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吃痛地吸了口气,意识彻底清醒过来。
“赫尔曼，你是要吃掉我吗……”他睁开双眼，伸手抓住祂垂散的银发往后扯,“混蛋，好痛。”
祂从谢灵颈窝抬起脸,眼瞳在昏暗光影中呈现冰冷阴翳的幽蓝,神情透出难以言喻的怪异。
视线相撞一刹那,谢灵敏感的神经紧绷起来,一种可怕的感知浮上心头。
祂直勾勾地盯着谢灵，缓缓地说：“你的血很香，我有点失控。”
谢灵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他竭力保持冷静,掌心撑着床褥往后挪动，靠着床头坐起身?。
虽然颈侧的咬伤在对方松口那一刻就迅速痊愈，但他脸色异常苍白，陷在丝绸薄被里的手指轻微颤抖。
他垂下眼睫，避开对方紧逼的视线,控诉不满道：“你太过分了。”
“对不起,灵。”
祂坐在床边，手掌轻抚谢灵冰凉的脸颊，温声问：“怎么这么凉？”
谢灵重重挥开祂的手，没好气道：“失血过多,体温当然低。”
顿了顿,他颐指气使一摆手，“我饿了，你去给我买热饭热茶,还有甜点。”
这话说完，谢灵自顾自地下了床,背对着祂，不慌不忙地穿衣服。
身后没有一点动静。
谢灵不用回头都知道，祂没有离开?，就站在很近的地方，随时可能动手。
他眼神彻底暗下去，浑身一片冰凉。
在谢灵扣上最后一粒纽扣的时候，祂的声音响了起来：“灵，你已经融合时间权柄，现在的状态并不需要饮食。”
谢灵转过身?，微微抬眼，平静回道：“需要和想要是两回事，我现在就是想吃。”
祂挑出一抹奇异的微笑，问：“你在诱哄我离开吗？”
“……”
“你让我很惊讶。”碍事的大床凭空消失，祂一步步走近，停在谢灵面前，垂眸注视他的眼睛：“愤怒、疯狂、痛苦、崩溃、恐惧……我设想过种种情形，却没想到你会这么平静。”
谢灵一言不发，伸手扯开祂的衣襟，目光落在祂胸膛的时钟烙印上。
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眼前这个‘赫尔曼’并非至高神本体伪装，情况远比伪装更可怕。
——融合还是吞噬？赫尔曼的自主意识还在吗？
“你果然察觉到了。”
至高神笑意加深，凝视谢灵的神态简直与赫尔曼如出一辙，目光亲昵柔和，然而说出的话却极其危险。
“我本想直接吞噬你，拿回时间权柄。”祂含着微笑，几乎看不出疯态，仿佛理性又冷静，“但这样未免太简单。”
谢灵面无表情，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紧。
至高神抬手轻抚谢灵的头发，帮他梳理快长到腰的凌乱黑发，这是祂记忆里残魂和眼前人相处的一贯模式。
“你一度是我的痛苦之源。”祂手指划过漆黑的发丝，语气很轻柔：“我想在吞噬你之前，让你尝到同等的痛苦。”
祂话音停顿，钳住谢灵的下颌，迫使他抬起脸与祂对视。
“但你似乎没有很痛苦，失去挚爱，至少应该哭一哭吧。”
【不准伤害他！】
至高神听见灵魂深处的嘶喊，手掌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
这个固执而凶狠的残魂，始终无法被祂融合，原因很简单。
谢灵是残魂的锚点，由他诞生的记忆、烙印、爱意?……这一切让残魂格外顽固，不愿就此消失。
【放、开?、他。】
至高神再次感觉到痛楚，灵魂犹如被毒刺穿透，痛苦不堪，偏偏毒刺无法拔出来。
爱意?……如果眼前这人并不爱残魂，能否让残魂就此崩溃，丧失抵抗的信念呢？
祂拥有残魂的所有记忆，说话足以一针见血：“灵，你这么爱哭，失去朋友都会流泪，为什么没有为赫尔曼流一滴眼泪？”
“看来，你没有赫尔曼想象中那么爱祂。”
谢灵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冷嘲道：“你说够了吗？废话这么多，就是想看我哭？”
至高神指尖摩挲他的眼尾，毫不掩饰地承认：“我想品尝你崩溃绝望的眼泪。”
啪。
谢灵突然狠狠甩了祂一巴掌，直接将祂脸打歪过去。
至高神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听他在耳边冷冷道：“我看你不仅疯而且蠢，仅有的一点智慧都分割给赫尔曼了吧。”
