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红。头晕。乏力。

  无意识地咕哝, 字不成句,吐出一串泡泡来。

  小人鱼看起来不太像疾病,倒是像……喝多了。

  可两人都没有接触过任何饮品, 埃里希还特意让他别吃那款含有微量究竟的树桩小蛋糕。

  那麦汀汀究竟为什么醉了?总不能因为漩涡里的水质不同吧?

  埃里希暂且不去纠结源头, 先处理当下的情况更重要。

  他常年纵横商场,应酬的场合比在家吃饭都频繁, 见过的醉酒的人数不胜数。

  当人的理性被酒精蔴痹之后, 做出的所有事都是出自本能和本心。

  失去礼貌的缰绳后丑态百出, 埃里希早就见怪不怪。

  关键是, 他见过许许多多的醉鬼,却还是头一回见到……醉鱼。

  怎么听起来有点好吃。

  眼下他抱着怀里的小人鱼往客房走, 轻飘飘的重量叫人心惊, 很难相信是一个已经成年的雄性。

  不仅轻飘飘的, 还软绵绵的。

  埃里希禁不住想,人鱼难道没有骨头吗?

  麦汀汀的意识已经有点儿混乱了, 一会儿喊哥哥,一会儿喊妈妈,一会儿喊啪叽。

  刚见面的小人鱼怕生且害羞, 后来要贴贴、还要陪着睡觉,粘人的性格已经藏不住了。

  此刻喝, 不,吃醉了以后, 更是将那股无意识撒娇的劲儿发挥到了极致。

  生活在深海的人鱼族皮肤原本都是冷白色, 而且非常薄,血管涌动的热量直接反映成粉色, 让他看起来极为……可口。

  醉意让麦汀汀的体温有明显上升, 小人鱼的双臂环着人类的脖颈, 还不停地蹭来蹭去,试图缓解那种陌生的、不知从何而来的躁动。

  后果就是让躁动从麦汀汀的身上传递到了埃里希。

  他在他怀中不安地扭来扭去,好几次胳膊和手掌都打到了埃里希。

  人鱼的手指间长着半透明的蹼,碰触到的质感滑腻腻的。

  若是让任何一个以前认识埃里希的人见到这一幕,都要为少年捏一把汗——要知道,西奥多大家长可是有“暴君”的名号的。

  然而埃里希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麦汀汀绯红的小脸,自言自语道:“还是小孩子。”

  从泳池到客房几分钟的路,生生走了二十分钟才到。

  埃里希把醉鱼放在床上,摸了摸他汗湿的长发:“睡一觉吧。”

  其实船上备着解酒药,然而埃里希现在都无法确定他究竟是对什么成分敏感,还是别轻易再吃人类的药,以免出大问题。

  刚才回来路上,醉鱼窝在他怀里,脑袋一点一点的,看起来已经困得不行了。

  这时候放到床上,却又精神起来。

  小人鱼在床上打了个滚,趴下来,托着腮,笑眯眯地:“人类先生!”

  醉了连声线都有所改变,不再是那种清凉的少年音,反而有种不自觉的酥软,黏腻的尾音微微上扬,勾人得很。

  埃里希像哄小孩子一样看他:“怎么?”

  “陪我睡觉吧。”小人鱼眼巴巴看着他,蓝眼睛里雾蒙蒙的,像是醉意,又像是水汽,“可以吗?”

  ……怎么又是这个。

  埃里希的领地意识很强,不喜欢和人分享,包括同床共枕。这也是为什么他直到现在这个年龄仍然是单身,甚至没有过任何性经验。

  或许是生死改变了他的想法,或许是困在静止的时间中什么都不重要了,又或许只是因为小人鱼比别人都特殊,他竟然对这样的请求不再感到抗拒。

  埃里希心中一凛。

  对另一个人放松警戒心,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尤其对方还是个他完全无从做背调的、甚至不是同一个物种的存在。

  他想到一些传说,海妖塞壬会诱惑路过的水手,用歌声或是美貌,将他们引诱入自己的圈套。

  他不确定海妖和人鱼之间有多大差别,麦汀汀的美貌是显而易见的。

  难道自己被诱惑了吗?

  埃里希·西奥多一向心志坚定,并不愿承认自己的动摇。

  他迟迟没有回应,床上的小人鱼倒也不着急,又翻滚了几圈。

  原本铺得整整齐齐的床单皱得不成样子,连精心装饰的床旗都被他的尾巴扫到了地上。

  看起来就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那什么似的。

  埃里希抱臂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

  麦汀汀现在换成了平躺的姿势,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甩着,悠悠闲闲的,心情挺好。

  可能太好了,唱起了歌。

  无论是童话,还是影视文学作品,包括各种民俗传说中,人鱼的歌声都是天籁之音。

  埃里希听到他开口时,下意识屏住呼吸,对难得一闻的听觉盛宴以表尊敬。

  然而现实很快打破了他的幻想。

  其实人对于自己没听过的旋律定性为跑调是一件相对少见和困难的事,但麦汀汀……

  根本没有调。

  上一秒还在小河淌水,下一秒已经直冲马里亚纳海沟,再下一秒又狂奔在大漠中。

  完全不成旋律,想到哪唱到哪。

  偏偏他的声音还真如所有想象中的人鱼歌喉那样空灵动听,外加一些本人气质上的柔软,飘飘忽忽如云端之上,又叫人厌烦不起来。

  显然,歌手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跑调,唱得颇为投入,还挺陶醉。

  脸上带着熏熏然的红晕,一会儿盯着天花板,一会儿仰头看见埃里希,笑得更灿烂了。

  也唱得更七上八下。

  埃里希:“……”

  尊贵的人鱼王子都跑调成这样,这个以歌喉为傲的族群还能后继有人么?

