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虹送的东西?

  光屏那端夏玄一脸惊讶, 现实里,连慕青一张脸写着茫然二字。

  他有什么东西可送的?

  连慕青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出口:“殿下并没有让我送东西。”

  殿下。

  宁丹臣眼皮抬了抬, 祢虹大概是镜源种的皇室后代, 说不准还是领导人。

  镜源种内部极重礼仪, 称呼全都有规定,不得随意使用。连慕青口中的殿下, 足以表明祢虹的身份。

  他没有立即回话,连慕青眼珠转了一圈, 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称呼上犯了错, 不敢再开口随便说话了。

  “他有叫你送东西,你大概率是忘了。”宁丹臣瞄了眼疑惑的夏玄, 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夏玄从善如流恢复平静,连慕青却看不出他和宁丹臣之间的哑迷,冰块脸上写着呆愣。

  看那副样子就知道他并不记得祢虹叫他送什么东西了。

  皱眉思索片刻后, 他的声音带着抖:“我罪该万死……竟然将……任务忘记了!”

  宁丹臣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百无聊赖地拨弄被角, 并没有开口给他提示的意思, 只让连慕青呆站在原地冥思苦想。

  夜色愈发沉郁,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一下又一下撞上纱窗, 裹挟无数灰尘滚落成一道绵延水痕。

  宿舍内一派沉寂, 张思逸在床铺上睡得正熟,眉目舒坦, 似乎在做什么美梦。连慕青一脸苦相, 冰块脸显出几分滑稽, 眉眼间的忧虑散都散不干净。

  他让整幢宿舍楼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自己却仿佛要坠入黑暗。

  等待的时间太长,宁丹臣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水。

  光屏里,教官催促夏玄归队训练的声音洪亮,黑发雌虫看了眼不自觉打瞌睡的宁丹臣,忍不住说:“实在太困就睡吧,不必等他。”

  宁丹臣抓了抓头发,摇摇头:“没事,快了。”

  快什么?

  夏玄还没反应过来,奔赴训练场的脚步一顿。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像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宁丹臣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后面的困倦,再到现下连慕青终于开口,又恢复兴致盎然的模样。

  连慕青站在离他几十厘米远的地方,微微抬着下巴,冷冽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这个时候的他终于褪去方才天真憨直模样,一张冰块脸发挥出该有的效果,在暗色中紧紧盯着宁丹臣,像是猎手对猎物穷追不舍的抓捕。

  宁丹臣饶有兴致地回望他,眼里满是神采:“他让你送什么?”

  连慕青缓慢眨了眨眼皮,漆黑的眼瞳呈现竖针状。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一则预言。

  “翅翼将在暴雨凋零,错误将被抹杀,时间逆转,黑色降临。”

  “宁先生,你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究竟在哪里?”

  宁丹臣目光沉沉,对连慕青口中阴森不详的预言并无特殊反应。他对祢虹的礼物早有料想,自然也不会觉得惊讶。

  夏玄似是连慕青那段话中联想到了什么,神色极为难看,声音也有些冷:“他这是诅咒吗?”

  “应该吧。”宁丹臣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冷淡的程度和夏玄往日的表情有的一拼。

  雌虫教官还在催促夏玄,他冲夏玄挥挥手,示意无事,让他回去训练:“等你训练结束。”

  他在夏玄担忧的眼神里断开连接,居高临下俯视连慕青:“祢虹就这一句话吗?”

  连慕青冷酷地看着他,再次重复了一遍:“宁先生,你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究竟在哪里?”

  他的额角冒出冷汗,在摇晃的灯光下脸色苍白,像是一尊冰雕。高大的身形无法支撑他维持挺直的脊背,全靠意志才能保证不在宁丹臣面前落下风。

  宁丹臣松开被自己折磨的被角,平淡地说:“当然在我自己身上。”

  连慕青全身抖了抖,再也撑不住,重重倒地。他昏迷后,整幢宿舍楼像是从死寂中活了过来,梦境再也无法产生影响。

  张思逸翻了个身,磨牙声在宿舍内清晰可闻。

  祢虹并不是要送给宁丹臣一个惊喜的礼物,反而更像是找茬,极为恶劣地准备看宁丹臣的热闹。

  游戏档案内,连慕青的信息表展露在光屏上。宁丹臣靠在床头,看见信息表的末端栏里,写着连慕青的能力,梦境与预言。

  置换游戏与现实并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既要遵守规则,又要在权限之内,还要讲求因果逻辑,否则祢虹只需要将两个世界颠倒就够了。

