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老天也拦着宁丹臣追问到底, 接下来的时间他根本没功夫和夏玄谈及战斗以外的东西。
异兽的攻击一刻也不带停歇,它就像不会疲倦的永动机,对可怜的军校生们施以威压。
夏玄带着宁丹臣迅速躲闪开异兽的攻击, 装备包剩余的一枚粒子炮发挥了作用, 远程投掷砸向异兽。
无奈高阶一级异兽都是铁皮铜骨, 一枚粒子炮根本不起效,甚至惹怒了异兽, 叫它的攻击愈发凶残。
宁丹臣被夏玄搂着,体验了一把天地颠倒的感觉, 整个人像是滚筒洗衣机里的猫, 又是炸毛又是犯恶心。
他不能使用精神力攻击,被夏玄勒着又不好拿武器, 一双潋滟桃花眼都黯淡无光,失去了神采,还要费尽心思在冷风与土雾中维持自己的形象。
夏玄战斗的身姿闪耀, 他没事干就会安安静静坐着欣赏。今天在最佳观众席, 但他只想跑。
地面翻滚的高阶一级异兽生了大约百对足, 头部呈现三角状, 顶部有两双眼, 全身覆盖深灰色的坚硬鳞片, 身体的中段是两对嶙峋狰狞的骨翅, 尖刺如同混乱的树枝那般横生, 骨翅之上覆盖一层薄膜。
宁丹臣的视线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夏玄空中翻跃飞旋的动作让他在看清楚异兽模样这件事上实在有心无力, 开了放大场面的光屏都不行。
两对骨翅半拢在异兽的背后, 看不出大小, 直至被这帮发动攻击的军校生惹怒之后, 异兽拱起脊背,像一座跨越海面的大桥,骨翅如同主塔与悬索那般彻底张开。
与他相比,虫族背后的骨翅只能算作虫崽玩闹的小玩具。
异兽抬高半身,在骨翅的帮助下直立。夏玄搂着宁丹臣,险险避开突出的尖刺,贴着其中一对骨翅的尖端飞过。
他眼尖,赛尔斯和楚瑛他们被击落了,若泽不知踪影,懦弱的默里老早就昏迷,掉落地点未知。
异兽光是从土坑中“站”起,就将他们一支队伍冲得七零八落,半空如今只剩他和诺艾尔。
还有快吐了的宁丹臣。
他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虚无缥缈:“夏玄,精神力……力场会耗费大量精神力,就算是高阶一级异兽也有耗空的时候。”
“力场会出现一刻波动,抓住时机在那一刻攻击异兽的精神识海,收束力场。”宁丹臣如同溺水的人一般,费劲伸出一只手滑拉光屏找资料。
游戏助手怕夏玄没命,也怕宁丹臣命丧黄泉,异兽现身的瞬间就对它进行了数据分析。
这只非自然情况诞生的怪物兼具异兽与战舰的特点,一只抵得上千军万马,攻击也非无的放矢,而是抓住机会,用巧妙的方式释放力量。
它明明是纯粹力量本身,居然生出了智慧将这份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夏玄咬牙挡下异兽的骨翅,右臂发麻连光刀都握不住。宁丹臣大吼道:“夏玄,放我下去!”
“我在这只会碍事!”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现在不能使用精神力帮夏玄忙,暂时又拿不出武器,就是单纯的阻碍,会影响夏玄发挥。
年轻的雌虫抱住他的力道,像是要把他融进骨血里。方才挡下那一击让夏玄的右臂肌肉撕裂,鲜血洇湿黑色作战制服,他咬牙道:“现在不行!”
下方异兽的攻击形成天罗地网,还有扰乱视线升腾的土雾,上方是精神力力场,他无法使用精神力形成屏障,将宁丹臣送到合适的安全位置。
异兽咆哮声中,夏玄似乎听见赛尔斯的鬼叫:“疯了吗!这只异兽怎么还会发射光炮!”
黑发雌虫瞪大双眼,身后的骨翅打颤。诺艾尔失去踪影,面对光炮的只剩下他和宁丹臣。
“真的疯了。”夏玄低声喃喃,对契索军事学院的疯狂感到震惊。
这种投用于战事的东西用在他们这群军校生身上真是大材小用,说不准在场所有虫的价值加起来都不如它一个。
现在他们直面战斗武器,一时间只剩下震撼。
宁丹臣忽地意识到不对,这道白光有问题,不仅是光炮那么简单。
光屏上信息模模糊糊跳出来,他只捕捉到了“精神力污染”几个字眼。
他攥住夏玄搭在他腰间的利爪,厉声道:“夏玄,闭眼!”
