倒在血泊之中,沉默不语,就像幻境里的那样。

  夏玄骤然被扯掉了所有力气,他跪倒在宁丹臣身旁,僵硬地缓缓俯下身,右耳贴上男人鲜血淋漓的胸膛,像是要去感应什么。

  什么也听不到。

  被剥离的五感忽然回笼,狂风暴雨和雷鸣轰然而至,猛烈地敲打着玻璃窗。

  他在茫然之中,无意识地牵起宁丹臣的手,用脸颊去蹭尚且温热的掌心。他全身发冷,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的身体回暖。

  良久后,滞涩的声带才恢复应有的功能,夏玄沙哑地喃喃:“骗子……你说要好好道别的……我那么喜欢你……”

  那句表白宁丹臣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宁丹臣是骗子。

  作者有话说:

  没死。

  写完了,内心很空虚。

  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