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 在场的人,包括沈羿在内,全都沉默了。

  李浮尘和秦不悔初始只觉得怎么会有人说话这般狂妄——哪怕再色胆包天, 也不可能生出将一个天下第四的宗师级高手强取豪夺带回魔宗的可怕想法。

  但是一想到此人是裴擒陌,就觉得一切甚是合理。

  因为从方才的举止行为上来看,这魔头显然与常人脑回路不一样啊!

  居然还用保护一个孩童来作为筹码——所有人都知道,当初在清鸿峰上比试时,两人双双坠崖, 不管裴擒陌方式有没有失误, 沈羿既然能与他打成平手, 就足以说明二人的武功不相上下, 裴擒陌能做到的, 沈羿自然也能做到。

  所以此人不仅口气狂妄, 还有点自不量力!

  沈羿长叹了口气:“能否换一个条件?”

  裴擒陌抬头, 用那如深潭般的瞳孔静静凝望着他,低低说了两个字:“不能。”

  沈羿感觉自己快被那幽深的瞳孔吸进去, 他不得不承认, 这个人生着一张很漂亮的脸,可以令世上无数男男女女为之倾倒疯狂。

  这跟世不世俗无关,凡是长了一双能用的眼睛, 就会不可避免地对美丽的事物趋之若鹜,何况对方还是世间少有的才貌双全之人。

  可人长得再漂亮, 也不能过于为所欲为。

  沈羿眸子渐渐冷了下来:“裴擒陌,萧睿是你带来的, 你就要负责他的性命安危, 若你执意与我谈无礼的条件,那我只能与你不欢而散, 亲自出马保他。”

  正当他以为两人的交谈要结束的时候,裴擒陌唇边勾出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魔君反捧住他的脖颈,拉近距离,用只有他一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找到萧睿的时候,为了捉住他,令他闻了一种毒药粉,这粉无色无味,时间久了,会渐渐夺去他的神智,若是三日不吃解药,便会毒性大发,成为痴傻。”

  沈羿的眸子渐渐睁圆了。

  裴擒陌最后低低强调了一句:“解药在我身上,我知道你表面利用这小童,其实并不想害死他,若想要让他平安无事回去的话,你只能依靠我。”

  李浮尘发现,沈羿再站起身时,脸色苍白得像腊雪,神色像是听见了什么震惊的消息,久久不能回神。

  由于不能杀了裴擒陌,他只能一面看着沈羿受欺负,一面看着魔君得意。

  冒出青筋的手臂未等行动,就被秦不悔握住,对方低声入耳:“李道长,冷静,我师父虽然表面什么都没说,但是他一定不会任凭这个魔君为所欲为的,眼下还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李浮尘印堂发青:“我等不及了,照这样发展下去,你师父恐怕就要被拐进那个魔宗扒光吃进肚子里了,不如这样,你和我可以一起制服这个魔君,我们……”

  话到一半,一声闷响传出。

  这响声持续时间很长,连同地面跟着起起伏伏,像是快要塌了。

  可是方才的声音并不是爆破的巨响,沈羿觉得这动静实在是不像被炸出来的。

  接着,不止地面,就连墙壁中间都突然裂了一个缺口,渐渐地,就像是裂谷一般,墙壁连同地面都朝不同的方向分裂重组。

  他下意识护住怀中的萧睿,转头看见秦不悔脚下的地面与他们彻底分割开来。

  因护徒心切,他想也没想,就往对方脚下的位置轻功一跃。

  脚跟刚刚落地,后面的裂缝就彻底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形成了一道漆黑的深谷。

  ——这地形与方才在水牢的那个深坑几乎没有区别,风声从深谷中响起,就像是一个长着血盆大口的怪物,要将上面的人在口中咀嚼成碎块,咽进深不见底的腹腔中。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坑周围平整,非是塌陷而成,更像是某种机关重新组合而成。

  而裴擒陌与李浮尘都被间隔在了岸的另一端。

  脚下的地面仍在移动,秦不悔不由焦急:“不好!李道长在那一边,怎么办啊。”

  沈羿双眸也透着罕见的紧张,未等回答,忽然看见眼前的蓝衣人身体一动。

  对方双脚腾空,竟直接往上跃起,瞬间朝他这边直奔过来——

  “什么——”

  秦不悔吓坏了,脊背的汗毛骤然竖起。

  这么远的距离,哪怕轻功再高也会一不小心落到那不见底的深坑中。

  那一瞬间,沈羿两耳嗡鸣,脑子一片空白,大概觉得裴擒陌必死无疑。

  蓝色的身影从途中就要落下,对方忽而从半空中抛出了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个雪白色的瓷瓶。

  在丢出瓷瓶的那一瞬间,裴擒陌就一脚踩中,白瓷片在他脚下炸开,像是踏雪行路,那缓缓下坠的身躯竟是凭借这股力再次腾空,飞扑到他的眼前。

  沈羿一生见过许许多多自不量力的人,但是只有裴擒陌真的做到了每次都能超乎他的意料,牙齿被对方肩膀磕到的时候,脚跟豁然不稳,身躯向后仰倒。

  “师、师父!”

  秦不悔担心师父身躯撞到地面,马上化作人垫,谁知二人落在身上,差点把他压成煎饼。

  他长呼一口气,竭力忍住没吐出血来。

  萧睿在旁边嘬着手指,也是吓傻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你们高手平时都这么玩的吗?”