世界忽然陷入沉寂,只余刺眼白光,笼罩整片山林。
夏玄在这片白光中思绪忽然变得混乱,精神识海中花海逐渐枯萎,枯骨从地底浮现,鲜血从泥土中上涌。
到处都是异兽的嘶鸣。
下一秒,他又站在雪白的宫殿之内,上方传来恢宏的回音,他听不真切,唯有“夏初”二字最清晰。
场景再次转换,他站在十岁以前居住的房子客厅内,看六岁的自己搭着一副积木,将积木筑成高楼后伸出食指推倒,在废墟之上重复盖楼推楼的动作。
他头痛欲裂,尖刺似乎捅穿了他的眼球与大脑,不断重复愈合刺伤的环节。
混乱白光里,又传来夏初的指责。
“你诞生后我就该杀了你,怎么会有如你一般懦弱无能的雌虫!”
明明是你先懦弱抛下我离开!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夏玄只能听见如同污染般重复的噪音,他在幻境中面对枯萎的花海,鲜血乱麻似的缠在他身上。
他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记不起来,一切都开始模糊,所有的色彩混进一只桶里,变成污浊的黑。
世界颠倒变换,他脱离花海,进入了昏暗的宫殿卧室间。宫殿窗外是黑色雨夜,电闪雷鸣,暴雨咆哮。
他站在帷幕之后,眼前一片血雾,血雾前方,有只虫举起长刀,狠狠刺入了另一只虫的后心。
凶手抬起头,瓷白的脸上全是飞溅的血液,冲他露出诡异疯狂的微笑,犬齿上沾染血肉,手中的长刀鲜血淋漓,一滴一滴汇入下方尸体。
血液流淌成泊,暗色之中泛起诡异红光。尸体抬起流着血泪的脸,那双熟悉的桃花眼不含任何情意,只余怒火,薄唇张合吐出怨言,指责他的懦弱无能。
“你为什么要杀我。”
窗外雷电闪过,映亮宫殿一角,他看清了凶手与受害者。
那是他自己与宁丹臣。
他杀了宁丹臣。
夏玄颤抖着丢下不知何时到他手上的长刀,他的掌心全是从宁丹臣伤口中流出的粘腻的血,糊在肌肤上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他尝试用作战制服的下摆擦拭,鲜血却越擦越多,从他的指缝间流淌而出。
会给他递湿巾的宁丹臣倒在血泊中,望向他的双眼充满怨恨。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不是我做的!
夏玄想要对着他大喊反驳,双唇却像是上了胶水紧紧粘连,稍稍张开便会血肉模糊。
声带被切断,他说不出话,只能跌跌撞撞膝行到宁丹臣的尸体旁边,捂住后心伤口的手止不住发抖。
血仿佛流不干净,源源不断涌出,将他的制服洇湿。
伤口撕裂得越来越大,尸体在他的怀中蜷缩破碎,腐肉掉落红白相间,只给他留下支离破碎带着血肉的枯骨。
他突然很想吐,酸水从胃里涌上来,眼前是一片暗红,血腥气冲进鼻腔,让他抑制不住反胃。
耳边似乎出现幻听,他在自己的干呕声中听见宁丹臣的质问,听见夏初的指责,听见察来的羞辱,听见莱尔星十九区贫民窟那群雌虫的讥笑。
他什么都听见了,却又什么都听不见。
宫殿突然变得明亮,血雾枯骨,尸体腐肉统统消失了。
看不清脸的家伙坐在最高位的轮椅上,质问声空灵轻飘:“做了那么多错事,你为什么不选择赎罪?”
赎罪?
手里的血化作幽深的泥潭,所有不知何处的怨恨成了束缚他的枷锁,将他拖入泥淖。
周身是不停歇的指责,宁丹臣捧着他的脸,温柔地问他为什么不赎罪。
“犯了错就要道歉,你该赎罪的,夏玄。”
夏玄像是被蛊惑了,泪眼朦胧地看向宁丹臣。
“我有什么罪?”他开口质问对方,声音沙哑,“我有什么罪!”
