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魔力极尽涌来,在体内奔流不息，转瞬间被谢灵抽取出来，顺着右手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小树苗。
“26,继续。”谢灵哑声道。
魔纹微微发烫，让他的皮肤透出诡艳的薄红。
谢宁,应该说控制了谢宁身体的邪祟,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它没有立刻动手阻止谢灵,仍坐在扶手椅里,阴冷诡谲的目光一寸寸地打量他。那视线犹如实质，比黑暗中的毒蛇爬过皮肤更令人毛骨悚然。
它张开猩红沾血的薄唇，挑出一丝笑容,嗓音扭曲地喊了声：
“哥。”
这一声‘哥’简直像火星溅进滚烫的油锅，谢灵心底轰地燃起暴烈的怒火。
他直视着邪祟的双眼，一字一顿冰冷道：“你这恶心的东西，只敢躲在谢宁的身体里跟我说话吗？”
涤荡邪恶的圣光从他左手指尖绽出，堪堪停在邪祟的咽喉前。
它带着阴邪恶意的微笑?,抬手握住他的手指,因为不习惯用人类的喉舌发音，语句断裂分外怪异：“我更想，在你的身体，跟你说话。”
“你的身体更好,既然你不想,让我侵占，他的身体，那就用你的身体,来交换，怎么样？”
谢灵牙关轻咬,瞥了眼攥住他手指的那只手掌，只见原本漆黑的禁锢魔纹正在缓慢地褪色。
“你这么喜欢，摄取我的魔力，那就让我，进入你的身体。”
邪祟往前俯身，向谢灵倾压过来。
就在这时，它陡然停住，俊秀苍白的面孔出现极度扭曲狰狞的表情?。
“不，不行……”
谢宁松开他哥的手，挣扎着往后躲，跌坐在地上，嘴唇颤抖，“不行，哥，不要这样做——”
谢灵将小树苗往边上一放，屈膝握住他的双肩，逼近盯着他的眼睛：“小宁，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不要插手，不要反抗，冷静旁观。
“不，我做不到?，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
话音骤停，邪祟重新压过谢宁的意识，控制住这具身体，它幽幽地注视着谢灵，抬起双臂就势揽住他的腰身。
银白箭矢一触即发，锋利尖端直指谢宁头颅眉心。
谢灵恍然若觉，猝然扭过头，斜瞥向床边，沉声阻止：“小树苗，你别动！”
小树苗如遭雷劈，怔愣一下，忽地散开成树型，飞快向谢灵爬来。
而邪祟紧紧环抱住谢灵，从胸口蔓延至手背的禁锢魔纹已经褪成灰色。
它靠近他的耳廓，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沾染着森寒阴邪的气息：“很好，看来你也，迫不及待。”
紧接着沙哑的低笑在耳畔响起，沁出血珠的薄唇贴着他的耳朵，留下黏粘猩红的血迹。
“我进来了，谢灵。”
这是它用谢宁身体说的最后一句话，变调的字音透出浓重的恶意。
谢灵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无声倾吐出起源语口令。
在邪祟入侵他的一刹那，意识世界的大门主动打开，深远隐秘处的白雾涌了过来。
周遭寂静如死，雾气浓重不散。
浓雾里，巨大的宫殿隐约显露轮廓。
一点漆黑在白雾里荡开，悄无声息地扩散、流动、延伸，在谢灵的身后凝结成型。
祂裹挟着起伏翻涌的黑暗，一步步地走近，直到触手可及的距离。
“灵。”
“灵，”谢灵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倏然绕至耳边，“抬起眼，看看我。”
谢灵置若罔闻，举步往宫殿的方向走去，祂没有阻止，而是如影随形，压低了声线蛊惑般地低语：“灵，看看我。”
“是我，我清除了你引进来的东西，作为报答，你该正视我一眼。”
