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冯简单地弄了两份晚餐。

  谢灵坐在餐桌旁,看着他将烤吐司、鹰嘴豆泥、黄油煎蛋一碟碟放到桌上,又从橱柜里拿出开封的红酒,倒了浅浅两杯,放到各自面前。

  冯吃饭很快,几分钟解决晚餐后,谢灵才吃了一半。

  他喝了口红酒,凝视对面垂着眼皮切煎蛋的谢灵,问:“灵,尾款的150金币,你打算怎么办?”

  谢灵动作一顿。

  冯放下酒杯,单手支着下颌,接着问:“需要我再给你一些吗?”

  他用了‘给’这个字。

  “不用,谢谢。”谢灵抬起眼,“今天跟你借的钱我也会尽快还给你。”

  冯说:“别这么客气,我们是同伴。虽然我不是什么有钱人,但存款尚且够用,你不用还给我了。”

  谢灵放下刀叉,认真地看着他:“冯,你知道即使是相处已久的同伴,也不会轻易给对方上百金币的吗?你这种行为很容易引起误会。”

  “是,是吗?”冯眼神飘忽,拿起红酒又喝了一口,“我以前倒没在意过这些。”

  谢灵带笑不笑地说:“是,会产生萝拉以为的那种误会。”

  “咳咳咳……”冯被红酒呛到,剧烈咳嗽了几声,勉强顺了顺气,大声控诉:“所以你那天真的那么想了?!一定那么想了吧!”

  谢灵用微妙的眼神看着他。

  “我不是,我没有!我这么做是因为,因为……”

  “因为你热情、亲切、爱撒钱?”谢灵接上。

  “……”冯语塞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因为你答应给我构绘魔纹。”

  谢灵点了下头,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不过我说了是同伴免费服务,那就不会收你的钞票,这是原则问题。”

  冯喉结滚动,把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悻悻然道:“好吧,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接个兼职。”谢灵眼底幽光闪烁,“赚点外快,正好够用。”

  ·

  兰尼斯家在维克市中心靠近大教堂的繁华地段,有座很大的房子。

  上午的阳光照射在大理石的雕花门柱,显得格外典雅美丽。

  谢灵站在大门外,按了按门铃。

  叮铃铃铃——

  打瞌睡的看门男仆猛然一惊,转过头看向大门外,急忙上前两步询问:“先生,请问您是?”

  “路卡·爱德温,我和克莱尔女士有约,你向她报上我的名字即可?。”

  男仆急匆匆地去通报了,片刻后返回,动手打开大门。

  跟着出来的还有个女仆,她向谢灵致礼:“克莱尔小姐请您进去?,请随我来。”

  谢灵跟着女仆一路穿过前庭,走进米白色的独栋大房子,径直上了二楼,在一间书房前停住脚。

  房门虚掩着,女仆轻扣门板,轻声道:“小姐,爱德温先生到了。”

  “请进。”

  谢灵推开门,只见克莱尔消瘦的身影站在靠墙的书架旁,手里拿着一叠泛黄的稿纸,她身侧的玻璃窗大开着,灌进来的风吹得纸张哗啦作响。

  谢灵反手关紧门,直接了当地说:“克莱尔女士,L先生告知我,迪奥·罗德里格斯的单他接了。”

  克莱尔转过身,但没有看他,将那叠手稿放到桌面上,正要拿墨水瓶去压时,被风吹飞了一张。

  泛黄发脆的稿纸缓缓飘落到谢灵面前,他随手抓住,上前两步递过去?,目光直视她的脸庞:

  “L先生说,构绘魔纹的时间由客户定,但他今天要拿到50%的定金。”

  克莱尔伸手接过那页稿纸,细瘦的手掌痉挛般地颤动了一下。

  “可以。”她将手稿压好,转身关上了窗户,然后拉开书桌抽屉,拿出钱夹,从中抽出几张大额钞票,放在桌面上。

  紧接着她抽出一张雪白的稿纸,拿过钢笔,刷刷写下两行字,将稿纸放在金钞上。

  “这是罗德里格斯在维克市的地址,至于时间,他说过这两周每天上午都可以。”

  谢灵上前一步,将稿纸折叠,与金钞一并放进钱包里,“请转告他,这周末他会收到L先生的信。”

  顿了顿,他又问:“事后尾款是来找您结清,还是他当面给L先生?”

  “不,不用来找我。”克莱尔垂着眼睫,手中的钢笔无意识地乱点,在原木桌面上点出斑斑墨迹,“罗德里格斯会当面结清。”

  谢灵发觉她言行举止透露出紧张焦虑的情绪,似乎不想和他独处一室,但感觉上却……分外微妙。

  “我明白了,再会,克莱尔女士。”

  这话说完,他整了整衣襟,转身离开?。

  “请等一下。”克莱尔喊住他。

  谢灵回过头,只见她仰着脸,目光不闪不避直直地望过来,“你,你想看一下我写的小说吗?”