自诞生以来，至高神受到过堪称恐怖的攻击与伤害，但从来没有被甩过巴掌。
伤害性近乎没有，但莫名地让祂不快，一瞬间压过灵魂阵痛。
怒火让祂的身体光速变形，数不清的银色触肢长了出来。
别墅随之坍塌，碎成尘埃，纷纷扬扬的微尘中，祂越发接近本体的模样。
祂的头颅仍旧是赫尔曼英俊的面孔，就这么盯着谢灵，温柔地笑起来：“灵，你真是弄不清楚形势，惹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恐怖的威压如山倾海啸席卷整个空间?，谢灵牙关紧咬，意念拨动时间权柄。
【停下来，放他离开?，停下来——】
至高神动作微滞，停顿一瞬，随即以更强势的力量倾压残魂的意识。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现在吞噬你。”
祂话音戛然而止，浑身上下一动不动。
时停。
巨大的时钟幻影浮现，除了谢灵之外，这个独立空间里的所有事物在此刻静止。
嘭！
外界有人在攻击空间屏障，让这片纯白的天地微微晃动。
谢灵悬空停在祂的面前，伸手轻触祂僵滞的眼睛，“赫尔曼，你还活着，对吗？”
“我知道你一定在看我，能听到我的声音。”他双手抱住祂的头颅，低声道：“不要被祂融合。”
“否则，我真的要把灵魂卖给欲望主宰，求祂来救你了。”
【灵，不要冲动。】
谢灵亲吻祂的眉心，轻轻道：“赫尔曼，快点回来吧。”
轰隆！！
空间屏障轰然碎裂，外界光影射了进来，时停效应骤然消失——
谢灵松开手掌，向大地坠落；奥狄斯闪现抓住谢灵，逃至万米之外；至高神压过赫尔曼的意识，伸出无数银色触肢。
没有任何停顿，一切同时发生。
尽管奥狄斯此时拥有神性，每一次瞬移都是空间跳跃，但至高神紧追不舍，气息越来越近。
每次跳跃都是前脚踩后脚，堪堪被抓住的危险境地。
短短几十秒，奥狄斯带着谢灵几乎绕过世界一大圈。
“奥狄斯，世界屏障彻底碎了？”谢灵问：“表世界现在是什么情况？”
“糟糕透顶的情况！”奥狄斯急促回答：“如果真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你就动用权柄，让时间倒流，世界重启吧。”
谢灵心念光转，立刻接话：“别在表世界绕圈了，进里世界，跳到祂的神国去。”
奥狄斯揽着谢灵跳进里世界，这一下空间跨度太大，至高神没有立即追上来，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
“里世界没有壁垒压制，祂会恢复所有力量，差距更大，我们更不是祂的对手。”
奥狄斯说着话，唇角溢出金红鲜血，成珠滚落，被他不在意地擦去，“灵，你想怎么做？”
白雾浓重，谢灵的视线穿透阻碍，望向神国中央坍塌的高塔。
“如你所说，我会释放所有力量，让时间倒流，”他顿了顿，轻轻摊开手掌，“重启里世界。”
奥狄斯顿时明白谢灵的意图。
虽然世界屏障碎裂，但两个世界仍旧独立，只重启里世界，趁机入侵表世界的邪神邪祟都将被迫回归，世界屏障也会恢复原状，而表世界的一切不受影响，时间如常流动。
这看起来是个万全之策，唯一的问题是——
“你能做到吗？重启整个里世界，足以燃尽你的神性，耗空你所有力量，甚至生命！”奥狄斯沉声道。
“死不了，只要没被吞噬，我的灵魂就不会消失。”
谢灵说话时，感知到至高神在逼近，他没有再逃跑，举步走向神国中央。
“奥狄斯，你离开这里吧，万一我没有成功重启里世界，就要靠你重塑屏障了，不要把力量浪费在这里。”
奥狄斯神色冷凝，锋利眉宇紧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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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脸颊浮现斑驳黑纹，金瞳缩成竖线，有种被逼到绝境即将爆发的凶性。
谢灵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其实我还有备选计划，万一没法重启，我再找个帮手。”
“不要这么担心，快走吧，祂要来了。”
奥狄斯深深望着他，呼出一口满含血味的长气。