他一字一句说出口,全身都在用力,松石绿的眼瞳死死盯住那张脸:“他不会那么和我说话。”
“绝对不会。”
夏玄是宁丹臣的最优先。
他低下头,肩膀不停耸动,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笑意,到最后几乎称得上放声大笑。
“宁丹臣”疑惑不解,还在尝试说服他拿起光刀扎进自己的心口,用血肉性命赎罪。
夏玄却从泥淖里抬起虫化后的左手,利爪毫不客气挥向“宁丹臣”,将那张俊秀的脸打成破碎的烂泥。
黑影从这具伪装的躯壳中脱离,宫殿最上方,白光围绕的身影发出沉重怜悯的叹息。
遥远距离之外,看完全程的祢虹关掉了光屏。
“殿下,就这么放他离开么?”神殿禁卫军总领莲沉将祢虹推出神殿,低声问道。
“污染失效,他逃出去也在情理之中。”
祢虹坐在轮椅上,抬起指尖接住飞向他的光明女神蝶,清透如琉璃的双瞳中浮现孩子般的天真,“就这样放他走也很好。”
“我想看看,蝴蝶还能不能再次飞起来。”
他弹动指尖,目送那只光明女神蝶飞向远方,最后在日光中燃烧成灰烬。
**
夏玄重新回到噩梦环绕的枯萎花海中,一道刺目白光伴随呼唤将他硬生生从黑暗中扯了出来。
“夏玄!”宁丹臣使了巧劲掐住夏玄搂住他的手臂,将他们的姿势对调,换成他搂住夏玄。
黑发雌虫喘着粗气,力气如同涨潮涌向四肢百骸,他挣脱幻境,神志一并回笼,视线落到一旁的宁丹臣身上,下意识将头埋在对方的颈间。
活着的,温暖的,有生气的,不是鲜血淋漓的。
他们几乎忘了这是在半空,用极其别扭的姿势拥抱。宁丹臣不知道夏玄在精神污染中看见了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抬起另一手放在夏玄的背上,哄孩子似的轻拍年轻雌虫的后背,口中念念有词:“全部都是假的,都是不作数的,没事了。”
夏玄紧紧抓住他后背的衣服,在他温柔的安抚中情绪逐渐冷静下来。
下方异兽蠢蠢欲动,队伍其他成员生死不知,气氛紧绷,现下算不得什么谈话的好时机。可夏玄情绪不好,天塌下来都得为他让路。
游戏助手大约猜测出宁丹臣在想什么,在他的精神识海里弱弱发声:“玩家请注意任务限定规则……”
“这玩意儿可不在比赛范围内,别拿它来要求我。”宁丹臣沉声道,几乎算得上威胁,“我劝你最好还是安分一点。”
不然我把你撕了。
游戏助手自动补全后半段话,机械身体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一只手,对着嘴巴的位置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借此告知宁丹臣自己绝不会多嘴。
史上最没尊严的游戏助手。
一次精神力攻击不成,异兽并不肯放弃。三角状头部的四只眼睛紧紧盯着相拥的宁丹臣和夏玄,精神力立场大幅波动,发出第二次的精神污染——
风忽然停了,时间静止,一切动静消失,白光再也无法前进分毫,硬生生停留在原地不动。
万籁俱寂,宁丹臣的双瞳呈现竖针状,隐隐闪过一丝红光,凶性十足朝那只异兽抛下极具威慑力的一眼,
他升起一道精神力构筑的屏障,搂着夏玄从半空降落,温柔细致梳理雌虫被汗濡湿的黑发。夏玄还埋在他的颈侧,身体微微颤抖。
“你在污染里看见了什么?”他贴在夏玄耳边问道,声音很轻,近乎气声。
夏玄仿佛听见了什么恐怖事件,惊得打了个哆嗦。
他对上白光后陷入精神污染,宁丹臣怎么呼唤都叫不醒他,甚至不能闯入他的精神识海将虫拉出来。
精神污染中的精神识海不予开放,他也就无从得知夏玄究竟看见了什么恐怖的场景,能让素来坚韧的夏玄害怕成这样。
“不愿意说关系,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什么都没发生。”宁丹臣轻抚他的骨翅根部,像是要将那绚烂的色彩完全记在心里。
夏玄还埋在他颈侧,摇摇头话音发闷:“不是……我……我杀了你。”
他语无伦次地为宁丹臣描述混乱的幻境,到最后只有一句委屈的“我没有杀了你”。
“是没有,要是有的话我坟头草都比你高了。”宁丹臣失笑道,毫不在意开起自己的玩笑。
他低下头,双唇擦过夏玄的发梢,抬手给小雌虫一个凿栗,“我活得好好的,不必那么担忧。”
“你没有错,也没有罪,少听他们废话。”他的手搭上夏玄的后颈,“再说了,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你是最优先,不要害怕,只管往前走。”
幻境里夏玄用来驳斥虚假宁丹臣的话,被他认真说出,在静止的时间里,如同宣誓般。
夏玄噗嗤笑出声,身体状态恢复稳定。宁丹臣摁住他的肩膀将他摆正,有些惊奇地看他唇角的弧度:“很少看你笑。”
黑发雌虫平时都是一副冰块扑克脸,五官稍稍移动都欠奉,拒绝给出任何弧度变化,露出笑容的时刻少之又少,更别提纯粹的笑颜。
宁丹臣对他稀有的微笑极其珍惜,上下打量都不够,还要切换镜头,远景近景中景都看一遍。
夏玄叫他看得脸发红,别扭地撇过脸不给看了,生硬地转移话题:“那只异兽要怎么处理?”
