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卧室窗户敞开,初夏清凉的夜风吹进来，烛火被吹得摇曳不定。
清冷苍白的月光洒在窗前木桌上，谢灵站在桌边,低头整理零零碎碎的几样东西。
他把金币装进钱袋收起来，然后拿起随身携带的小刀,用磨刀石慢慢打磨刀刃。
桌面放着水杯,半满的清水映出他的脸庞,倒影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灵,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在这磨刀，想干什么？”
倒影挑起眉梢,调谑问：“难道你想半夜出去强行抓两个祭品回来？”
谢灵放下磨刀石，用布巾擦拭锋利反光的刀刃，没搭理祂。
倒影自顾自地说起来：“你看起来心情不错，下午发生了什么？你真带阿诺德回来吃下午茶了？他很讨你喜欢？”
谢灵收起小刀，垂眼看着杯中倒影,“你猜。”
“看来你确实对他感兴趣,他哪里吸引你？”
谢灵眸光闪动，“再猜。”
倒影若有所思，推测道：“应该不是外貌，否则你昨晚见到安东尼就不会那么冷淡。也不是救命之恩,你以前被救过的,可不是这幅情态。是性格吗？你很喜欢他的性格？”
“你猜错了。”
他说完端起水杯，倒影随着清水微微晃动，发出飘忽的声音：“那你喜欢他什么？”
谢灵没有回答,仰头将水一饮而尽。
然后他关紧窗户，任由白蜡燃烧流淌,轻轻走出卧室，顺手关上房门。
临近十二点，整座城市似乎都睡着了，周遭一片寂静。
谢灵轻车熟路地穿过几条漆黑的小道，悄悄走到教堂西侧尽头，一扇狭窄的铁门出现在眼前?。
铁门上了坚固的黄铜锁，他用小工具撬了十来分钟，终于听见咔嗒一声?，锁芯弹开了。
一阵夜风吹过，昏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谢灵眼皮突地跳了跳，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是摇晃的树影在风中哗哗作响。
正在这时，铁门被轻轻敲响，低沉磁性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灵，是我。”
谢灵绷紧的神经略微一松，回过脸，伸手去拿扣在门闩的黄铜锁。
他手指堪堪触到门锁，一股巨力从背后猛然袭来，将他整个人钳住迅速往后拖。
“……”
声音还没出口就被捂住嘴，体型和力量差距很大，谢灵挣扎不过，对方单手抓住他双腕，将他按在茂盛的草丛里，强健长腿半曲压住他乱蹬的两条腿。
“别乱动。”
熟悉的声音落在耳边，谢灵瞳孔收缩，浑身一僵。
他脸颊贴着草地，完全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听得出来，这是早晨持刀挟持他的那个男人！
竟然这么大胆，直接潜进教堂里。
怎么发现他的……难道一直在附近蛰伏蹲守？
“乖一点。”男人嗓音沉沉地说：“别出声?，否则我立刻扭断你的脖子，明白吗？”
谢灵艰难地点了点头。
“不要心存侥幸。”男人贴近他耳廓，低声道：“我知道那个警员在铁门外面，但你猜是他破门而入的速度快，还是我扭断你颈骨的速度快？”
毋庸置疑，以对方的手劲，恐怕一下就能彻底扭断他的脖子。
等阿诺德破门或者翻墙进来，只能看到他断气的尸体。
谢灵识时务地抿紧唇。
男人放开捂住他嘴唇的手掌，拿过黑布条蒙住他的双眼?，然后把他双手牢牢捆住，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五六米外，生锈的铁门再次被人敲了敲。
“灵？”阿诺德的声音很低，隔着几米远，隐隐约约听不清：“我…动静…是你吗？”
男人发出一声轻飘的冷嗤，抱着谢灵往后院深处走去。
谢灵默不作声?，也不反抗，乖得像任人摆弄的玩偶。
然而男人已经上过一次当，不会再被这副乖巧柔弱的假象欺骗。
谢灵发觉只走了几分钟，对方就将他放下来了，让他背靠墙壁坐着。
“你划伤我的那把小刀呢？”
男人刻意压着的嗓音沙哑而浑浊，让人听着很难受。
“摇头是什么意思？你扔掉了？”
“我不信。”他微微冷笑，手伸进谢灵的外套里摸索，果然搜到不少东西。
沉甸甸的钱袋被扔到一边，撞到石阶，砰地一声轻响。
谢灵的心脏提了起来。
男人捏着锋利的小刀，轻薄的刀背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停在脆弱的咽喉。
“夜里不睡觉，带着金币和武器偷偷跑到后院，想干什么？”
