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策听得云里雾里。

  且不说鹿血, 曼陀罗华,凝脂草是用来干什么的……天罡宗那些余孽的行踪,关他们何事?

  萧柄拎起桌上的茶壶, 为自己倒了杯茶:“小兄弟,你可能不知,裴擒陌可是当众说过把身体私定给你师父这种话,他的事,也自然就是你师父的事啊。”

  张天策瞪圆了眼睛:“什么……”

  他如遭五雷轰顶。

  刚刚是不是他幻听了?

  在他的印象里, 师父就像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莲花, 而裴擒陌就是肮脏淤泥里长出的花蛾, 二者无论如何也搭不到一块去。

  沈羿懒得解释太多, 便安抚地握住张天策的手, 对萧柄冷冷道:“你即便是拿我的弟子要挟, 我也不会将秘籍告诉给外人的, 您请回罢。”

  萧柄咽下口中的茶,轻轻一笑:“沈庄主, 若说你心底完全不在意裴擒陌和你那小徒弟, 我自然不信,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话时,嘴唇正在发抖, 沈庄主貌比谪仙,可惜萧某不吃这套, 若你不肯将秘籍告诉我,我只好派人去时不时骚扰裴擒陌的所在之处, 再杀了你那个小徒弟了。”

  沈羿拳头暗暗攥紧。

  凌飞十二招不得外传是他自己立下的规矩, 若是说出去,有违他自己的本心, 可若不说,眼前之人所说的话,恐怕真的会得以应验。

  究竟该如何选择才好……

  “师父,小师弟他怎么办……”张天策听到小师弟会被杀,茫然地看向沈羿,“如果咱们不说,小师弟真的会死吗?”

  话音落下,沈羿脑海中浮现出郭白鹭那张稚嫩的面容,又忆起对方经常跟在身后喊着师父,心底五味杂陈,终于下定了决心:“好罢萧柄,我先告知你一招,也只教一遍。”

  萧柄挑眉:“哦?”

  话音落下,只见沈羿朝他伸出一指。

  萧柄刚刚放在桌上的茶杯霎时间水花四溅,可那杯子却是一动未动,毫发无损。

  萧柄双眸发亮,随即又暗淡下去:“这是……”

  沈羿收回手指道:“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此招名为隔山打火,只要将内力聚集于指尖,便能在不伤及眼前之物的情况下,击溃敌人。”

  萧柄:“什么击溃敌人,哪里击溃……”

  他话未等说完,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因为茶杯的杯底竟从桌上陷了下去。

  本以为沈羿刚刚那一击打的是水,不曾想竟然是桌子。

  “等你练成后,才能再来找我学这第二招。”沈羿面无表情道。

  “沈庄主的武功果真高深莫测,待在下练成六招后,自会兑现诺言,将您的小弟子送回来!”

  萧柄心道这是何等高深的内功,竟能让瓷器成为毁坏木头的利器!

  顿时心潮澎湃,起身要走。

  而沈羿忽然伸手:“慢着。”

  萧柄停下脚步,回头蹙眉问:“沈庄主,我说过练成六招后就会放过你的小徒弟,莫非你是担心我食言?”

  沈羿放下手臂,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不,我是想问问阁下,裴擒陌的那些下属的所在何处?”

  萧柄微怔,饶有兴致地站在原地盯了他许久:“你与他那般关系,他竟没有将此事告诉过你吗?”

  张天策心中狐疑,那般关系到底是哪般?

  沈羿顿了顿,闭目道:“我与他是何关系无需你管,你若是想知道其他凌飞十二招的招式,就把他们的所在之处告诉我。”

  “好罢,告诉你也无妨。”萧柄勾起唇角,“反正天罡宗的那些余孽很快就要被人一举歼灭,你现在去也已经毫无用处了。”

  ……

  李浮尘与崔二楼唇枪舌战了半个时辰,也没问出对方的真实身份,遂抹着头上的汗珠回到沈羿的房间。

  谁知刚一进门,就见对方正拿着剑,正准备出去。

  “咦?沈庄主,你这是要去哪里啊?”李浮尘停下脚步。

  沈羿朝他拱手:“我有一位朋友,他的故乡的处境有些堪忧,我想去看一看。”

  刚刚萧柄说,他已经将天罡宗下属的藏身之处散步到整个江湖,恐怕过不了多久,裴擒陌最后的势力就会被人上门清剿。

  这一路,沈羿自认欠了裴擒陌许多人情,无论发生什么,今日他都不能对天罡宗的那些下属们见死不救。

  李浮尘瞪大了双眼:“可是我之前不还告诉你要静养吗?你要去看哪位朋友,为什么不能带上我一起去?”

  他实在担心沈羿会有危险,上次对方说自己临时有事出去,就弄了一身毒回来,这次去看朋友,还不知要出点什么事。

  “不,麻烦李道长看管好崔二楼,不必挂心,我去去就回。”

  沈羿短短道别后,便转身从窗户纵身而跃。

  若是裴擒陌的灵魂真的被那些下属招回来,他说不定还能让那魔君帮他一同想想办法……

  拜托了,这个魔头千万别在他来之前就被人歼灭了。

  沈羿下到楼梯转了个身,早已站在楼下等他的张天策朝他拱手:“师父,都已准备好,可以启程了。”

  沈羿交代道:“其实我本不想让你跟着的,但是你若是脱离了我的视线,说不定会落入萧柄之手,成为要挟我的把柄,所以你路上一定要跟紧我。”

  张天策垂头道:“是。”

  他知道师父只是面冷心热,不会真当自己是个累赘,上次他听二师兄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才知道大师兄竟是这般无耻小人,是曾经的自己误会了师父。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去找裴擒陌呢?

