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虚荣【完结番外】>第38章 痴愚(二)

  乐不思蜀的后果就是,乐无极忘了给诸位狐朋狗友报平安,皇城中差点传出他被龙子珏弄死了的消息。

  鸽子落到指尖上,吃椰酥,得了好处方才依依不舍离开回信。

  “起来吗?”

  乐无极走到床边。

  龙子珏早就醒了,可还是待在床上,听乐无极说话,觉得烦,直接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你几岁?”乐无极一愣,“不是你说今日有要事,叫我提醒你起床。”

  乐无极试图把龙子珏弄起来,床边未来得及卷起的珠玉贝帘在床的带动下一晃一摇,乐无极直接掀了被子,被咬手。

  龙子珏也是发昏了,见乐无极手指生得漂亮,指甲透亮圆润,就张嘴咬,但也没使劲,用舌头舔了下。

  乐无极感受到湿润的触感,心想,龙子珏可太会了。龙子珏这么会,镜川其他人知道吗,勾引其他人不是轻而易举。

  他忍住一些躁动的心思,抽出手,一只手扶住龙子珏的腰,另一只手托起龙子珏的脖颈,就将人扶起。

  这个过程,他自然而然捏了龙子珏两下。

  又亲了亲龙子珏的眼睛。

  龙子珏不知何故,身体有些微颤抖,神情也很奇异。

  他又亲了亲龙子珏的喉结。龙子珏浑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一只手推开他,眸色冷冽:“你脑子里全是垃圾。”

  乐无极感到莫名奇妙。

  他分明什么都没想,怎么就脑子里全是垃圾了。

  “叔叔,你太懒了。”

  据他观察,龙子珏慵懒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照趋势,入冬的时候要么冬眠,要么会直接死在床上。

  他费了一番功夫才叫龙子珏起床,而龙子珏利用完他就不理他了,悠悠地换锦袍,系玉带,肃起一张脸。

  乐无极看得神奇。

  “我替叔叔冠头发吧。”

  乐无极道。

  “成。”

  龙子珏坐在红木椅子上。任由乐无极打理一头漆黑的头发。

  “叔叔的头发好看。”

  “胡说什么,就是最普通的黑发。”龙子珏手上把玩一根铁木笛子,那是从乐无极身上顺下来的,乐无极见他喜欢,也就不往回要了,“有客来过?”

  “鸽子,与朋友联系用的。”

  乐无极避重就轻。

  “你与朋友有专程送信的鸽子?”

  龙子珏抬眼,从跟前的铜镜中看乐无极,没看全,又回头。乐无极于是见龙子珏直直朝自己望来。

  “怎么?”

  “你和我也要有。”

  乐无极迟疑了一瞬。

  这一迟疑叫龙子珏烦躁。

  其实乐无极并不是与每位朋友间都有专程联系的鸽子,只俊彦,云海楼,几位特殊的朋友,与共同利益者。其余人驿站联系足够。

  且他从来不和情人写信。这个圈子乱的很,七国也没听说过男子和男子能成亲的。不少人都玩的花。

  遇见是缘分,分开也快得很,圈内甚至有不成文的规定,七天不联系自动分,自然有人不认这个规定,纠缠,却也只会被笑话玩不起。

  “好。”

  他道。

  龙子珏嫌他回答的迟,阴沉地望着他,还打了一下他的屁股。

  乐无极:“不准打我屁股,你变态吗。”

  这语气叫龙子珏熟悉,后面发现,这“不准如何如何”,正是乐无极学的他的,眼色更是阴沉了。

  龙子珏办事雷厉风行。很快收购一批机敏的信鸽。还纡尊降贵给信鸽们做标记,在尾羽上染上一抹幽蓝色。

  两人自有信鸽后分开,又开始各忙各的。龙子珏在镜川朝堂中越发忙了起来,经营自己的势力。与君上分庭抗礼。

  乐无极则继续于镜川三方势力中周转,玩绝境求生游戏。

  偶尔见面睡一觉,或靠信鸽联系。信都很简短,是就算被拦截了也没价值的废话。诸如,在干什么。速来。送你一东西。

  这日。

  镜川中难得的晴天,乐无极早上收到文俊彦的礼物。是一块成色上好的梵天白水晶,晶体通透,光泽温润。拿到阳光下看,边缘隐隐折出彩虹。附信:无极生辰快乐!名字叫乐无极,就是要开开心心的!