谢灵张开嘴唇，无声做口型。
“你现在可以出声?。”男人顿了顿，语气变得更阴沉：“你和阿诺德私会?，想做什么？”
谢灵脑中闪过诸多念头，正要回答，倒影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灵，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这个人是你的熟人哦。”
谢灵被蒙住眼看不见，不知道他旁边有摔碎的镜子，此时镜面中的倒影扯掉了蒙眼的黑布，肆无忌惮地看着两人。
可能因为太过匆忙，男人这次没有戴头罩，外貌也没有伪装，只是刻意变了声音。
真实面容完全显露在倒影的视野里。
“你想知道他是谁吗？”祂的语气莫名怪异，“我可以给你一点小提示，是你今天在教堂见过的人。”
牧师？还是信徒？
牧师里没有体格这么高大的，应该是信徒。
谢灵心念光转，语气带着破罐破摔的意味：“你都说是私会了，还能做什么，明显是私奔啊。”
“私奔？”倒影惊讶：“你要和阿诺德私奔？”
“私、奔。”男人咬牙切齿：“你要和阿诺德私奔！”
“对?。”谢灵肯定道：“我和他一见钟情，准备私奔。”
倒影一时无言以对?，甚至不知道谢灵说得是真是假。
“你真是不听话。”男人恢复成低沉磁性的嗓音，落在谢灵耳畔，“下午怎么跟我说的？嗯？”
谢灵惊疑不定，喃喃道：“是你？怎么会是你？”
锋利的刀刃贴着他的脖颈往下移动。
刺啦——
外套和衬衣被划破，白皙的胸膛隐约露出来，然后刀尖抵住了心口。
“灵，我本来不想这么快吃掉你。”男人右手握刀，左手解开他蒙眼的黑布，“我想饲养你，一点一滴地取食你的血肉。”
谢灵睁开双眼?，眼底映出银发蓝瞳的俊美面孔。
果然是安东尼。
“不会很痛，你可以活很久。”安东尼唇角含着笑意，动作温柔地抚摸他的侧脸，“但你非要跟阿诺德混在一起，甚至跟他私奔，逃跑。”
“我真的很生气，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谢灵垂眸往下一瞥，确认他下午没有看错，安东尼的右手腕确实没有伤痕。
所以即使倒影提醒，他都没想到对方会是安东尼。
那一刀划得很深，怎么可能几个小时就痊愈，连一点疤痕都没有……怪物吗？
安东尼捏住谢灵的下颌，让他被迫抬起脸，“灵，我要立刻吃掉你，从你的心脏开始。”
刀尖微微用力，刺破皮肉，猩红鲜血顿时溢了出来。
安东尼深吸一口空气，嗅闻谢灵血液的气味，愉悦地问：“灵，死前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灵。”倒影说：“我可以救你，只要你愿意被我救。”
谢灵脸色苍白，额头沁满冷汗，“代价呢？”
安东尼低头舔舐他心口的鲜血，闻言抬起脸：“代价？”
“你发誓将灵魂献给我，成为我的眷属。”
祂直勾勾地盯着谢灵，绯瞳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所以你和他差不多，一个想吃我的身体，一个想吃我的灵魂。”
谢灵说话的同时，眼珠动了动，视线越过安东尼的肩膀，望向前方昏暗的阴影。
“我不会吃掉你的灵魂，我只想拥有你的灵魂，你——”
祂话音戛然而止。
一只黑皮鞋踩在镜面碎片上，紧接着高大的人影被斜照的月光映亮。
是阿诺德。
视线触及谢灵胸膛的伤口，鲜红的血迹几乎灼伤眼睛。
阿诺德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暴怒如岩浆迸发而出。
嘭！！
干脆利落地抬腿横踢，安东尼猝不及防，整个人直接被踢出几米远。
他狠狠撞到砖墙，反应极快地偏头，迎面而来的子弹擦着发丝射到墙上，砰！
枪声响起，教堂里的牧师们从梦中惊醒。
砰、砰、砰——
阿诺德接连射了几枪，安东尼的肩膀和腹部被射中，面容狰狞地朝他冷笑，动作敏捷地冲进漆黑的树影小道里。
谢灵看着这一幕，浑身血液都凉了。
中了两枪，其中一枪还是在腹部这么致命的位置，安东尼的行动竟然丝毫没有变慢。
阿诺德没有立刻去追，转身解开绑住谢灵手腕的布条，急迫地检查他的状态，“灵，你还好吗？是不是很痛？”
他小心翼翼地碰触谢灵的胸膛，擦掉刺伤旁边的鲜血，用干净的手帕按住伤口。
刺伤其实不深，只破了表层皮肉，但阿诺德处理的时候，手指都在颤抖。
谢灵握住阿诺德的手掌，“我没事，除了这点皮肉伤，哪里都没事。
“对不起。”阿诺德半跪在地，低头亲吻他苍白的脸颊，声音充满后怕：“对不起……我来晚了，灵，对不起。”
谢灵伸手抱住他，柔声安抚：“你来得很及时，我没事，冷静一点。”
