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的困意漫上来, 宁丹臣倚靠在柔软的沙发里,倦怠地闭上眼,才发现自己的手用力过度后不停颤动。

  他无奈地笑了笑, 对自己的过分紧张有些无语。

  游戏助手还未能完全明白他的考量, 机械虫的眼里满是困惑, 连游戏系统都与它连接,表达了不解。

  然而当事人并不想多说话。窗外天蒙蒙亮, 晦暗的光丝丝缕缕渗进客厅,将宁丹臣脑子里的困意勾得更明显。

  他强撑着眼皮, 给昏迷的夏玄喂了点药, 又给他盖上往外套,这才拿开玻璃杯, 脱下湿漉漉的睡衣,直愣愣缩进被窝里关机进入睡眠状态。

  好不容易不会做噩梦,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让他睁开眼。

  游戏助手见状, 也只能钻回他的精神识海休眠, 收起所有的问题与好奇心。

  冈坦戈地密林之内, 一代尼尔特雷颓然倒下, 庞大的身躯砸在雪原上溅起无数飞散的积雪。

  深紫色的眼眸望向灰白色的天, 最后的光亮一点点的消失了。

  通身的乌锡金也失去光彩, 成了破铜烂铁, 发出机器停止运转的轰鸣。

  它倒在雪地里, 像一座小山。

  夏玄蜷缩起身昏迷在一边。他身上外伤不严重,电击的痛感都是因为精神污染缠身的幻觉, 与外伤相比, 严重的, 是精神识海的伤。

  尼尔特雷死亡后, 精神力力场随之消失,被迫停留在外的风雪也重新侵袭,大雪飘飘扬扬降落赛场,带着飘忽不定的诵音。

  整个密林死一样沉寂,所有军校生全都陷入昏迷之中。

  忽地,树林深处传来训练有素的脚步声,踏地有力,一群穿着黑色军装的虫提着工具箱出现在尼尔特雷身前。

  他们胸前火焰与十字架的军徽闪烁不详的光芒,所有虫面无表情,速度极快地开始拆卸尼尔特雷。

  乌锡金制成的装甲一片片从尼尔特雷身上拆卸下来,安全出口开启,一辆小型星舰开了进来,将这些装甲全部回收。

  随着装甲的拆卸完成,尼尔特雷的内部也随之展露,一个巨大的乳白色茧从其中脱落,接触到空气的那一刻迅速干瘪掉落在地上。

  “实验数据都采集完备了吗?”有虫低低道。

  “总部那边已经接收到所有数据。”

  “舱囊怎么会干瘪成这个样子……茧液真是一滴都不剩。”

  “毕竟那个军校生让尼尔特雷遭到了精神力反噬,茧液耗空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一代实验体又毁了一具,高等星球赛道那具也差不多没了……圣殿的主教们在想些什么,实验体很难找啊。”

  他们仍旧面无表情,手上动作飞快,表现出来的气氛却没有那么肃穆,每只虫说话都很自由轻松。

  乳白色的茧从中间破开一道口,一只金发雌虫提着银色长刀上前,刀尖插入口子,在他动手准备划开时,一旁的银发雌虫拦住了他:“生命体征确认消失了吗?”

  金发雌虫指指一旁的监视器:“全部归零了。”

  银发雌虫点点头,收回拦住他的手,退至一边,将空间交还给他。

  银色的长刀短短一瞬内将干瘪的茧剖开,无数神经链接发出不堪重负的痛苦惨叫后应声而断,鲜红色的内壁在雪白的冈坦戈地密林内色彩过分鲜明。

  看不清模样的黑色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露出扭曲狰狞的漆黑躯干,两条触须歪歪垂在勉强可被称作的脸颊两侧。

  这支处理尼尔特雷的神秘军队动静再小,在沉寂的密林内还是显得大声。

  夏玄眉头动了动,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雪,缓缓撑开右眼的眼皮。

  朦胧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了巨大的乳白色的茧中,掉下来一具丑陋的雌虫尸体。

  “他是不是醒了?”

