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 沈羿的身体被对方逼近,腰肢顶在腐朽的木墙上,传出火辣辣的痛楚。

  “嘶……”

  他脑中关于杨修仪的记忆并不多, 只记得此人是他的大弟子,后来发生过一些离经叛道的事,就被他赶出了剑庄。

  此人离开剑庄之后,便投靠了天工阁,还会时不时给他设下陷阱, 逼得他数次死里逃生, 直到此人前些日子伤了腿, 才暂时销声匿迹。

  没想到今日, 又碰巧撞见了他。

  杨修仪见人撞痛, 唇角反倒扬起一抹嘲弄的弧度:“我还以为师父是圣洁之人, 原来私下里竟过得这般快活, 敢问师父喜欢什么样的,弟子试试看能不能效仿一下。”

  沈羿一把将他扯着衣襟的手推开, 冷冷地:“闭上嘴。”

  他这几日的经历容不得旁人提及, 尤其是他的弟子,更不能随意调侃。

  杨修仪没有再去掀开他的衣襟,缓缓松开手, 内心琢磨着究竟何人竟与自己一样大胆,连师父这样的高手都敢觊觎。

  李浮尘是一个脑筋死板的道士, 不可能这般疯魔,梅花剑庄的那些师弟们没有这样的胆量和邪念, 也不会是他们。

  除去这些人, 与师父有关的,就只剩下了……

  沈羿站直了身子, 发觉对方愣神,借机欲走,谁知竟被对方抓住肩膀。

  “是不是裴擒陌?他沾染了你?”

  沈羿呼吸一窒:“胡说。”

  杨修仪捏上他的下巴,一字一句:“师父你不承认也是无用,从在清鸿山论剑之时,弟子就发觉那魔头一直盯着您在看……都怪我那时太过天真,没有料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辱没您,若料想到今日,弟子当初就应该先下手为强,这样那魔君也不会在当下占到便宜。”

  沈羿的下巴被对方捏痛,愤愤地挤出两个字:“滚开。”

  他本还以为杨修仪虽然误入歧途,也还算对他有几分真心,可方才的话实在是令他心寒。

  细算起来,杨修仪只是对他的躯壳动了情,对他的情谊连师徒之间的依赖都算不上,谈何心悦与钟情呢。

  十五个弟子,怎么唯独杨修仪被培养成这样了呢?

  当下的杨修仪显然不明白他的苦心,眼神中充斥着仇恨,不甘,嫉妒的色彩。

  可他还是放开了沈羿的肩膀,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

  沈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嗖。

  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从眼前飞过,险些割了他的鼻子。

  沈羿眸色苍白,杨修仪从身后伸手拔出插在墙上的匕首,朝他耳语:“师父就这么急着走吗,说起来,弟子自从被您废去左腿后,您就不想看看它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沈羿后撤一步:“你的腿?它现在不是能走路么?”

  杨修仪苦笑:“可它现在……”

  未等说话,他余光就瞟到沈羿的身后闪过几道寒光。

  杨修仪瞳孔颤动,果断伸手揽过他的身躯,躲开那些飞刃。

  沈羿惊魂未定,顺着那东西飞来的方向转头一看,那几个头顶戴着幂篱的人,正抱着手臂朝他二人缓缓走来。

  “西辽教的余孽,怎么不杀了他?”其中一男人问。

  杨修仪嘁了一声:“杀了他?你们若敢杀他,阁主怕是要亲手杀了你们。”

  那些人三人脚步停顿,交头接耳了一番,随即问:“难道他是沈羿?”

  沈羿眼皮微微上抬,从这话捕捉到了些信息。

  看来天工阁的陆笙歌在找他,而且还要保下他的命,而这些下属们不认识他的样貌,方才才会当他是西辽教的同伙下手。

  陆笙歌是想要将他带回天工阁么?

  杨修仪不可置否,那几个幂篱男子相互对视了眼,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你将他捆起来,押回天工阁。”

  沈羿蹙眉,默默攥紧了指节。

  果然与他猜测得一样。

  与此同时,杨修仪挡在他面前:“我师父现在这般虚弱,捆着就不必了,我亲自盯着他。”

  “凭你?”一位天工阁下属难以置信,上下打量着他,“你确定你能不让他跑?不是说沈庄主的武功很高吗?而且……他的手中怎么有一个傀儡?!”