  不可能费那么多心思,挑选置换对象,一步一步抹去他生活的痕迹,只为制造出一个空位跳板来。

  能进入现实的镜源种或多或少有特殊技能,也有特殊任务在身。

  连慕青与宁丹臣直接接触,又是刻意换寝室,宁丹臣不做他想,他就是连慕青的任务对象。

  至于任务内容,监视、处决、搜查……太多了。

  祢虹本应该派出更隐秘老练的任务执行对象,他不可能不清楚宁丹臣会轻松察觉异样,却仍旧选择了笨拙的连慕青。

  宁丹臣在半梦半醒间并没有从连慕青身上察觉到杀意,对方也没有给他制造梦境,而是唤醒他,在夜深人静之时营造绝对安静的谈话环境。

  连慕青承担的主要任务只会是信使,可能还有部分后勤扫尾的工作。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雷声滚滚,漫长的黑夜完全包裹所有景象。宁丹臣翻了个身,耳边是连慕青的预言。

  连慕青的游戏档案里写着只有见到被预言对象,才能将唯一一次的预言说出口。

  他不清楚祢虹是否在监视刚才的场景,但把下属送过来恶心他,料想对方应当知道什么,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或者预言应验就是祢虹亲自动手。

  游戏助手在他的精神识海里沉默不语,海面没有一丝风浪。预言中的凋零与抹杀,无疑是针对夏玄与他。

  血光之灾。

  白日里连慕青暗示的那句话再次浮现,他抿抿唇,被反复告知在不久后就会死亡的未来并不会让他觉得愉快。

  他对死亡没有恐惧,却对固定的结局感到异常不爽。

  宁丹臣逆反心上来,所有的既定都要靠边站。

  **

  十一月份白昼的时间已经开始缩短,早上亮的也迟。

  张思逸爬上床早,也没拉宿舍窗帘,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直直落在连慕青身上,惹得他不适地眨动眼皮,费劲睁开眼睛。

  眼睛一睁开,他就感觉自己全身发冷酸痛,活像挨了打,坐起身后才发现他躺在宿舍地板上。

  他抬起头看看整齐的床铺,又看看隔壁床睡的正香的张思逸,满脸茫然。

  他记得自己是要找宁丹臣谈话,记忆却断在“忘记任务”这句话。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彻底断片儿了。

  连慕青痛苦地晃了晃头,便听到一旁传来道亲切和蔼的男声,还带着笑。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看见宁丹臣坐在书桌前,冲他笑眯眯地问,脸上的平光镜反射出一道锐利的光,吓得他打了个哆嗦。

  “你对我做了什么?”连慕青大声问道,宁丹臣伸出食指抵在唇上,是个噤声的动作。

  他压低声道:“还有人在睡觉,打扰室友休息可不好——以及,不要说那么暧昧的话。”

  连慕青面色铁青,被他噎到一句话说不出来。

  “我可没有对你做什么。”宁丹臣悠哉悠哉道,“是你自己从床上摔下去的。我们学校上铺的围栏做的一直不怎么样,你应该知道的吧?”

  连慕青没说话,戒备的姿态却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宁丹臣见他这副模样就知晓昨夜的预言他并不清楚,

  “不必这么戒备。昨晚我们可是聊了很多,我很感激你提供的帮助。”他对连慕青说,连慕青却像是听见什么魔鬼发言,惊恐地看着他。

  宁丹臣托着下巴,继续装模作样:“只是没想到你会如此慷慨大方,连你的联络——”

  “等等。”连慕青打断他,五官有些扭曲,“你为什么会知道?”

  猜对了。连慕青的预言是他无法自控的行为,进行预言的记忆他是缺失的。

  镜源种在现实里有专门的联络员,负责联通任务执行对象与游戏内,像是假于琛,能随时粒子化消失。

  宁丹臣的目光深沉,面上却没有暴露任何其它情绪,只是不断给开始焦躁的连慕青施压。

  “我为什么会知道?当然是你和我说的。”他坐在转椅上,轻巧地转了个圈。

  昨晚他休息得并不好,现下居然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他停顿一下,又继续说道:“只是没想到祢虹居然这么信任你,愿意让你出来做事。”

  面前的镜源种脸色发白,如同失去了希望般倒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的反应足够宁丹臣推出大多数的东西了,祢虹无法时刻监控现实,执行任务的镜源种也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多。