宁丹臣在后台修改数据静止时间,往下看,异兽的嘴巴张着,露出上下四排密布獠牙与黑黢黢的食道。异兽旁边是面目狰狞的诺艾尔,再往远处看是赛尔斯和楚瑛痛苦的表情。
就像是截图,刚刚好把所有角色最丑的模样截下来了,而他把夏玄拉到和他一个位面之中,脱离了时间的掌控,能随意行动。
时间静止有期限,他思索后说道:“我们去异兽体内解决。”
兼具异兽与战舰的特点,结合游戏给出的信息,宁丹臣并不相信怪物身体内部仅仅是异兽那么简单。
从外面无法攻击,精神力对抗也有限制,不知从内部入手,进入怪物体内进行大战。
夏玄应了声好,牵住宁丹臣的手直直往异兽口中飞去。
“好恶心。”异兽口中味道并不好闻,腥气很重,就像是有死鱼死蟹的厨余垃圾放置十天后混合泔水的味道。
宁丹臣摸出两个防毒面具,一个给自己戴上,一个给夏玄戴上,顺便释放精神力包裹住他与夏玄,免得顺着异兽食道滑落时,身上沾满恶心难处理的黏液。
他大少爷出身,生活喜好算不得挑剔,真叫他睡大街他也能睡。但不讲究归不讲究,一定要舒服,在细枝末节上很会吹毛求疵。
现下能用精神力挡开脏兮兮的黏液,就算浪费他也会做。
夏玄憋屈地缩在精神力保护罩里,低声问他:“直接滑下去也没关系。”
他活的粗糙,倒不在意这些。
宁丹臣侧过头看他,一脸严肃:“黏液会粘在头发和衣服上,很难处理,再加上黏液有毒素,我并不希望出去后我们两个成了筛子。”
他说粘头发会脏夏玄并不能感同身受,提及黏液有毒,这只生活粗糙并不精致的雌虫瞬间明白,点头认可了宁丹臣奢侈用精神力开保护罩的行为。
异兽内部像是看不到尽头,宁丹臣与夏玄不停下滑,许久后才触到底停止坠落。
脚下并非想象中的柔软触感,而是坚硬的地面。
异兽的身体内部真的安置了一艘战舰,他们正站在战舰的外围甲板上,往后看是鲜红跳动的异兽内壁。
“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宁丹臣环视四周感慨道。
在一只巨型异兽身体里安装战舰,将异兽的精神识海与战舰相连,简直是天生的战斗机器。
他很难不想到过往看过的机甲类作品,将人的神经与甲胄连接,发挥出甲胄的最大威力。
和当下异兽与战舰的组合有异曲同工之妙。
战舰上干干净净,又戴了游戏系统特制的防毒面罩,异兽体内的毒气并不会妨碍到行动。宁丹臣解除他和夏玄身上的精神力防护罩,走向战舰入口。
舱门处于上锁关闭状态,秘钥纹膜全部缺失,夏玄在战舰上寻找线索,宁丹臣则在精神识海里和游戏助手交涉。
机械虫形象的游戏助手移到他的瞳孔之中,对着上锁状态的舱门解析,好半晌后才憋屈地说:“最初几道密门的解锁方式是秘钥和纹膜,但最后一道锁的钥匙是血液,游戏系统无法解析。”
这艘战舰的加密方式超出了科技的范畴,牵涉到血液问题,宁丹臣没有提供血液样本,已经不是游戏助手能够解析的领域。
要想进入战舰内部切断与异兽间的精神连接,只能由宁丹臣和夏玄自行处理。
“你们的游戏设定里没有说明吗?”宁丹臣在精神识海里问道。
机械虫的表情在生产时已经固定好,此刻他竟然在它的脸上看出为难与尴尬的神情。
游戏助手磕磕巴巴道:“游戏也不是我们能全权掌控的……”
宁丹臣叹了口气,虽说早就知道游戏助手作用有限,还是免不了对这个筛子游戏的无奈:“你们游戏烂成这样,收入在哪儿?之前的那些玩家有没有对氪金表示出想法?”