  乐无极这才想起,这日是他生日,他正式满十八了。

  接着。

  他又收到一份邀约。

  一看殿下二字,就立马在大白天放火,急忙拿去烧毁,可那火燃烧的速度还没他阅读速度快,他还是把上面的字看完了,约他的是容鹊辞。

  容鹊辞很早就在见面的地方等着。

  他长相普通,穿着也低调。明明店里没什么生意,老板见他点了一壶茶水一直坐着,心生不满,上去赶人时,收到一片银叶子,改口,笑靥如花:“贵客要点什么?”

  “一壶……”

  容鹊辞的目光落到菜单上,酒的名字尽是百里桃花,满船清梦,天付疏狂等之流,不知什么滋味内容的酒。

  “天付疏狂吧。”

  他随意点了个。

  “贵客怎么坐这么酒,是等人吗?”

  老板随口问。

  虽然老板以为,容鹊辞等的人大概率不会来了,从上午开张等到日落都没个影。然而等上酒的功夫,被打脸,容鹊辞对面,坐了一个十分俊美的年轻人。

  其俊美程度,与容鹊辞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与这座小小的酒家,也不是一个世界的。

  “找我什么事?”

  乐无极问。

  转头发现老板在听墙角,给了片银叶子:“站远点好吗?”

  老板喜忧参半地站远了。

  容鹊辞替乐无极斟酒:“殿下满十八,可以饮酒了。”

  乐无极早不知道多少年就活得乱糟糟,喝酒,抽水烟,私下作风混乱不堪,听到这样的话,沉默了。

  他端起杯子,劣质的酒,比白开水多一点味,香味淡,很呛,辣喉咙。刚皱眉,见到容鹊辞敬他一杯,差点把自己呛死,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他迟疑,最终伸手拍了拍容鹊辞的背,容鹊辞因为他的动作惊讶,随即笑了起来:“殿下果然心地善良。”

  这就是心地善良了。

  乐无极想笑,又没笑出来。

  小小的酒家,草棚为顶,露出霞光,铺了满满一桌子。他们坐在简陋的长板凳上,板凳硬而油,没有靠背。

  容鹊辞坐了一天,将一包裹放在身旁,现在拿出来,送给乐无极。“殿下生辰快乐。”

  乐无极没动。

  不想收容鹊辞的东西。

  “容先生,我早就不是殿下了。”

  “您是。”容鹊辞一顿,小心询问,“殿下是觉得排场不够大吗。确实,排场是小了,但其他国家殿下有的礼物,臣的殿下也是要有的。”

  臣的殿下——

  容鹊辞自己都因这奇怪的措辞楞了下。反应过来,面露羞赫:“抱歉。”

  乐无极倒是不怎么在意,他发现容鹊辞不胜酒力了,只一杯酒,就喝得满脸通红,“没事。”他道,又摇了摇头,“也不是排场的问题。”

  被打断。

  容鹊辞开心地为乐无极拆礼物,像个孩子一样炫耀起来:“这个是赤壁月光杯,七国总共只有两只,臣知道殿下喜欢发光的事物,特地为殿下寻来的。”

  乐无极神色微动。

  却还是没有收容鹊辞的杯子。

  “殿下不喜欢吗?”

