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神殿外头,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寒暄,秦沧本打算快些回去,却被一个人拦住去路。

  还未看脸,秦沧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那香味和京城的暗香一脉相承,却浓郁了数倍。

  秦沧心知这是三皇子故意的。他看也不看,扭头就走。

  “哎,小侯爷,好久不见,竟也不同我打声招呼?”

  “起开。”

  “这么急着走做什么,莫不侯府里藏了美人?”

  见甩不掉这玩意儿,秦沧冷笑一声转过身来:“急着去投胎呢,怎么,三皇子不让我走,是想跟我一起?”

  秦沧说话向来荤素不忌,三皇子自恃身份,不愿与他如市井粗人一般骂起来,只得一摇折扇,凉凉道:“我方才祈福的时候,可是见你悄悄在木牌上动了手脚。”

  秦沧面无表情:“那快去告诉国师和陛下吧。”

  他们正说着,一道声音横插过来:“老夫似是听见有人寻我啊。”

  转头一看,是国师。

  秦沧本意就是想趁着人多先溜,没成想被三皇子一通搅和,还是给逮住了。

  他料定国师要问他在清水河镇的事。

  中洲的灵气运转有四条线,这四条线由国师一手搭建。

  皇帝年轻的时候,这四条线本是由国师一人掌握。

  但是现在,上了年纪的皇帝不再放心,将其拆分,太子掌控西线,三皇子手握南线,皇帝掌控东线,国师一人掌管北线与京城的祭坛。

  这四条灵脉互不能干涉,秦沧此次南下便是先挑了个软柿子三皇子捏,也果然被他发现三皇子从各地收集特殊命格之人。

  虽不知这些人的用处,但三皇子一定是不想让国师知道的。

  他抢先一步开口:“我与三皇子正在聊我南下的事。”

  “是吗?”国师扫了一眼三皇子,意味深长:“看来你们关系变得亲近不少。”

  三皇子干笑两声:“闲聊罢了。”

  看见三皇子急匆匆走了,秦沧心情愉快地回了侯府。

  他进门转了一圈,没发现白涯在哪,问老管家:“人呢?”

  老管家道:“今早就没见到白公子,许是出去了?”

  秦沧皱眉:“侯府前后就两个门,他出没出去,还能不知道?”

  老管家苦着脸:“这便是怪处,您早上被严公公接走的时候他还在呢,之后也没见他出过门,就是人不见了。”

  秦沧快步走进白涯的住的小院里,房门一打开,床褥和桌上的茶杯都整整齐齐。

  就跟没住过人似的!

  这哪里像出门溜达,分明就是——跑了!

  秦沧:“昨天,我没服清心丹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

  老管家小心翼翼道:“您与白公子一同吃了饭,然后烧了火,再这之后便到了今早。”

  秦沧面无表情地想,他不会是发现我不吃药就像个痴呆,不想与我牵扯吧。

  否则怎会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幼时一些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老管家觑着他的脸色:“可要派人去寻?”

  秦沧一瞬间想脱口而出寻他大爷,又强压下心中的烦躁:“不用管他。”

  老管家看着他,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秦沧在原地站了半天,心想,果然交朋友不适合他,勾心斗角打打杀杀才是他的人生大事。

  回京这么几天,忙完乱七八糟的事,找海阎王算账也该提上日程了。

  他把白柳叫来。她短短几日,已经换了一副模样,长发简单绑起,飘逸美丽的衣裙也换作干练的短装。

  她见到秦沧,欣喜地笑起来:“侯爷可有什么吩咐?”

  秦沧点头:“我同你说过吗?海阎王是三皇子的人,他偷运各地的祭品,应当也是三皇子的授意。”

  白柳有些犹豫:“他有这样的靠山,我该如何找他报仇?”

  他扯过旁边的京城地图,手指沾了茶,在京城相去几里的临海处点了一下。

  “这里有个小岛,是京城中最益水命之处。我猜海阎王就是将祭品运往此处,这小岛有禁制,只有水命能悄无声息地进入而不被察觉。”

  “侯爷是想让我潜入进去?”

  秦沧笑道:“你可没这个本事,过几日,我会亲自带你进去,然后想办法将你留在那里。等我需要你的时候,我要你里应外合。”

  白柳道:“那我如何联系侯爷?”

  秦沧:“鹊桥蛊。一只死亡,另一只也会死去,你的鹊桥蛊死亡之时,就是我的信号。也就是说,在我没联系你的时候,你得想办法自己应对一切。”

  “是。”

  秦沧看着她:“你害怕吗?”

  白柳轻轻一笑:“阿姐都不怕,我又怎会害怕?”