分道扬镳之后，双方都将生死难料，能否再见都未可知。
“龙神没有彻底陨落，变成一颗龙蛋被我留在龙冢里。祂让我转告你，华罗尔一直在等你。”奥狄斯顿了下，唇角勾出笑容，“谢谢你让我活了下来，灵。”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在谢灵眼前消失。
紧接着，欲望主宰的声音就从谢灵背后响起：“灵，你说的帮手是我吗？”
谢灵置若罔闻，继续往坍塌的高塔走。
“嗯？难道你刚才在骗那只龙？”欲望主宰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侧，“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愿意呼唤我吗？”
这次祂没有变幻出清晰的人类形态，身体是漆黑的浓雾人影，走动时黑雾翻涌。
数不清的黑蝶飞来飞去，有几只一落到谢灵身上就灰飞烟灭，随雾飘散。
欲望主宰握住他单薄的肩膀，“固执的孩子，你以为重启世界就能解决一切？不，情况只会更糟，你燃尽神性与力量，脆弱得一碰就碎，面对那些觊觎你的东西，你还能怎么办？”
谢灵脚步停住，侧过脸看着祂漆黑的身影。
“与其被祂们吞噬，不如将灵魂献给我。”祂的声音含着笑意?，“我会庇佑你。”
这话刚说完，白雾翻涌激荡，至高神凭空出现在视野里。
祂仿佛彻底被惹怒了，俊美的面孔不复存在，完全变成难以名状的原始形态，数不清的眼睛同时睁开?。
黑雾中现出一双绯红的眼瞳，直视着至高神，欲望主宰语调轻慢：“来了，真慢。”
确实慢。
如果没有赫尔曼的意识干扰，至高神会在谢灵进入神国的一秒内追上来。
浓黑丝线随着雾气波荡，环绕在欲望主宰和谢灵的周围，阻挡越发可怕的力量侵袭。
欲望主宰盯着至高神，蛊惑般地在谢灵耳畔低语：“灵，你爱的残魂已经被祂融合，难道你不想为挚爱复仇吗？”
“把你的灵魂献给我，我帮你复仇，然后重塑世界屏障。”祂嗓音低柔亲昵：“灵，这个交易很划算，唯一的支出只有你自己。”
谢灵嗤笑道：“欲望主宰，我不相信邪神的信誉，你只想得到时间权柄罢了。”
他说话的同时，灵魂动用时间权柄。
大地浮现金色的时钟虚影，以他为圆心，无边无际地延伸出去。
欲望主宰轻轻笑起来：“啊，被你发现了。”
叮！
钟鸣轻响。
凝结在灵魂的神性燃烧殆尽，释放出磅礴浩瀚的力量，催动时钟唯一的指针逆向转动——
在里世界，时间只是概念，没有明确的度量，但现在以谢灵的感知为界限，时间急速倒流，万物回归，屏障重现。
欲望主宰和至高神从他眼前消失，周遭唯有亘古不变的浓雾。
但他知道，即使祂们回归原地，也会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很快追击过来。
谢灵耗空所有魔力与生机，在时钟虚影消失刹那，颓然跌倒在地，脸色冰白没有一丝生气。
耳膜充血般嗡嗡作响，心跳一声比一声慢，呼吸轻微几近于无。
他瞳孔微微涣散，望着白雾弥漫的天空，声音轻不可闻地呼唤：“赫尔曼。”
“赫尔曼……”
意识恍惚中，熟悉的气息包拢过来，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掌将他从地面抱起来，紧紧拥进温暖的怀里。
“灵，我回来了。”战栗的轻吻伴随声音落在额头，“灵，再坚持一下，别睡。”
谢灵的眼珠动了动，竭力凝聚焦距，视线模糊地看出眼前的面孔。
他疲倦地笑了一下，挤出轻忽的几个字：“你好慢啊，赫尔曼。”
“对不起，原谅我。”赫尔曼的声音悲伤而慌乱，抱住他的手掌止不住地颤抖，“灵，不要睡，别走，别走。”
“……”
谢灵唇瓣微张，但已经发不出一丁点声音，身体寸寸开裂，化成细密轻飘的灰烬。
灰烬随着涌动的雾气飘散消失，然而赫尔曼半跪在地，双臂仍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
轰！
空间碎裂，神国坍塌。
庞然狰狞的本体再次出现，星云般旋转的眼睛齐齐望向赫尔曼。
浓黑雾气凝结出高挑的人影，欲望主宰束手旁观，唇边浮现一抹诡谲的微笑。
打吧，尽情厮杀吧。
最好两败俱伤，然后都被祂拉入欲望的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