  “我很喜欢。但容先生,这都是没有意义的事。你也不该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容鹊辞闻言脸上的肌肉抽了两下,像得了某种病症,良久无言。

  乐无极见容鹊辞沉默,预备起身告辞。

  听容鹊辞缓缓开口道:“这不是殿下该说的话,殿下的亲生父亲洛天机,是南楚贤明仁爱的君主。”

  “那是他。”

  不是我。

  “先帝在世时,南楚连死刑都没有。臣原本是罪人之子,按前朝法律,当发配充奴,承蒙先帝恩惠,得以摆脱奴籍,参与考试,入朝为官。先帝勤政爱民,然而自先帝去世后,南楚举国上下在洛天衡的管理下乌烟瘴气。”

  容鹊辞脸上的肌肉又抽搐了两下,他的脸色涨得发紫。突然压住胸口大呕,又因为没吃东西,只将劣质酒水呕了出来。

  乐无极已经极其想走了,又不知何故没走,只僵硬地坐着。

  视线中,容鹊辞从袖带中翻找出一张帕子,先将嘴角和手擦干净了,才颤抖着手翻找出一

  张皱皱巴巴的画。

  画上是许许多多快饿死,却还没死透的人,像垃圾一样被堆放在一起,形成土坡,乐无极朝其中一人看去,那人上半身赤着,皮肤像一件单薄的衣服挂在骨头上,骨头突出的形状成了衣服上的褶皱。

  容鹊辞道:“洛天衡喜食樱桃,三年前,南楚迦楼罗城地方官员为讨好洛天衡,令全城农户改种粮食为樱桃,不巧今年遇上大旱,收获甚少,且因没有囤积粮食,闹了饥荒。”

  这件事乐无极知道。

  因为南楚的这场旱灾,间接影响了其他地区的物价,不良商家趁火打劫,哄抬粮食价格,有钱就吃,没钱就死。

  而西城的商户见东城的商户粮食涨价了,利欲熏心,跟着上涨,致使一城,一国,乃至其他国家的粮食价格也跟着涨。

  容鹊辞:“这幅画是一名画师路过迦楼罗城所画,臣就想,带给殿下看看,殿下定然……”

  定然什么。

  乐无极神色冷漠:“关我屁事。”

  容鹊辞闻言惊愕。

  “洛天机是怎么死的,蠢死的。他对南楚百姓的好,南楚百姓可记得分毫,他死前南楚四处传唱他触了天怒,他死后,头被摆在祭坛上,不得安葬。”乐无极在说话,且他确认自己思路清晰,“可见,执政者,还是如洛天衡一般的好,别人会讨好他,他过的也不错。”

  “殿下!”乐无极一番话说完,容鹊辞瞳孔震动,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几乎是吼的,“您怎么能这么想?”

  “我这么想有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乐无极话到此处,已觉得多说无益,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起身要走。

  容鹊辞拦下他:“殿下不愿意回南楚,是因为敬亲王吗。您与敬亲王是最不该在一起的人。”

  “你跟踪我?”乐无极眉头一动,“不要管我的私事。”

  “殿下不要再找敬亲王了。”

  “我不找他找你,你给我睡?”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小小的酒家。

  远处的酒家老板惊了惊,望到乐无极的头被打到一边,唇角破皮出血,而容鹊面色惊慌,一只手还扬在半空中。

  “殿下。”容鹊辞声如蚊蝻,局促地放下手,想凑近查看乐无极的唇角,又觉得逾越,斯文的面上红一阵,白一阵。

  乐无极望着容鹊辞。他的眸色很浅,目光很空,无怒,严格来说,也任何情绪波动,像一面镜子。

  “殿下,臣,抱歉。”容鹊辞语无伦次,“殿下,您不该是这样的人。”眉头紧皱,随即是漫长的沉默,抿着唇仓皇离开。

  也好。

  乐无极随意用拇指擦去了血。他脸上还顶着巴掌印。不疼。倒是胸口像被石头压着,喘不过气。

  或许是因为他说了叫人伤心的话,叫自己也难受。

  他的确认为洛天机是蠢死的,吃力不讨好。可他还是想他。想,那人曾将炽热的掌心落到他头上,目光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