  “好。”秦沧点头:“这几天我会找一个朋友来教你,你多研制些药带在身上,需要什么朝管家开口。”

  临走前,白柳突然转过身来问他:“侯爷,您做这些,目标一定不是海阎王吧?”

  秦沧弯起嘴角:“你说对了,我与三皇子,可是有深仇大恨呢。”

  白柳离开后,秦沧拿出清心丹,咽下一粒,想到三皇子那张无知又恶劣的脸,仿佛又回到幼时的噩梦里。

  他虽还在婴儿时就被国师带回祭坛,可一直到十岁之前,都没能显示出请神命的作用。

  他长到七八岁时,已经没人再把他的身份当回事。

  他是谋反罪臣齐王的孩子,又是没用的祭品,在宫里一众小孩子中,自然是被欺负的对象。

  那时候京城刚开始流行极乐香,这种华贵而轻盈香料十分叫人上瘾,刚一出现,就获得了贵族的喜爱。

  他还记得三皇子叫上一帮小孩堵住他,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小药包,朝大家炫耀道:“听说有药师研制出极乐香的新品种,不仅能让人心神荡漾,而且辅以药引,更能让闻了这香的人乖乖听话。”

  有人好奇道:“怎么个听话法?”

  三皇子眨眼道:“你说什么,他就怎么做!”

  “那不就是训狗吗,哈哈哈。”

  一群幼童新奇又兴奋,有少数几个担心的会被责罚的,都被人堵了回去:“怕什么,他一个废物,谁会来管他!”

  他不张嘴,便被拳打脚踢,甚至用毛笔来撬开他的牙关。

  最终药物混着着满口的鲜血,被凉水一灌,通通咽了下去。

  小孩们散去,三皇子身上的极乐香在空气中还有残余。他跪在地上,拼命扣着自己的喉咙,即使手上沾着灰尘也顾不得,只是想把药物吐出来。

  第二天,三皇子带着人又来了。

  常年生活在祭坛里,想要打过一群身强力壮的小孩根本不可能。

  人在极端弱小的时候,拼命都是一种奢望。

  他想过要去找夫子帮忙,可每一次放课,夫子同几个皇子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又被围住,重复昨天的噩梦。

  即使是每次都给自己催吐,却仍旧吃下不少。十几天过去,药似乎真的起效了,他的清醒似乎只够催吐后从学堂走回祭坛。

  至于怎么睡的,吃了什么饭菜,一概没有没有印象。

  后来的那段日子很模糊,也许是刻意遗忘,也许是药物作用,只有那些哄笑声和极乐香的香气萦绕在记忆的碎片里。

  “小侯爷?”

  思绪被打断,秦沧睁开眼。

  老管家一愣,惊心于他眼底的一抹血色。

  秦沧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怎么了?”

  老管家道:“白公子回来了......”

  他话还没说完,秦沧就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白涯,口气很冲:“你干嘛去了?”

  白涯道:“我在京城随便逛了逛。”

  “你怎么出去的?为什么李伯说没看见你?”

  白涯无辜道:“我出门时李伯刚好不在吧。”

  秦沧的火气不加掩饰:“那你不知道跟人说一声?我他妈还以为你......算了!”

  “怎么今日脾气这般大?祈福大典上遇到烦心事了?”

  秦沧从没觉得白涯这般磨叽,他拿出清心丹又咽了一颗,面无表情地挥挥手:“你自便吧。”

  陈伯站在中间看他俩吵架,十分为难,秦沧倒是转身走了,白涯还站在侯府门外问道:“陈伯,我还能进这道门吗?”

  陈伯还算了解秦沧的脾气,掂量着把白涯请进来:“小侯爷往日性子没这么急,您也别与他置气,有什么事,好好说说便过去了。”

  白涯笑了笑:“我知道。”

  祈福大典有国师等众多术士在,他避免暴露,没跟进去,在外头远远看着,知道秦沧今天不痛快,只是没想通他朝自己发火的原因。

  陈伯委婉提醒道:“昨天您您想问的事,可以问问。今日您不在,侯爷还以为您不想再呆在侯府,一声不吭就走了。”

  白涯了然,走进厅堂,看见秦沧正拿着小刀,对着手中的木料有一下没一下的削着。

  他问:“你以为我走了?”

  秦沧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白涯好笑道:“我不过是出门半日,在桌上留了字条,大约被风吹走了,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秦沧心道因为我吃饭都要人帮的傻样全被你看了去,自然要这么觉得。

  但他绝对不会把这种难堪的话说出口,干错把刀一丢,抱着双臂嘴硬:“这么说,是我在无理取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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