  “这什么恐怖的身体素质,经受了严重的精神污染还能在短时间里清醒过来……”

  “给他打支安定剂,让他再睡会儿……”

  闲言碎语传入夏玄的耳朵,全身都传来剧烈的疼痛,他根本没办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黑色军装的军雌凑近他,给他打了一针安定。

  他想强撑开眼皮,无奈本就劳累,加上安定针后更没办法清醒,睁开不久的眼皮又直接合上了。

  “还行,撑不过安定。”

  “多出一个目击者,感觉要被圣殿那群家伙念叨到死……真不想听废话,又讲不出什么有效的东西……”

  “赛场内有圣殿的监控。”

  “你不早说?”

  ……

  “夏玄,夏玄?”

  “怎么还没醒啊?这睡得时间未免太久了!”

  “医生说他体内有安定剂的成分残留,昏迷久了正常。”

  夏玄只觉得自己耳边有千万只小虫在絮絮叨叨飞来飞去,听得他脑袋疼,精神也跟着烦闷。

  他下意识抬起手挥了挥,想要将这些烦虫的噪音统统挥开,让发声源消失,却没想到乱七八糟的翁鸣更响了。

  “手动了!他是不是要醒了!”赛尔斯支棱身体,激动道。

  若泽往他背后拍了一掌:“他这是嫌你吵,让你安静点。”

  赛尔斯委屈道:“也没有那么吵吧?我控制音量了。”

  “吵死了……”他话音刚落,就收到了受害者的反驳。夏玄困难地睁开眼,只想把赛尔斯打一顿,“你废话好多……”

  他刚清醒没多久,喉咙干涩,嗓音沙哑,说话都带气音。

  还是诺艾尔贴心,慢慢扶起他,喂他喝水。

  赛尔斯仍旧觉得自己很委屈,无辜道:“夏玄,你好狠的心。”

  “行了,别废话。”楚瑛推开他,让他少在夏玄病床前装模作样,平白影响病虫的心理健康。

  夏玄喝了几口水,火燎过后的干燥喉咙总算恢复一点,慢吞吞问诺艾尔:“我睡了多久?”

  诺艾尔看看时间:“你睡了快两天了。”

  大概从夏玄发懵的脸上还读到了其它问题,他解释道:“我们现在在拉尼星的萨基纳军事学院附属中心医院。你把那个东西打倒之后安全出口就开启了,我和若泽先醒来,向赛场老师发布救助信息后,就带着所有虫出了赛场。”

  “你是最后醒来的。”

  夏玄听完解释,眼睛转了一圈,环视四周,才发现契索整支队伍的虫都挤在他这间病房里,甚至还有萨基纳的厄尔狄。

  注意到他的视线,坐在角落的厄尔狄和他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夏玄。”

  夏玄轻轻点了点头,精神识海却因这个小小的动作传来痛感。他难受地皱紧眉头,抬手捂住了额角。

  诺艾尔让他重新躺下温声道:“你的精神识海受了严重污染,最好不要乱动,好好休养才是要紧事。”

  赛尔斯看着这副场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冲诺艾尔比了个大拇指:“队长,你真的好像我们的雌父。”

  楚瑛往他脑袋上砸了一下:“闭嘴。”

  病房并不大,挤了二十几个军校生就显得无比拥挤,满满当当。赛尔斯又是个坐不住的性格,在病房里来回转悠,看的夏玄头晕眼花。

  “你坐着别动,我头晕。”夏玄颤颤巍巍抬起一只手,指着赛尔斯。

  若泽闻言毫不客气按住了赛尔斯的肩膀,强迫他坐着安分别动。

  夏玄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赛场之中如果不是他,病房里的所有虫都得折在那,接近死亡要去见虫母的感觉并不好受。

  打过招呼后就沉默的厄尔狄打开光脑突然说:“第二场训练的通知出来了。”

  低级星球赛道的出线学院毋庸置疑是契索,但赛场通知是所有学院都能收到的,诺艾尔正忙着照顾夏玄,厄尔狄就承担了通知他们的责任。

  “比赛时间在十五天后,地点是科维星的勒顿密林,沙漠戈壁地形,气候炎热,昼夜温差极大。”

  病房内安静下来,只剩下他的声音:“高等赛道的三所参赛学院分别为首都军事学院、克宾顿军事学院以及拉米赫军事学院。”