  沈羿没听见小童的调侃,从地上坐起来的时候,满心都是后悔。

  江湖上的强者千千万,他怎么偏偏惹上这个可怕的家伙了呢?

  若是换一个正常人,哪怕是萧柄,也就是刀剑相向,落个你死我活或者鱼死网破的下场,可是现在,他完全奈何不了裴擒陌,也不知道,对方还会为了缠住他做出点什么来。

  如果时光倒流……罢了,从他们灵魂共生一体的那一刻,命运大概就已经注定了。

  真是一段孽缘。

  正要起身,忽然之间,几根苍白的手指捂住了他的眼睛。

  耳边传来几声闷咳,那咳声很剧烈,却又听上去虚弱无力,像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沈羿硬生生把对方的手掰开时,咳声也戛然而止。

  裴擒陌的脸色瞧上去无半分异常。

  沈羿再转头看看秦不悔,对方的面色有些怪异,却是什么都没说。

  怎么回事?

  几人正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李浮尘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喂——你们怎么都跑到那边去了!”

  那声音听上去更远了,众人回头,果然李浮尘所处的位置,已经比方才又多挪了几尺。

  沈羿确信,饶是李浮尘效仿裴擒陌再来一次,也必然会从半路掉下深渊。

  “沈庄主!你想个办法啊!”对方急得在原地踱步。

  “李道长,你站在那别动,我们换条路去找你!”沈羿也尽力用最大的声音朝他喊。

  裴擒陌发出微小的笑声:“声音这般软,李浮尘得用多深的内力才能听清你说话。”

  沈羿:“……”

  秦不悔在一旁将师父刚刚喊过去的话重新吼了一遍:“李—道—长——,你站在那—别动——”

  可是李浮尘显然没那么多耐心,他道士面孔下藏着的是一颗躁动的心,尤其想到沈羿和那魔头仍是贴在一起,纠缠不休,就多一秒都不想再等了。

  他朝沈羿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糟了。”沈羿蹙起了眉。

  天工阁建筑就是一个巨大的机关楼阁,方才的墙体挪动,定是陆笙歌为了什么阴谋,改变了其中的道路构造,只要他们从另一端走,说不定绕一圈就能找到李浮尘。

  可同样的,这里的地形错综复杂,若李浮尘赶来找他们,谁也不能保证他们走的是同一条路。

  萧睿不解其意,抓抓头发道:“我们扔下他不管行吗?”

  秦不悔一把掐住孩童的脸:“这可是特地来救我师父的朋友!”

  萧睿满脸洋溢着委屈。

  “我知道有条路可以最快找到他。”此时,裴擒陌自信转身,朝他们几人勾勾手。

  “你?真的?”秦不悔语气质疑。

  怎么感觉有点不靠谱呢!

  裴擒陌走的时候,还一把抓住了沈羿的手,几步就将人带出去很远。

  秦不悔叹了口气,只能匆忙跟上。

  几人离开方才的位置,去往新的方向,沈羿走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身上真的有解药么?”

  裴擒陌目视前方,轻轻嗯了一声。

  将手抓得更紧。

  沈羿眼界低垂:“你比我想象中得要可怕。”

  对方的脚步顿了一瞬,很快重新向前迈。

  “怕我?”

  沈羿沉默不语。

  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仔细品品,应该不是在害怕,或许,这只是对裴擒陌的一个新的认识。

  他以前真是太不了解裴擒陌,也不知相处了那么久已经熟悉的裴擒陌,和现在这样越发不择手段的裴擒陌,究竟那一个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或许,他就是一人千面,复杂多变之人,令他永远无法看透。

  这一路不算走得特别顺畅,天工阁重新排列后的道路四通八达,错落恒生,就连裴擒陌每次经过路口时都要琢磨好一会儿,才敢接着带路。

  “你真的知道哪条路具体通往何处吗?不会是骗我师父的吧。”

  秦不悔觉得前方走得道路越来越黑,心中难免起了怀疑。

  可就在此时,他脚下踩到了什么,咔哒一声,右腿陷了下去。

  腿再稍微挪动分毫,周围便惊现几道寒光。

  长期习武的他自然知道那些寒光都是什么,拔出身后长剑,一招就将那些飞来的暗器全部都击落在地。

  身旁又传出咔哒一声。

  萧睿脸色铁青,因为他踩下的声音比秦不悔踩到的声音还大。

  但最令他绝望的不是这个。

  而是他这一脚踩下,沈羿和裴擒陌脚下的地面忽然朝两边打开,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显现出来。

  那两抹身影直接掉落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沈羿猛地抓住了地面的边缘,却打了个滑,接着向下坠落。

  可裴擒陌用力抓稳了,另只手还不忘紧紧扯着他的衣袖。

  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可不是开玩笑的,那一瞬间,沈羿觉得自己可能要连累裴擒陌一起步杨修仪的后尘了。

  掉下去之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说不定下面是个万丈深渊,他们会一起摔得粉身碎骨,又或者充满着毒蛇猛兽,他们的骨头碎成渣后还要被那些禽兽嚼碎咽进肚子。

  总归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沈羿短短的眨眼一瞬间已经在脑内过了一遍走马灯,趁对方还未松手,低头看了眼。

  ……咦?

  “看什么呢,就快上去了。”拉住他的裴擒陌虽是没有像阿般若那样的一身腱子肉,单手将他缓缓拉上去时,还有余力和他搭话。

  沈羿定定望着脚下,口中喃喃:“等等……这下面好像有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