浓雾怪象随之而生，黑暗凝结出无数只伸长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向谢灵收拢，下一秒就要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
谢灵停住脚，抬眸望向宽广台阶之上的黄铜殿门?。
无数条漆黑柔软的触手裹住了他的四肢，冰凉的手掌从背后伸过来，虚虚握住他的脖颈，黑蝶从黑影中脱出，环绕在他的身周。
砰、砰、砰……
意识体没有心跳，但谢灵却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灵魂本能颤栗，思绪却格外清醒。
“欲望主宰。”他喊出了意识投影的邪神称号，咽喉轻微的颤动贴着祂的掌心，字音又轻又慢，“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盘踞在这个宫殿里的邪神，在表世界的称号为吞噬者。只要你能清除吞噬者，将祂身心俱毁，我就将灵魂献给你，即使让我前往里世界，也任由你愿，绝不反抗。”
“既然你将我视为眷属，那么就为你亲爱的眷属完成这点愿望吧。”
祂发出低沉的笑音，手掌略微往上，钳住了谢灵的下颌。
“灵，”祂的嗓音和谢灵一模一样，分外诡异，“你在试图诈骗我。”
“敢把灵魂许诺给我，却不敢看我一眼，嗯？”
脸颊被捏着偏转向一侧，谢灵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
他没有反驳任何话，而是从齿缝间逼出语句：“欲望主宰，你接受这个交易吗？”
欲望主宰说得没错，这确实是空手套白狼的诈骗交易。
他只是想蛊惑邪神相互厮杀，最好两败俱伤。
“你睁开眼，主动看看我。”祂满含笑意的声音落在耳畔，“我才会考虑你的诈骗交易。”
“……”
这是不可能的。
只要一想到直视这个邪神的面貌，谢灵就有种从灵魂而来的极度恐惧与抗拒，冥冥之中的预感疯狂警告，只要与祂对视，就会引发无法挽回的恐怖后果。
谢灵只得作罢，悄然吐出离开意识世界的口令。
·
砰——
三重魔法屏障碎成光尘，纷纷扬扬地悬浮在半空，魔法吊灯滋啦作响，灯光不停闪烁。
谢灵撩开眼皮，视野里全是五彩斑斓的迷离光斑，被闪得眼花缭乱。
他合上眼，稍微缓了缓，再慢慢睁开，视线逐渐清晰。
眼前光尘消散，吊灯停止闪烁，谢灵想站起身，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牢牢困住，垂眸一瞥，只见弯曲的银白枝干拢住他的上半身，而摊在地上的两条腿被坚韧有力的树根紧紧裹缠。
谢灵仰起脸：“小树苗？”
小树苗已经长到半人高，根系愈加发达，树干足有碗口粗，枝干完美对称，形似梧桐的树叶十分繁茂，散发出柔和的淡淡银辉。
见到他醒来，满树银叶一阵摇晃，沙沙轻响。
晃动的枝叶触到皮肤，有些发痒。
谢灵回过神，眨了眨眼睛，喃喃低语：“一下子长这么大了……呃，力气好大。”
之前被缠住手就有种微妙的怪异感，现在被树枝拢住腰身，树叶不停摩挲脸颊，感觉更奇怪。
虽然被禁锢得有点难受，但谢灵还是耐着性子安抚这棵患得患失的小树。
“我没事，别担心。”他轻轻抚摸小树枝干，“别用叶子磨蹭我了，好痒。”
“小树苗，你先放开我，你乖一点?，好不好？”
少顷，小树乖乖地松开他，树干笔直，枝条舒展，像一棵正常的树那样立在床边。
谢宁倒在墙边，还在昏迷。
谢灵两步走过来，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和心跳，发现节奏平稳正常，吊在嗓子眼的心脏终于落回去。
“小宁，醒醒。”谢灵托着他的肩膀，拍了拍他脸颊，不停呼唤：“小宁，小宁，你醒醒……醒醒。”
大概过了十几秒，谢宁眼皮颤动几下，猛然睁开双眼，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嘶喊：“哥——”