游戏助手的机械眼盯着他,在诡异的沉默之中,宁丹臣读懂了他的意思。
游戏最大的收入来源,是宁丹臣这个被夏玄蒙蔽双眼的冤大头。
小助手的嘴巴动了动,还没出声就让宁丹臣堵了回去:“不用说了,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他思索过后又对它说:“你先把前几道锁解了——对你们的重氪玩家好一点。”
游戏助手委屈巴巴解锁去了,舱门咔哒一声响,露出最后一道锁。
宁丹臣凑近看舱门左侧的血液槽,问道:“我要是随便放血进去,会发生什么?”
小助手诚恳道:“你会被炸飞。”
“这个玩笑可没有意思。”宁丹臣直起身子,撇撇嘴说。
甲板上,夏玄将四周全部检查过后,对宁丹臣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
男人指指血液槽:“前几道都解开了,就剩最后一道,要用血。”
“血液放错了,我们估计就得交代在这。”
“血液?”夏玄皱了皱眉,“什么线索都没有,怎么知道是谁的血液样本。”
宁丹臣伸了个懒腰,不着痕迹揉了揉后腰——夏玄先前勒得太紧,他总感觉腰间肌肉拉伤了。
他随口道:“那就随便输入一点血,把战舰引爆,让异兽和战舰同归于尽,我们迅速躲进安全卧室转移位置。”
他算了算,主线任务游戏助手先前发布了两个,一个是找到夏玄精神力问题的原因,并帮他将精神力恢复到C级。
精神力问题的原因很显然是夏初为了保护夏玄,以及一种历练。
至于恢复到C级,小雌虫甚至超额完成任务,直达A级,还能自由控制虫纹扮猪吃老虎。
二是帮助夏玄在联合军事训练中夺得前十名,暂且没发完成。
第一个任务超额完成,奖励到账安全卧室的使用时长会增加,他和夏玄只要在安全卧室里争取到那一段时间的机会就行。
之后再转移到安全区域。
夏玄问:“那诺艾尔他们呢?”
“这艘战舰等级序号不会低于二级,与高阶一级异兽一同爆炸,其威力至少能毁掉一整个可索星。如果引爆,除了我们,可索星上的其他公民都会死。”
帝国战舰依据威力与毁灭程度进行登记,等级越高杀伤力越高,这些在基础教育时期的课本里都有说明。
夏玄看着性子冷淡,设定里说他冷心冷性,不通情理利益优先,但宁丹臣知道他其实是个情感细腻的雌虫,感情要远比其他雌虫充沛,只是不愿意表达出来而已。
他与夏玄不同,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对虫族帝国没有归属感。
从最初到现在,包括察来的事件也一样,他从来就没有将除夏玄以外的任何角色放在心上。
夏玄是最优先,宁丹臣只保证夏玄能够安全活下去就够了。
NPC的死活关他什么事?