  “?”谢灵诧异地扬起眉梢,没想到对方叫住他是说这种事,他并不是恐怖小说爱好者,但出于礼貌地问:“您说的是哪一本?我可以去书店买来拜读。”

  “不是出版的书,是我的手稿,没给别人看过的手稿。”

  克莱尔仿佛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敢直视他,墨蓝的瞳孔微微发颤,说话时尾音有些奇怪的变调:“你想看一看吗?”

  谢灵瞥了眼她按着的那叠泛黄手稿,“如果您愿意的话。但恕我直言,我并不是一个文学素养很高的人,可能无法给出有意义的读后感。”

  刺啦——

  克莱尔猛然抓皱稿纸,指甲在纸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然后她低下头,单手捂住脸,语音模糊地说,“我在干什么啊……我真是疯了。”

  她喃喃低语了几句,旋即提高声音对谢灵说:“请忘了刚才的话吧,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谢灵收回目光,轻轻扭开房门。

  ·

  周五下午。

  谢灵揣着还没焐热的金钞坐上有轨厢车,一直坐到终点站,下车后环顾四周,一眼就看见了卖面具的摊主,李墨。

  李墨身穿风衣、头戴礼帽、手提皮箱,贴着墙根站着,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他的眉眼。

  四下无人,谢灵轻悄悄地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

  李墨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松了口气,“是你。”

  谢灵没跟他多废话,掏出钱包,抽出金钞递给他,“面具给我。”

  李墨接过钞票也没点,直接塞进风衣内兜,然后打开皮箱,将一个布袋子拿出来给他:“诺,验货吧。绝对是你周三看中的那个,不会骗你。”

  谢灵将半透明的面具拿出来,指腹轻轻摩挲里侧的字母刻印,嗯了声,将轻薄的面具放进外套怀里。

  “这位朋友,”李墨斟酌措辞,谨慎地问,“此前我们应该没有交集吧?你是从哪里了解到潭州和李墨的呢?”

  谢灵抬眸看他,“经由萨兰的朋友介绍,听说有位来自大昭国潭州城的商人,虽然曾经蹲过黑狱,但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出狱后云游大□□处奔波,做生意很可靠。”

  李墨凤眼微眯,压低声音:“萨兰的朋友——谁?我在萨兰的熟人几年前就去世了,看你的年龄,总不会十多岁就认识他了吧?”

  谢灵笑而不语。

  “……还真是?”李墨一时间浮想联翩,“他怎么这么喜欢捡小孩啊……”

  他说着掏出刚刚收下的钞票,“这钱我不收了,就当我关照后辈了。”

  谢灵没接,“想关照我的话,就帮忙留意一下独角兽眼泪、龙种的血液、阿尔蒙多金泉这几样材料。”

  “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李墨摇了摇头,苦笑道,“还不如直接把钱收了,这些东西我上哪去给你找。”

  谢灵笑着说:“所以只是留意,如果碰见劳烦帮买,我会付钱的。”

  “行,我知道了。”李墨扶了扶额,“对了,你叫什么,常居地址在哪?”

  “路卡·爱德温。”谢灵报了惩戒队别墅的地址,“我是西北教区的惩戒者,如果你哪天过来扑了空,也可以去维克大教堂问问。”

  李墨叹气道:“真是麻烦,我最烦和教会的人打交道了。”

  又一班有轨厢车到站,车门一开?,几个乘客下车,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看了几眼。

  李墨下意识地压了压帽檐:“我得走了,走之前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嗯?”

  “那个面具我找人鉴定过,它制造时融了人血,是个定制化魔器,其他人戴上后会听见一些造成精神损伤的声音,戴的时间久了,容易精神失控。”

  谢灵平静道:“我知道了。”

  李墨交代完了,临走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说:“仔细一看,你跟他长得有些相似,该不会跟他有点血缘关系吧?他还有个双生弟弟,你认识吗?”

  谢灵平淡无波:“没有,不认识。”

  李墨刚迈出一步,又回头说:“还有件事,你那个黑发黑眼的同伴,是不是给我施了追踪魔法?记得让他消除啊。”

  “知道了。”谢灵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一路顺风,再会。”

  天色已经黑了。

  谢灵在外面吃过晚餐,步行回到别墅。

  里里外外黑灯瞎火,一盏灯都没亮,看样子冯外出了。

  谢灵按亮门厅的吊灯,直接上楼回到卧室。

  他脱掉外套,拿出面具,轻轻摩挲了片刻,然后往脸上一扣。

  轻薄光滑的面具微微一闪光,变得柔软透明,水膜般完美贴合他的脸庞,并且丝毫不影响呼吸和表情。

  不用去照镜子,谢灵都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五官轮廓变钝,脸颊变圆,普通又平淡的长相?。

  唯独有些显眼的是发色和瞳色。

  银发雪白,眼眸冰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