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宫林闷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你究竟是谁?你怎么查到的宫家?”装作冷静沉稳的声线下掩盖着心底的慌张。

  施珐易并不打算回答宫林的问题,只有未知才更让虫恐惧。往常在摩斯科特面前温驯的侧颜显得有几分凛冽,下颌线锐利又不近虫情。

  或者说。这才是施珐易作为星盗团长的真实一面。

  游走在星球之间,那么多魑魅魍魉都被斩于施珐易的机甲之下,凶残的一面只在摩斯科特面前收敛了。

  施珐易并不认为他有义务解答宫林的疑问,不是谁都值得他去解释,何况一只情敌虫?

  收回踩在宫林身上的脚,施珐易下线前重复了一遍,“记住,不要再烦首领,让他不自在。”

  其实还有很多摩斯科特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昂利斯公爵怎么这么轻易放过他,没有多做纠缠?

  施珐易暗地里一直在给昂利斯家族找麻烦,让昂利斯公爵焦头烂额、应接不暇,哪里还有空管摩斯科特?

  只是摩斯科特当时的酒会是一只虫去的,施珐易就没打算让殿下知道他背后做的事。

  下线之后,满怀心思的摩斯科特,莫名感觉睡意浓重,躺下后很快就沉沉入睡。

  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经历过的每一世都在眼前播放了一遍。

  幼年时的等待与欺凌、长大后的冷漠与不幸。

  每一次的英年早逝真的没有他的顺势而为嘛?虽然运气也是真的不好。

  与星海的美丽齐名的,是它的危险。摩斯科特不知道嘛?是偏向虎山行。

  当上一世结束他生命的行星爆炸将他身体消融的那一刻,摩斯科特清楚听到了一个漠然的机械化声音。

  每一个字都像是生锈的齿轮挤出来的。

  “第八次任务失败,准备第九次时空回溯的机会,耗时200年。”

  亮到极致的白光之后,像是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百年那么长的寂静。

  摩斯科特看见了一个开着机甲、跌跌撞撞的身影。

  机甲很新,设计很眼熟,还带着他的logo,是他上辈子给施珐易设计的那款。

  可是这歪歪扭扭的走路姿势,真的不像是星盗团长的水平,就像是刚学会走路的虫崽。

  机甲上的保养做得非常到位,恶劣的宇宙环境不能在机甲外壳上留下一丝痕迹。金属的色泽冷感十足,在光线下显现出新奇的设计曲线。

  机甲的驾驶舱打开,从上面跳下来一只雌虫,展开了身后的骨翼,没有佩戴任何的防护用具。

  转过来的时候,摩斯科特看清楚了雌虫的脸,施珐易。他几乎认不出来这和记忆里是一只虫。

  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是宛如一张白纸的空白。

  施珐易不断地张望四周,不顾及刚刚爆炸残留的余风,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痕迹。

  周围的空间回荡着大声的呼唤:“殿下!殿下!你在哪里!摩斯科特!摩斯科特!”

  清亮的声音渐渐沙哑,到后来施珐易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嘴巴固执地张合着,只有血迹从唇角滑落,隐约能看出“殿下”的口型。

  身上到处是细细碎碎的裂口,一道风就在皮肤上一道痕,喉咙深处已是血肉模糊。

  施珐易抽搐一阵,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双手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

  那一刻,摩斯科特想上去抱一抱他。

  可惜他们不是相隔一个梦境,而是一世的光阴。

  又飞来了几具机甲,从机甲里跳出来几只全副武aa装的虫子,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施珐易。

  想带动施珐易,可施珐易的脚像是生了根,扎根在这荒凉星海。

  “团长,先回去我们穿上护具!”

  “团长,摩斯科特殿下的生命波动真的在这里消失了,虫死不能复生。”

  “团长,你不考虑自己,摩斯科特殿下的虫崽你总要考虑一下!”

  空白的白纸上渲染了浓重的哀色,那么高大的身躯一瞬间如同琉璃般易碎,好像一推就倒。

  施珐易没有顾及动作间拉动的伤口又溢出血液,勉强做出了几个口型:“我再陪陪殿下。”

  睁大的金色眼睛里写着:风还没有带他走远,让我再多待一会儿。

  硕大的泪珠从施珐易的脸上不断落了下来,划过纵横交错的新鲜伤口,混入无垠的宇宙。

  看到团长落泪的雌虫没有胆子再劝。

  几只虫想给施珐易戴护具,施珐易婉拒了,他就这样沉默地站在星海中,直到最后一丝炽热的温度都散尽。

  爆炸的余风全部溜走的时候,施珐易的生命也从此定格在过去。

  施珐易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恋恋不舍地回望一眼,挥动骨翼上了机甲,驶离这里。

  摩斯科特以为梦境应该都结束了,然后看见每过一年,施珐易就会来一次,静坐一天,带着一捧红玫瑰。

  施珐易脸上的威严渐重,金黄璀璨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光彩。正装笔挺,拿着红玫瑰的时候,他像是回到过去,唇角竟勾出笑意。

  然后一年过去、两年过去、十来年过去?这里恢复了从前的岑寂,没有虫的到来。

  摩斯科特知道,不是施珐易不想来,应该是他也死去。只要一息尚存,施珐易爬也要爬来赴这一场没有约定的约会。

  梦醒了。

  摩斯科特猛然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大亮,那是一个梦境。

  一只手抚上心口,摩斯科特感受到了压抑的、闷闷的情绪在涌动。

  那是真的,那是上辈子的后来。

  毫无缘由,摩斯科特坚信这个念头。就和他诡异的重生一样无厘头。

  “第八次任务失败”?他有什么任务?摩斯科特头都快想裂了也想不起来。

  千思万绪缠在脑子里就是理不出思绪,摩斯科特决定暂时放过自己不去想。

  光脑有一个三十多分钟之前的信息:“殿下,开采矿中遇到了一些问题,我去处理一下。”

  摩斯科特出来,屋子里果然只剩下月芮一只虫,施珐易出门了。

  “月芮,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月芮修剪屋梁上垂挂盆景的动作一顿,放下工具,擦了擦手。

  今天这一遭,他躲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