他极其冷漠地想到。
那一刻,他和夏玄相对而立,一道昏暗的光切分了他们之前的位置,他站在阴影中,不发一言,神情难辨。
夏玄站在亮处,望见了宁丹臣平静的神态。
他很少,或者说相见以来从未见过宁丹臣那副冷漠的神情。
其实那远称不上冷酷,那双桃花眼里依旧带了点笑意。只是他见惯了对方温柔的双眼,一时间竟无法适应。
夏玄不可避免想到幻境之中那双顶着宁丹臣脸的尸体,对他露出冷漠怨恨的表情后化作了腐肉枯骨。
在安全卧室里吃过的病号餐仿佛在胃里打架,绞痛传入大脑,喉间压抑滞涩,他克制不住反胃恶心的念头,扶住防毒面罩干呕。
胃部的绞痛又逼迫他弓腰。
视野发白,眼前似乎出现杂乱无序的光斑。他手脚发麻,呼吸不再受控制。
他的状态实在不对劲,宁丹臣踏出暗色,一脚踩上亮面,将夏玄揽进了怀里,担忧几乎满溢出来,急促问道:“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想到什么了?深呼吸,把呼吸放缓,慢慢来,不要心急。”
“刚才的方案我随口一提欠考虑,是我的问题,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你先放缓呼吸,呼,吸,呼,吸……对,就这样慢慢来……”
他的声音平缓低沉,夏玄强制压下急促的呼吸,放慢呼吸频率,却仍旧透不过气,全身无法控制地发抖。
宁丹臣放出精神力,摘下了他脸上的防毒面罩,抬手捂住他的口鼻,将他揽进怀里,反复说安抚的话语平复他的心情。
十几秒后,夏玄的过呼吸症状才好转,双手冰冷全身发软缩在宁丹臣怀里。
他看似从异兽的精神污染里逃了出来,实际上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加上先前与异兽战斗耗费了太多体力与精神力,前几天与高阶异兽厮杀的重伤也才愈合不久,身体总归不在巅峰状态。
与宁丹臣陷入一时的沉默将那点紧张焦虑全部勾了出来,精神污染里见到的幻境直接将他卷进应激状态,出现过呼吸的症状。
宁丹臣将他揽进怀里,手掌扣在他的后颈,掌心的温度传达给他,放松他过度紧绷的情绪,另一只手则揽着他的后腰。
他没有说话,连呼吸声也刻意放轻,为了给夏玄一个完全安静的环境放松。
片刻后,雌虫才脱离无力的状态,从软弱中挣脱。他的眼尾还留了点红,双颊则是宁丹臣捂住他口鼻留下的红痕。
他一天出现两次症状直接把宁丹臣吓到了,玩世不恭的外壳完全没绷住,夏玄缓过来之后他几乎是手忙脚乱把雌虫放出怀抱。
确定小雌虫没问题后,黑发青年彻底松了口气,举起双手做向夏玄做投降的动作:“我道歉,是我的问题,你刚刚真的吓到我了。”
夏玄咳了咳,他又紧张兮兮盯着,生怕出现第二次过呼吸的症状。
“没事了。”夏玄重新将防毒面罩扣在脸上,“只是又想到幻境里的东西了。”
他的眼神躲闪,刻意不去看宁丹臣,走到战舰的舱门前,低头去看血液槽。
先前的意外状况让一人一虫都没有认真去观察血液槽的形状,如今气氛尴尬,正需要一个由头转移注意力,便纷纷观察起舱门来。
宁丹臣看了半天,缓缓道:“这个形状,像不像蝴蝶翅翼?”
夏玄半蹲,平视血液槽,根据他的猜测仔细辨认:“是很像。”
“蝴蝶要素出现过多了啊。”宁丹臣说,“夏小玄,你们家不会有什么神秘的来历吧?”
夏玄摇摇头,他的精神力突破禁锢后一些模糊的记忆也逐渐恢复,但关于种属问题,夏初的确没有和他提过。
“雌父只和我说过,我想要觉醒,就必须破茧。这算一个来历么?”