  首都军事学院在帝国排名第一位,学院实力也担得起帝国第一的名号。最为出名的沉霄上将便毕业于首都军事学院。除此外,在帝国军政机关身居要位的,绝大多数是该校的毕业生。

  不仅是平民改变阶层的一个求证地,也是贵族子弟的首选院校。

  除了首都军校,克宾顿与拉米赫的实力也不容小觑,贵族后代扎堆的程度虽然没有首都军校深,但也大差不差。

  厄尔狄简单向契索的军校生们介绍了这三所军校,又打开了中等星球赛道的出线名单:“中等星球赛道出赛五所军校,其中戈尔军事学院你们需要做好准备,他们很难缠。”

  他的表情有些难看。萨基纳军事学院过往没有与高等星球军校一同联合的机会,但与中等星球上的几所军校都有过联合训练的经历。

  厄尔狄参与了两届,又从学长们那里得知了赛场上的部分秘闻,对戈尔军事学院的印象不是很好:“他们热衷于下流的战术。”

  对他而言,虫族战士作战有策略,可根本上还是讲求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对打,而不是使用下三滥的招数击败对手。

  契索的军校生听完后,沉默地转头,看向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安安分分的夏玄。

  夏玄:“你们看我做什么?”

  他是黑心肝,但不是下三滥。

  被他清冷的眼神一看,看向他的军校生又默默转回头看厄尔狄,半句不吭声。

  和他们相比,比赛过程的夏玄手黑心更黑,丹特兰被坑的一分不剩,不仅丢分更丢脸,脸面被夏玄狠狠踩在了脚下。

  厄尔狄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茫然的眼神四处看看,见无虫给他解答,便继续看着光脑说明比赛规则:“本次比赛依旧采用存活时长比较与砍杀异兽的内容,除此外,增添新一项比赛内容,即寻找克普奥斯之盾。”

  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念到克普奥斯之盾时,他的声音里染上浓重的疑惑:“这是什么?”

  病房内的军校生们面面相觑,显然都是无知的文盲,没一个清楚这东西是什么的。

  “通知没给详细描述吗?”赛尔斯小心翼翼道。

  厄尔狄诚实地摇了摇头:“它只写了到达赛场后赛场负责老师自然会告知是什么。”

  “若泽,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诺艾尔看向发呆的若泽问道。

  若泽被问到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神缥缈,不知道在想什么,完全是个灵魂出窍状态,还是赵兰泽碰了碰他的肩膀,小声叫他名字,才让他回过神:“怎么了?”

  一回神所有虫都在看他。

  “若泽,你知道克普奥斯之盾是什么吗?”诺艾尔好脾气地再问了一遍。

  “克普奥斯之盾……”若泽皱了皱眉,“听这个名字,应该是兰虚教里的,我是无神论者不信教,没关注过,不清楚。”

  他一直坚定自己无神论者的身份,相信科学拒绝神学,连带排斥神学宗教内容。

  兰虚教是国教都拦不住他的厌恶。

  “克普奥斯之盾,”夏玄咳了两声,有气无力地说,“是大浩劫降临,大地之神克普奥斯用来堵住天上洪水的那面盾牌。”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对兰虚教复杂的神话内容基本上没记住多少,但提到大浩劫,还是有隐约印象。

  “兰虚教中,虫族一共经历了两次灾难,一次是窥视兰虚之地,从莫缇放逐至荒原流浪百年,第二次是大浩劫,天地开裂,洪水倒灌,哀鸿遍野。”夏玄哆嗦一只手伸向床头的水杯,光是这样一个小动作都牵扯到全身酸痛的肌肉。

  诺艾尔照顾他和照顾易碎琉璃器似的,小心翼翼捧起他,生怕碎在病床上,将水杯递给他:“来,喝口水。”

  夏玄喝了口水,继续解释:“这时候大地之神克普奥斯站了出来,他有一面用兰虚之地的神树加里兰的枝干制成的盾牌,这面盾牌能抵御千军万马,也能抵御滔天洪水。于是他带着这面盾牌,徒步万里来到天空开裂之处,将盾牌堵在了漏洞之中,自己也化作凡间的神树,守卫大地。”

  一个神话故事听得所有军校生云里雾里,只有若泽呆愣站着,但细看,黑框眼镜下,深红的眼瞳里满是不耐。

  赛尔斯乖乖举起手问道:“既然是神话里的东西,那让我们去找未免太离谱了。”

  楚瑛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怎么可能真去找,你是傻子吗?”