  他默默祈祷麦汀汀那个兄长能唱出正常的旋律。

  但起码可以确定,这条小人鱼绝对不是海妖。

  这种唱歌水平根本拿不出手去蛊惑人心吧!

  埃里希从小被当做西奥多家族的继承人培养,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其中也包括音乐。

  一般有较高专业素养的人,对本专业出现的瑕疵都很难忍受。

  听小人鱼唱歌实在是有点儿折磨人,埃里希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捂住他的嘴。

  “……!!”

  唱得好好的突然被强制静音,小人鱼无措地看着他,圆圆的蓝眼睛蒙上一层水汽,即便在海水里仍旧湿漉漉的。

  那眼神无辜又纯真,就好像埃里希做了什么欺负他的事情一样。

  埃里希总不能说我不想听你跑调,只得松开手,改为梳理了一下他卷卷的额发:“你不晕吗?”

  “晕……?”

  小人鱼跟着重复。

  “不晕。”

  他自己回答自己。

  眼睛里都快冒金星了,还不晕呢。

  埃里希抱起醉鱼,往旁边挪了挪,然后自己躺在另外半边:“我陪你。现在能好好睡觉了吗?”

  麦汀汀眨了下眼,好像看明白他在做什么需要时间来反应。

  几秒种后,明显的笑意扩散在唇边:“嗯!”

  他像第一次那样,双手抱住埃里希的胳膊。

  第一次觉得丧尸的体温太低了,这回因为自己身体燥热,反而极需这样一块冰来降温。

  不仅是手臂,小人鱼的尾巴也贴上来,恨不得整条鱼都黏在埃里希身上,脸也蹭啊蹭,嘴唇滚烫。

  埃里希本就鲜少与他人有握手以外的肌肤接触,更别说这样被缠着。

  他是死去了,但没完全死去。

  有些重要的器官,仍然活着,比如用来思考的大脑,比如五感。

  也比如……

  埃里希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接着用手指戳了戳小人鱼的脑门,后者雪白的皮肤留下鲜明的红痕,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

  “……只用胳膊抱着我就好了。”埃里希一字一顿,“适可而止。”

  他的语气里并没有责怪,但小人鱼还是感觉到里面的为难。

  他可是人鱼族最体贴乖巧的小王子,当然要尊重别人的意愿呀。

  因此,即便麦汀汀真的很想和埃里希大幅度贴贴,还是乖乖把鱼尾挪开。

  但上半身依旧紧紧挨着。

  皮肤温热、柔软。

  咫尺之遥,如此生动。

  既然对方已经退让,埃里希也不能步步紧逼,唯有保持神经紧绷。

  直到醉醺醺的小人鱼昏沉沉睡过去,还打起了小小的呼噜。

  人鱼的呼噜不是声音,而是泡泡。

  他每一次呼吸,都会有一串细小的泡泡冒出来。

  有几个飘到埃里希眼前,他抬起手戳了下,泡泡化成晶亮的光,很快消失不见。

  “人类先生……”

  小人鱼忽然叫他。

  埃里希一动,低头发现少年并没有醒。

  是在说梦话。

  梦见自己了吗?

  他有些好奇。

  梦里的自己是什么样?

  小人鱼又呢喃着什么。

  埃里希不得不低下头,才能听清。

  “您好帅呀!”

  连梦话的赞叹语调都是如此真诚。

  埃里希:“……”

  他很难阐释此刻那种心脏柔软成一团棉花的感觉代表着什么意义,摸了摸小人鱼的长发:“……谢谢。”

  接下来的时间,并不需要睡觉的丧尸先生进入了冥想状态。

  这是埃里希一直以来修炼自己、磨炼心智的方式,大多用在被外界纷争扰乱时清醒和安定。

  自从这条小人鱼闯进来之后,他需要冥想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为他人心乱,这可不是个好征兆。

  他一旦进入冥想状态,外面就是天打雷劈也无法惊动。

  等到埃里希自己从冥想中结束,竟然和上回对调,他才是被留下来的那个。

  旁边的床铺一点儿有醉鱼睡过的痕迹都没有,要不是床旗依旧丢在地上,埃里希都要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门也是开着的。

  他走到外面,左右看了看,走廊很寂静。

  直到一道银蓝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划破他面前的水域。

  不是麦汀汀又能是谁呢。

  原来醒酒之后能游得这么快吗?

  埃里希仔细一看,小人鱼并不是独自一鱼,而是在追逐着什么嬉戏,笑声传了很远很远。

  那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是谁呢?

  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