“蝴蝶的必经之路。”宁丹臣说。
夏玄将手放到血液槽上,试图通过抚摸纹理的方式找到一点线索。
很显然是徒劳,唯有指尖传来一点刺痛——
“夏小玄。”宁丹臣的声音显得有些干涩压抑,“血流进去了。”
黑发雌虫看着自己放在血液槽上的手,不知何时舱门上冒出了一根针,刺破了他的手指,几滴鲜血流出,落进了血液槽中。
夏玄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宁丹臣,后者冲他尴尬地眨了眨眼。
宁丹臣:“……”
夏玄:“……”
刹那间宁丹臣反应极快揽过夏玄的腰,将雌虫带离舱门前,精神力屏障迅速开启,光屏中连进入安全卧室的通道都准备好,能在瞬息逃命。
血液落到尽头,与某种深蓝色的液体相混合,冒出沸腾的气泡,溶液的颜色缓缓变成了紫色。
咔哒——
料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气压收束后,舱门在冷风中缓慢开启。
宁丹臣与夏玄面面相觑,显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状况。
舱门彻底开启,露出战舰黑暗的内部,宁丹臣松了口气道:“看来不用一起死了。”
“为什么我的血……有用?”夏玄还在发懵中,一艘出现在高阶一级异兽体内的二等以上序列战舰用他的血能开启舱门。
这种情况下不是惊喜,完全是惊恐了。
宁丹臣解开精神力屏障,从背包里摸出一只手电筒照亮战舰内部。
“里面暂时没什么危险,先进去吧,这个问题在里面找找线索。”他抓住夏玄的手腕,拉着小雌虫一同进入战舰。
宁丹臣说:“先去主控室,异兽与它精神力的连接设备应该都在那。”
夏玄借着手电筒的光去找电源,以便能打开战舰的照明设备。
卡明莱的战舰大多是等级序号三级,三级以上的战舰被军部严格把控,民间根本不可能见到。
军事学院的课程教授也很少会对二级战舰进行分析,最多粗糙地提一提基本构造。
夏玄摸索半天没找到,最后是宁丹臣在舱门入口处发现的。
他手里拿着一张通用身份卡,在明亮的战舰内部,对着夏玄晃了晃。
黑发雌虫沉默不语,跟在他后头去主控室。
这艘战舰内部设施保存良好,根本没出现想象中蛛网遍布的废弃模样。
宁丹臣关掉手电筒,和夏玄沿着走廊经过乘员舱走到尽头。
普通军雌的宿舍在战舰前舱,而高级军官的宿舍则在战舰的尾部。
宁丹臣和夏玄进入舰舱前经过的是普通军雌的宿舍,如今到升降梯前,两侧便是高级军官的宿舍。每扇门紧闭,上方挂着军官的姓名。
“沉霄……”夏玄脚步慢慢停下,站在一间宿舍门前,低声念出门牌上的名字。
宁丹臣正在输入升降梯的秘钥,闻言头也没回道:“长星之战那个?”
“对。”夏玄应答。
沉霄,赫格拉斯帝国最负盛名的战神,一生未有败仗,无数军校生眼里的榜样与梦想。
虫族好斗也善战,却没有多少虫能担得起战□□头,沉霄就是其中之一。
不光是因为长星之战彻底驱除镜源种,控制了镜源种造成的精神污染。
还有他曾以一己之力扫荡了帝国半数以上的密林,将难以处理的高阶异兽斩杀了大部分。
不仅为帝国提供了和平生存环境,同时也为研究院的科研活动和军事学院的教学内容增添大笔宝贵资源。
他是赫格拉斯帝国当之无愧的保护神。
只不过英年早逝。
夏玄望着写了“沉霄”的名牌发呆。他身为军校生,怎么可能不憧憬沉霄。
宁丹臣停下输入秘钥的动作,走到他身边问:“想要去看看吗?”
黑发雌虫有些局促地说:“不了。时间紧,还是先去解决精神力连接的问题。”
宁丹臣挑了挑眉:“为你争取几分钟参观偶像过往虫生的时间还是可以的。”
他们在战舰内部探索的时间对异兽和其他军校生而言其实是静止状态,但时效有限,已经是他权限内最高时长。
不过再挤出一点时间也不算难事。
“虽然不清楚这艘战舰为什么会出现沉霄生活过的痕迹,不过迅速看一眼没问题,进去之前和他先说道歉也不算冒犯,对吧?”
他晃晃万能身份卡,在金属门上刷了一下,滴的一声,门开了一条细缝。
“看看吧?”宁丹臣蛊惑似的说,“我也很好奇。”
他把夏玄的性格吃的死死的。小雌虫有时拉不下脸,他就自动给虫台阶下,还顺带铺上红毯,很是贴心。
宁丹臣甚至朝门做了个请的动作。
夏玄在他的鼓励下推开了那扇门,小声念了句“上将冒犯了”,就进入了房间。
宁丹臣跟在他身后,替他按下房间内灯光的开关。
昏暗的宿舍登时明亮,不远处的书桌前,一个陌生背影对着他们,发出了僵硬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宁丹臣,一天把老婆吓到两回的男人。
虽然第一回他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