  另外两位天工阁下属也才发现沈羿手中抱着一个傀儡,纷纷警惕,握紧手中的丝线。

  沈羿也抱紧了手中的傀儡,眸光阴冷。

  双方剑拔弩张,杨修仪却冷笑道:“放心,这个傀儡是废弃的,而且我师父最擅长的是剑,若他佩了剑,我可不敢说自己能看得住他,好在他现在身上没有佩剑,又满身是伤,对付这样一个人还要捆着,咱们几个岂不是有点可笑了?”

  那些戴着幂篱的男子听闻此言的同时,又瞧见沈羿头上系着纱布,绷紧的弦渐渐松下来。

  “那你可把人看好了,若是人跑了,就是你的问题。”那几人收了手中的傀儡机关,转身离去。

  杨修仪挑眉,两眼期待地看向沈羿:“如何,不用捆着你了。”

  沈羿试探性地问: “你还是要带我去天工阁找陆笙歌?”

  杨修仪微微眯起眼:“不然师父以为,我会仁慈到送你回剑庄?”

  沈羿抿唇不语。

  “师父,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那三人看似只会傀儡术,但不好对付,你如今身上有伤,对上他们只有吃亏的份儿,最好别费力气了。”杨修仪耸耸肩。

  沈羿心头掀起的期望通通被浇灭。

  果然,杨修仪方才不过只是一时兴起给他行了个方便,实际上还是要听陆笙歌的命令带他去天工阁的。

  不过正如对方所说,那三人武功不差,他若是硬要抵抗,恐怕只有鱼死网破的份儿,眼下也只好乖乖顺从,见机行事了。

  到小木屋门口,那几人是骑马来的,杨修仪先行上马,又低头朝沈羿伸出手,邀请他同骑。

  沈羿知道对方一肚子坏水,迟迟不肯动,杨修仪却骑在马上失笑道:“师父,放心吧,只是骑马带你走而已,不会对你做什么,还是说你现在连马都不敢骑了?”

  事到如今,沈羿也不可能去跟其他几人同骑,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上去。

  杨修仪双手从他背后绕过来拉着缰绳,胸膛与他挨得极近。

  沈羿自始至终只把他当成一个孩子,自然不会生出什么杂念,但是杨修仪的身体比他想象得宽大了些,身上又不知从哪沾来了血腥味,令他感到了无形的压迫力,无法放松。

  在这种时候,他脑中浮现出裴擒陌的身影,不知道对方若是看见这一幕,会是怎样的情形。

  “师父,弟子想问您一个问题。”

  正在想时,身后传来了杨修仪的声音。

  沈羿下意识问:“什么?”

  “你身上的痕迹不像是寻常道侣做得出来的,是不是那魔头强迫了你?”

  沈羿眼睫轻颤。

  杨修仪敏锐地察觉到他这一变化,唇角情不自禁地展开:“若是的话,我定会帮你报仇,动了我的师父,我会将那魔君碎尸万段,让他下辈子投胎变成肉羹,还要……”

  沈羿打断道:“不是。”

  杨修仪一愣:“什么?”

  沈羿:“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没有强迫我。”

  杨修仪:“……”

  沈羿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包庇裴擒陌,至少在他的潜意识里,此人的那几日的所作所为,还是让他心中积怨的。

  或许他只是怕被人看轻,才故意说谎给杨修仪听而已。

  “那你现在还在想他?”杨修仪胸膛与他贴得更紧,皮笑肉不笑,“别想了,弟子不希望你的心里永远惦记着那个魔头,您若是再想着他,我只好用些手段给你和他都找些麻烦了。”

  沈羿:“……”

  他觉得自己身边好像都是些性情疯魔的人。

  幸运的是,这一路杨修仪只是时不时对他说些刺耳的话,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直到深夜,他们几乎完全没了交流。

  等到夜幕降临时,他们随便找了个荒废的空屋,打算对付一宿。

  直到丑时三刻,那三个戴着幂篱的男子才放松警惕,彻底睡去。

  沈羿身后躺着杨修仪,他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睡着,不敢贸然找机会逃跑。

  就在转身时,对方幽森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您知道,弟子一开始见到您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沈羿身子一僵,心道对方果然也没有睡着。