  而连慕青,大概在镜源种里的身份也算高的那一批。

  游戏助手早上清醒后围观了宁丹臣欺压小白菜的全程,照例在精神识海里鬼吼鬼叫。

  评价宁丹臣话大同小异,没有变化,总归概括来就是一个“恶劣”。

  宁丹臣把它丢进海里,物理禁言了。

  连慕青死死盯着他,眼里全是杀意,恨不得现在就摸出长刀把他杀了。

  “不要用这么凶的眼神嘛。”宁丹臣摆摆手,他是舟杨市人,不刻意控制的时候说话会暴露一点口癖,尾音轻飘飘上扬,听起来有点软。

  配上那张脸,整个人就是大写的无辜纯良。

  可偏生心肝全是黑的。连慕青昨天给他骗了一回,今天照例傻乎乎上钩,同个套路跌两次,脑子不带转一下。

  听见宁丹臣的话只能恨恨冷哼一声,将半化的利爪悄咪咪收回去,装作无事发生。他冷笑道:“你想要什么?”

  宁丹臣同个套路用两次,两次都能钩到鱼,还是觉得祢虹很有意思。

  这么好心送菜过来,不能吧?

  “你要和祢虹汇报什么,将话原封不动告诉我。”他的指尖一下一下敲着转椅扶手,连慕青用好了会是枚可靠的棋子,用不好——丢掉也不算费事。

  “我不可能——”

  “那就把祢虹的位置告诉我。”宁丹臣笑容灿烂,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和这个相比,上面那个要求是不是更容易接受了?”

  “并没有!”

  “那好吧,”宁丹臣手一摊,脚蹬地转回转椅,打开了电脑,“镜源种应该看虫族帝国的星网吧?毕竟和虫族有血海深仇,总归要掌握敌人动态才行。”

  他偏过头轻飘飘扫了连慕青一眼,语气也是同样的轻飘飘,甚至带了点玩乐性质:“这个时候他们看见有关镜源种东山再起的信息会怎么想呢——”

  尾音拉长,似乎在等待连慕青的话自动填上。

  连慕青当场就炸了,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热水。他艰难爬起身钳制住宁丹臣的手腕,五官狰狞道:“我同意了,前面的要求。”

  “作为交换,你不能将任何信息透露出去。”

  “这可不是交换。”宁丹臣掀了掀眼皮,抬手弹了弹连慕青的手背,“这是要求。”

  他动手弹的那一下力道不大,对连慕青却是而言重若千钧。他松开钳制宁丹臣的手,咬牙切齿道:“你是人类吧,为什么要帮虫族?”

  “你是小孩子么?还讲帮不帮这一套。”宁丹臣转了转手腕,挑眉看他,“在做某件事前,要有承担后果的意识。”

  “你们那位殿下有承担后果的觉悟,不巧的是,我也做好觉悟了。你总不能没礼貌地来掀棋局吧?”

  连慕青皱了皱眉,对他的话隐约有些苗头,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宁丹臣瞧他那个傻样就无话可说,啧了声后用特别慈爱的语气说道:“乖,想不出来别硬想,对脑子不好。”

  他和夏玄待久了,黑发雌虫和他的思维基本同频,一人一虫之间自有默契,解释都不用说太多。乍然对一个半天都反应不过来的连慕青,一时间有些心累。

  “少在那里装模作样!”连慕青的冰山脸完全没绷住,冲宁丹臣龇牙咧嘴怒骂。

  “你们俩干嘛呢?”张思逸顶着鸡窝头,睡眼朦胧地看着床下两位室友,懵懵提问。

  宁丹臣和连慕青谈话的声音越来越响,如今也没有梦境做加持,他被吵醒简直太正常不过。

  “没事,只是慕青半夜睡觉从床上滚下来,这会儿脑子大概有点不好使,发疯呢。”宁丹臣笑意盈盈对张思逸解释。

  张思逸当场就被吓醒了,掀开被子,哆哆嗦嗦套了个外套,就下床把连慕青一圈看过来:“连哥你没事儿吧?学校这床够高的。”

  他向来是个热心的人,连慕青又恢复成一张冰山脸,言简意赅道:“无事,不用担心我。”

  宁丹臣在一旁乐不可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疯狂抖动的肩膀,就是在偷笑。

  连慕青的眼里全是杀意,恨不得现在就把他给杀了。

  宁丹臣不光自己笑,还要分享给夏玄。

  他看了看时间,现在夏玄那儿估计是中午,也该到午休时间了,正好让训练一上午的小雌虫听笑话缓解缓解特训的心情。

  然而他的呼唤并没有得到回应。

  夏玄如今自顾不暇。

  作者有话说:

  幸灾乐祸宁丹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