  师父在教了萧柄武功之后,竟然不去先问小师弟的情况,而是一定要打探出天罡宗下属的下落,又不远万里去找他……莫非,他们的关系真的如萧柄说的那样?

  这个问题他没敢多问,沈羿也自然没有回答,对方一路按照萧柄所说的路线带他走到了裴擒陌的所在之处,拔剑砍下两条藤蔓。

  前方顿时出现了一道大门。

  这个大门是紧闭着的,与藤蔓和石头融为一体,若不是萧柄提醒的话,根本难以察觉。

  沈羿的手指摸着那石门的缝隙,顺着石壁的纹路朝东边缓缓延伸,又在每个凸起的石头上试了一次。

  张天策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心想师父是不可能找到此门的机关在何处的,不曾想下一秒,就传出砰的一声。

  那道石门忽然被打开。

  石门开启一半的途中,几名蒙面男子从里面探出头,瞪圆了眼睛。

  “宗主?”

  一人出声,另一人马上道:“不对,他不是宗主,宗主他已经……”

  张天策听得云里雾里,站在他身前的沈羿却淡漠问:“裴擒陌在哪里?”

  既然这些下属知道了他们灵魂分开,就说明裴擒陌肯定已经提前与他们联系过,他们也定然会知道裴擒陌本人所在何处。

  “沈庄主,虽然我们宗主说你们之间是那种关系……但是我们不能什么都告诉你。”两名蒙面人悄声回答。

  “什么声音?”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几人回头,只见一二十出头的黑衣男子从机关门内缓缓走近。

  沈羿微微挑眉。

  眼前的这名男子长着一对小凤眼,相貌中上,个子不高,内力倒比其他人充盈许多。

  那两名蒙面男子围上去与之交谈:“鹰哥,你不是在守着宗主的身体吗,怎么跑出来了?”

  沈羿心道鹰哥……鹰哥……莫非他就是裴擒陌的另一个心腹,秃鹰?

  秃鹰走到眼前,朝他拱手:“阁下可是沈庄主?”

  沈羿点头:“正是。”

  秃鹰露出讨好性的笑意:“太好了,沈庄主请随我来,宗主传信说,如果是沈庄主来了的话,一律放行。”

  那两名蒙面人听闻这话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窃窃私语。

  “果然啊……”

  “沈庄主与我们宗主……”

  张天策听闻,怒火中烧:“我师父怎么了,你们大点声,给我说清楚!”

  话没说完,沈羿便回头拍了拍他的头道:“天策,你先在这里站着守着,我一人进去。”

  张天策一愣:“师父,不需要我陪着你吗?”

  “你只需站在此处不动,有情况便来向我汇报,记住,不要与他们打架。”

  沈羿说罢,转身跟着秃鹰的脚步走到黑漆漆的洞穴之中。

  以张天策的性子来说,实在不便让他看见裴擒陌的身体。

  秃鹰从容地在前方领路,一路穿过数十个黑衣人,走到另一个入口,沈羿抬脚进去,顿时被眼前的情形震慑得停下步子。

  一个周围布满白雾的青灰色石台,上面躺着一个被细碎的白冰包围的男子。

  男子闭着双眸,俊美的容貌即便是在沉睡中也不由令人呼吸滞涩,唇齿发干,男子的肌肤几乎没什么血色,就像是一尊被人精心雕刻而出的蜡像。

  沈羿瞳孔收缩:“真的是,裴擒陌的身体……”

  他慌忙凑近,伸手抚上对方苍白的面容,果然感受到一片寒凉,与尸体没什么区别。

  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美丽躯壳而已。

  秃鹰见状,低低道:“沈庄主应该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才赶来的吧,如你所见,我们打算用上古巫术招回宗主的灵魂,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召唤成功。”

  沈羿听着秃鹰说话,双手不自觉地摸上裴擒陌的手臂,小腿。

  手感比想象中得还要僵硬,确实像是死了。

  他又试着送了些真气进去,然而真气就如同石沉大海,进去后完全没有回应。

  沈羿思量了片刻,仍是不放心道:“我听说,这种巫术从古至今极难成功,而且稍有不慎,便会招来凶煞厉鬼,夺舍了身体后狂性大发,你们用此法来让裴擒陌复活,会不会太过冒险了。”

  虽说之前他与裴擒陌的一体双魂的情况也难以用常理来解释,可是这种人为的招魂仪式感觉还是不太靠谱。

  秃鹰:“如果在我招魂之时,沈庄主能紧握住宗主的手,这招魂的把握自然就能大些,这也是我带沈庄主进来的原因。”

  ……?

  沈羿背部僵硬了一瞬,疑惑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秃鹰被凛冽的目光一瞪,肩膀跟着抖了抖:“沈庄主不要误会,因为只有您的内力足够深厚,可以压制住宗主体内的内力,我们这里没有人能拥有您这样的本事,拜托了,只有沈宗主才能帮宗主的魂魄归来,不会走火入魔。”

  沈羿刚刚想歪,尴尬地清了清嗓:“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将他的灵魂召唤回来?”

  “明日晚上。”秃鹰冷静地回答。

  沈羿抬起眼皮:“为何是明日?现在外面有的是人在盯着你们,你们若不快一点招魂,他们随时都有可能闯进来。”

  秃鹰叹了口气:“我们何尝不想快一些,只是宗主说唯有沈庄主赶来,我们才能实行,他预测你昨夜就会来,谁知我们准备好了东西,却迟迟没有等到沈庄主的身影,用来制作灯芯的曼陀罗华已经枯萎了……”

  沈羿脸颊流汗:“昨日……”

  昨日,他昏过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