谢灵托着他的脸往上一抬，注视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是我，我在，没事了，小宁。”
谢宁瞳孔紧缩，定定地盯着他哥，止不住地喘气。
他抬手抓住谢灵的手掌，发怔地问：“哥？”
“嗯，是我。”
“哥？”
“是我。”
谢宁终于从梦魇中清醒过来，攥紧他哥的手，沙哑低声道：“哥，下回不要这样做了，会吓疯我的。”
“你不知道，我看到它要侵占你身体，简直，”他停顿了一下，从胸腔里呼出的气息都带着血味，“简直要疯了。”
“没有下回了。”谢灵轻声说，“那只邪祟已经灰飞烟灭，再也侵占不了任何人的身体。”
他没有多加解释，见谢宁没有大碍，便抽回了手，起身收拾乱七八糟的卧室。
谢宁一时无言，站起身靠着墙壁，深深吐出一口郁气，勉强平复激荡的情绪。
缓了一会后，他瞥见床头柜边的银色小树，不由出声：“哥，你养的这棵树长得这么快？”
“嗯，它吃魔力，吃得越多长得越快。”谢灵轻描淡写地说，“所以我才敢对邪祟下手，盗取的魔力全供给它了。”
谢宁走近两步，仔细打量着小树，然后问：“它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可爱，干净，赏心悦目。”谢灵随口回道。
“……我是指能力方面。”
“哦，会发光。”谢灵啪地按灭魔法灯，“看，光线柔和，不会太亮，起夜充当小夜灯正好。”
黑暗里，小树苗泛着朦胧的银白光晕，像一盏半人高的落地灯柱，柔和地照亮床头一角。
谢宁：“……”
“不早了，你回房休息吧。”谢灵转过头看向他，“明天一早我们去趟惩戒者总部，你的情况要跟奥狄斯团长汇报一下，回来之后，我给你构绘15号魔纹。”
“哥，我今晚能不能和你——”
“不能，回你自己的房间睡。”谢灵打断他，弯腰将床边的两半颈环捡起来，扔进窗前木桌抽屉里，然后把尾指的金色戒指摘下来，一并放了进去。
谢宁有点惊魂未定，一时半会不想走，他视线随着谢灵转，随意找着话题聊：“颈环就这么放着了？不给我戴回来吗？”
“没必要。”谢灵转过身，抬眸望着他：“颈环只是为了压制你体内的邪祟。”
谢宁不知怀着什么奇怪的心理，刻意提醒：“还是猎犬的身份象征，某些时候用来惩罚我。”
谢灵微微皱起眉头，“我是你的监管者，我说没必要，你就不用戴，明天我会跟奥狄斯说清楚。”
谢宁听得心满意足，唇角勾出笑容，还没出声就见他哥摆了下手。
“我累了，你出去吧。”
谢宁不情不愿地走出卧室，站在门口又忍不住多说两句：“哥，其实我可以不睡床，我坐在椅子里也行。”
门砰地一声关紧，差点撞到他鼻尖。
“……”
谢宁盯着门板看了几秒，只能悻悻然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谢灵简单洗漱后，换了身干净洁白的睡衣，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传来，他侧过脸一看，果然是小树蠢蠢欲动地往床边挪动。
“停下。”
“就在那里待着?，不许悄悄爬到床上。”
小树停住不动了，立在床头柜和墙壁之间的空隙里，最靠近谢灵的那根枝条晃了晃。
似乎有一点委屈的模样。
谢灵翻过身，拉上薄被不再看它。
极其疲倦，眼皮沉重，他很快就睡着了。
小树一直在‘注视’谢灵。
只是这样一直专注地凝视着?，它就体会到了人类所描述的那种感情?。
强烈的喜悦与爱意。
不知过了多久，银白树体无意识地飘出朦胧的银色光点?，纷纷扬扬地飞向大床，细雪般地落在谢灵身上。
“灵……”
“灵，我在这里。”
轻不可闻的低语萦绕在谢灵耳边，然后缓缓飘散。
谢灵眼皮颤动不止，坠入了梦境。
梦境里有棵繁茂美丽的银色巨树，一道高挑的身影站在树下，朝他遥遥招手。
“赫尔曼……”
他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