  下一秒,对方接着说:“我想等到成年时就对你下手,当时的您对我对多温柔,倘若我对您做了什么,您说不定还会原谅我……不像现在,您只想着逃,连多一眼都不愿意看我。”

  沈羿索性蜷缩成了一团,捂上了耳朵。

  逃离了一个苦海,现在又将他拖到烈火旁灼烧,他实在是不想应付这种偏激的占有欲,只想找个机会逃出去。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身上传来了重量。

  睁开眼睛,竟是杨修仪双手撑地,居高临下看着他,轻声道:“师父,跟我走。”

  沈羿不明不白地被对方拉了起来,随后杨修仪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点上他的穴道。

  一切来之突然,杨修仪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趁那三人熟睡,几招凌空微步,横抱起沈羿的身躯迅速离开了这荒废的空屋。

  路上,直到方才那空屋彻底从眼前消失,沈羿才出声道:“杨修仪,你要带我去哪?”

  杨修仪的面庞被月光映得苍白:“总之不带你回天工阁,我好不容易才逃出那个吃人鬼地方,何必再带着你进去,师父安心跟我走就是了。”

  沈羿明白了此人从头到尾的目的,就是想将自己带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杨修仪处心积虑,连陆笙歌都敢背叛,想来当初与天工阁合作,说到底,不过就是利用天工阁的能力,达成他的目的而已。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来到了一处漆黑的深林空地坐下,杨修仪眼睫低垂,深情地凝望着他:“师父,还记得吗,当初你为了让我离开剑庄,让我当场放血三碗,以铭心志,否则就要赶我走。”

  沈羿:“……不记得了。”

  他是真的记不清了,他连杨修仪是怎么走的,为什么走的,走完后去了哪都一概不知,哪里知道自己还做过如此冷血决绝之事。

  杨修仪自嘲地笑了笑:“记不得也没关系,弟子只是想告诉您,从今日开始,你若再让弟子放三碗血,弟子就让你也放三碗血,你若心里敢有旁人,弟子必将您的心挖出来,让你变成不会说话的空壳,我说到做到。”

  沈羿当下有点后悔没有早点选择死了。

  杨修仪说完,凑近用鼻尖蹭着他的额头:“师父,从前的您解开这种低劣的穴道不在话下,可是现在,您似乎做不到啊,怎么现在是体虚到内力都用不出来了。”

  沈羿面红耳赤:“闭嘴。”

  若只是病弱体虚发挥不出实力,他并不会感到有什么窘迫之处。

  可他偏偏他失了忆,许多武学心法都想不起来,不然就算伤得再重,也有一战之力,哪里会到现在这个境地。

  杨修仪见他仍是嘴硬,冷笑道:“罢了,师父,露天席地,您当下可以嘴硬,等过一会儿,您可以放声大叫,徒儿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听见。”

  沈羿瞳孔紧缩,看见对方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带,嘴里暗骂一句:“……畜生。”

  杨修仪动作停顿,眸色越发低沉,忽而伸手扳起他的面颊:“师父大可再说一遍。”

  沈羿两腮被捏得很痛,但更痛的是他的心脏。

  他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除凌飞十二招之外的功法全都毫无保留地教给对方了,可是对方最后竟反过来用自己教出去的武功对付自己,这是多么讽刺,可笑。

  他咬牙道:“我说你是畜生,禽兽,白眼狼。”

  杨修仪见他一口气痛骂出声,冷笑着看着他道:“我是畜生?那师父算什么,被畜生骑的羊吗?”

  他就是想从内到外地彻底击溃师父,摧残对方的身心,将自己所承受过的痛苦从师父身上一一讨回来。

  可是,他见师父难过,竟没有体会到多少想象中的愉悦。

  奇怪,当初对他的痴心视而不见,又狠心赶走他的人,不就是师父本人,他为何要心软,为何感受不到报复的快乐?

  就在此时,胸口忽然传来钻心的疼痛。

  他以为是自己情绪失控导致的心痛,可喉咙溢出腥膻,才低头发觉,自己的胸膛被一把长剑穿过了。

  杨修仪瞳孔收缩,忍住胸口的疼痛,缓缓回过了头。

  他惊讶地发现,身后站着的人,居然是一张曾见过的,熟悉的面庞。

  张天策双目赤红,手握剑柄,忍着泪道:“大师兄,亏我以前还觉得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你这个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