  夏玄费劲地做了个休止的符号:“赛事主办方自然不会让我们去找神话里的东西。克普奥斯之盾,大概是什么武器之类的东西。”

  他的解释很含糊,像是在隐瞒什么,但所有虫只当他是不清楚,精神又不好,说话才含含糊糊,并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反倒开始夸他:“夏玄,你懂得很多嘛。”

  夏玄回敬他们平静的眼神:“过奖。”

  “克普奥斯之盾不出意外,应该是帝国另一个实验机关出品的武器,借了克普奥斯的名号而已。”

  宁丹臣在精神识海为夏玄解释道。

  他打了个哈欠,头发睡得毛毛糙糙,刚睡醒的声线还带了慵懒意味,低沉充满磁性。

  呆愣一会儿后,他坐在床边,看向一旁满脸不爽的周若明:“我最近没犯事儿啊,这么火大?”

  周若明无语道:“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

  宁丹臣拿起手机摁亮锁屏键:“晚上九点,怎么了?”

  “你失联了一整天!给你发消息一个不回,我还以为你死了,匆匆忙忙跑你家砸门找你,结果你睡得挺死啊?”

  周若明没好气道。自从发现宁丹臣这个学期频频出意外后,他就有些担心,生怕宁丹臣哪天死在外面。

  他作为学生会的男妈妈,绝对不允许学生会主席死在外头的跌份事发生,一天都联系不上宁丹臣,就直接杀到他在外面租的房子了。

  “你能盼着我点好吗?”宁丹臣撇撇嘴说,继续在精神识海中回答夏玄的问题,一心两用很是顺手。

  对他而言回答周若明的问题一向不需要动脑,反正周若明自己会脑补,给句话就能自己想东想西想一整个下午,很好打发。

  “那你倒是盼着点自己好,一整天出事儿,你也不想想这学期出了多少意外了,三天两头,不是出车祸就是跳楼。”周若明操心道。

  宁丹臣还有些困意的脑子突然清醒了,他看向周若明道:“若明,你把你刚才的话复述一遍。”

  “干嘛?我不说第二遍。”周若明一言难尽地说。

  “叫你复述就复述,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你倒是盼着点自己好,一整天出事儿——”周若明还没说完,被宁丹臣打断:“不是这句,后面的。”

  周若明咬咬牙,拳头已经攥起来了:“你也不想想你这学期出了多少意外,三天两头,不是出车祸就是——”

  “停。”宁丹臣冷冷道,“若明,我什么时候出车祸了?”

  “你没出车祸过吗?”周若明皱了皱眉反问,“我记得你上次不是买了辆新车,然后——”

  他说到一半突然卡了壳:“然后发生了什么……”

  半晌后,他才一拍掌:“对啊,你没出过车祸,那我这段记忆哪里来的?”

  宁丹臣压根没买新车,也没有出过车祸,周若明关于他买车出车祸的记忆从何而来?

  “你把谁的事情套在我身上了吧?”宁丹臣嗤笑道,“若明,年纪轻轻的,可别痴呆了。”

  周若明怒道:“你才是,少出点事吧。”他猛地站起身,显然不准备和宁丹臣多说,“茶几上有给你带的晚饭,你记得加热之后吃了,真不省心。”

  “我走了。”他和宁丹臣道别后直接离开了,贴心地给宁丹臣留下了晚饭。

  宁丹臣坐在床边沉思了一会儿,冷不丁开口对游戏助手说:“若明的记忆出了问题。”

  “他的大脑里出现不该有的记忆。”他脸色有些冷,再次想起在街头看见“他自己”出车祸的场景。

  周若明有关他出车祸的印象应该来源另外时间节点的他,或者说平行时空的他。

  “所以是他的记忆出现错乱,还是……”他顿了顿,看向机械虫,“现实出了什么问题?”

  游戏助手被他大胆的猜想惊到,磕磕绊绊地说:“按理来讲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玩家可能想多了。”

  “那你要怎么解释我看到我自己出了车祸?”宁丹臣冷声道,“这件事很难不让我联想到现实出错。”

  “再加上祢虹的漏洞,游戏可是影响到了现实。”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