“刚才那几枪肯定把教堂的人都惊醒了，我们快点去地下室把人放走，然后就离开，好吗？”
阿诺德勉强平复情绪，抬起脸对谢灵说：“灵，我要去杀了安东尼。”
谢灵神情微凝：“现在？”
阿诺德松开他，视线望向黑暗深处，眼底充斥着冰冷的杀意，“现在。”
长期压制的敌意和憎恶在今晚全部爆发，一想到安东尼试图伤害谢灵，新仇旧恨酿造的杀意犹如沸腾之海将他淹没。
他必须杀了安东尼。
一刻都不能再等。
谢灵心脏紧缩，紧张道：“可是他中枪都没事，太危险了，阿诺德。”
阿诺德脱掉黑外套披在他身上，把枪和子弹放在他怀里，冷静地说：“灵，我和他一样是怪物，受伤会急速自愈，不要担心。”
“你去地下室放人，然后在西侧后门外等我，我保证半个小时回来，然后我们就离开雅拉达，好不好？”
谢灵无声吸了口气，微微战栗的手指握紧枪，“好。”
阿诺德站起身，背影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远处隐约有人提灯走来，谢灵没有再耽误时间，捡起钱袋，穿好外套迅速离开。
几分钟后。
地下室的墙壁烛台被点燃，昏黄烛光照亮室内。
几个铁栅栏牢笼里，狼狈萎靡的青年各自缩成一团，惊恐地看着持枪走来的少年。
“求求你……不要杀我。”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钱，放我走吧……”
他们被关了一段时间，每天只有半块干面包和一杯清水，饿得浑身无力，声音虚弱沙哑。
谢灵环顾四周，瞥见靠墙的木桌放着水壶和燕麦面包，便走过去，拿了面包分别放到牢笼边。
青年们毫不犹豫地扑过来拿，狼吞虎咽地吃。
“我来放你们出去。”谢灵站在铁笼旁，将枪口对准铁锁，手指勾住扳机，“往后缩，我要开枪了。”
青年慌忙缩回角落，浑身颤抖，生怕他一枪射死自己。
砰地一声?，铁锁被子弹击开。
枪声接连响起，五个铁笼都被打开，青年们面面相觑，又惊又喜又疑，甚至怀疑是在做梦。
谢灵呵斥道：“你们在等什么？快点走！”
“出去之后，往西侧跑，跑到西南拐角，那里有扇打开的铁门可以出去。”
真的放他们走！
青年们如梦惊醒，踉踉跄跄地往外跑，离开前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谢谢……谢谢你。”
手.枪弹夹已经空了，谢灵正在装子弹，闻言抬起眼?，轻轻笑了笑。
“快跑吧，下次别被抓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谢灵右手持枪，左手拿过烛台，依次点燃地下室里的可燃物。
黑烟弥漫，火光越来越亮。
他将蜡烛随手扔进火中，疾步走出地下室。
“……有枪声?！”
“着火了……灵的房间……快跑！”
前院混乱的呼喊声随风飘到这里，谢灵扭头遥遥看去，只见牧师起居的小楼冒出火光。
今夜天气很好，晴朗有风，火焰从他的房间迅速蔓延，整栋小楼烘烘燃烧，火光映亮半个教堂。
与此同时。
嘭！
地面层层龟裂，阿诺德将安东尼死死按在地上，手指硬生生插进他胸膛，将心脏掏了出来。
噗嗤！
猩红跳动的心脏被捏碎。
然而这仿佛打破了禁锢，安东尼的身体开始变形，长出无数银白的触肢……恐怖的气息弥漫开来。
阿诺德同样不是人类的形态，肢体狰狞可怕，几乎和安东尼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胸膛有个金色的时钟图纹。
……
轰隆——
撼动天地的可怕震响由远及近，大地剧烈摇晃，明亮的圆月从天穹缓缓下坠。
大火似乎在蔓延，天空如镜面碎裂。
这个世界在崩塌。
谢灵猝然跪地，头晕目眩中，无数混乱交织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大脑。
“灵，想起来了？”
倒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落在他的耳中，蛊惑般地低语：“祂们在厮杀，你的爱人似乎快被吞噬了，呼唤我吧。”
“再一次呼唤我的尊名，将灵魂许诺给我，我就帮你救祂。”
谢灵慢慢站起身，冰凉苍白的脸庞浮现讥诮的笑意。
“欲望主宰，你真是煞费苦心。”他抬眸望着支离破碎的天空，冷笑道：“你捏造的世界都要崩塌了，还在说什么大话。”
欲望主宰并不生气，含笑解释：“这个世界以你们三个为支柱，有个灵魂快要消失了，才会坍塌，你猜是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