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倒是颇有自信,一路拽着他往前走。

  清水河恰巧就在南面方向,冬日不是渔期,船队都停靠在岸边,桅杆黑暗中竖起一道道黑影。

  小黑在原地转了两圈,面朝渔船的方向坐了下来,抬头看着秦沧。

  他俩不能靠得太近,躲在远处一块大石头后面。

  秦沧一手顺着小黑的皮毛,一直眼睛紧紧盯着渔船:“怎么办,河岸视野太宽,不知道有没有人守着,也不知道那些人在何处。我们贸然过去,恐怕会打草惊蛇,不如今日先回......”

  白杨突然开口:“等等,那老神婆出门了。”

  她手里握着一只小木盒,木盒听见咚咚的敲击声和振翅声,似乎有个小虫在里头。

  “鹊桥蛊?”秦沧有些意外,白杨竟然会有这种玩意儿。

  这虫子雌雄两只,平日沉眠,只有遇火遇热才会醒来,若两虫分离,离得越近,声响越大,如情人相会,所以才叫鹊桥蛊,常用来长距离打信号用。

  秦沧在宫里见过一回,知道这虫子并不常见。

  白杨道:“我出门前将另一只虫分给钱易,告诉他若是老神婆有动静,就用火折子烘烤木盒底部。”

  秦沧会意,虫子动静越来越大,老神婆定是往这边来了。

  今日说不定就是祭祀之时,看来他们真来对了。

  这虫子在严冬不好活,两人怕虫子冻死,略一商量,只能再往后退一段距离,这样点火折子才不会被渔船上的人瞧见。

  等了半个时辰,盒中的虫子已经道了上蹿下跳的地步,小黑突然站起,秦沧一把握住它的嘴,脑门冒汗:“祖宗,这可不兴叫。”

  白杨立刻灭了火折子。

  小黑前爪扒拉了两下,示意秦沧。

  他看见远处一个佝偻的身影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往他们这边走。

  他眯起眼睛,看见更远处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跟在老神婆的背后,一个应当是钱易,另一个......秦沧怀疑自己眼花了,胡姑娘怎么会在那?

  他猛然转过头看着白杨,压低了声音,语气不善:“怎么回事!”

  白杨也很意外:“我还想问你呢!”

  牵扯了一个不在计划内的人进来,秦沧有点急了,他还要再说话,就被白杨手肘撞了一下:“闭嘴,看老神婆。”

  他一抬头,那老神婆身上裹着黑色的夜行衣,脑袋都包的严严实实。

  她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杵着拐杖往他们藏身的地方来了。

  秦沧心口一跳,以为被发现了。

  这时他看见钱易在老远的地方朝他拼命摆手,像是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老神婆看样子却并没有注意道他们,她显得有些紧张,遮遮掩掩,秦沧看她那动作,头皮发麻。

  他们之所以在这,就是因为这块大石头后面好藏人——

  这老太婆不会是和他们看上同一块地方了吧!

  此时再跑必会暴露,秦沧一手抱起小黑,一手扶着大石头,慢慢地贴着石壁往侧面挪动。

  不过一会儿,两人终于挪到另一面。

  下一刻,就听见老太婆气喘吁吁地往石头上一靠:“好了好了,这下藏好了。”

  他和白杨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一句脏话。

  钱易和胡姑娘没法过来,只能躲在更远处,秦沧不放心,眼神时不时就往胡姑娘那边看。

  看着看着,突然被他察觉出不对劲来。

  目之所及的远处,一人高的冬苇草细细簌簌地摆动着,那声音由远及近,干枯地东苇草渐次伏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穿行。

  那声音并不从一出来,而是以河岸为中心,从四面八方慢慢靠近。

  若是能从天上看,就仿佛几条巨大的蛇匍匐在茫茫苇草中,慢慢滑向河岸一般。

  老太婆倒气的声音放轻了,胡姑娘和钱易也隐去了身形。

  秦沧屏息凝神,注视着冬苇草的尽头。

  一声清脆地铃铛声响起,一顶红色花轿被抬出了冬苇草。

  紧接着,剩余四顶花轿也出现在眼前。

  抬轿的人穿着黑衣,脸上蒙起,周围并没有寻常新娘出嫁那般奏乐的人,黑衣人目不斜视,走得迅速而稳当。

  寒月还未落下 ,在朦胧月光映照的河岸边,五顶鲜红的花轿像黑蛇头顶艳丽的毒斑,缓缓向渔船汇聚。

  不详的空气中,只有脚步和碎石子的摩擦声。

  黑衣人似乎没有发现他们,逐渐向大石头靠近。秦沧一双眼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几乎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就在黑衣人与大石头擦肩而过,快要离开的那一刻,老神婆那一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她竟然跟在最后一个黑衣人身后,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送亲队伍。

  秦沧满脸震惊,他转头看了一眼白杨,又看了一眼送亲队伍。

  这老神婆自称媒婆,不知道为什么,却似乎本来不该在这个队伍中,而是悄悄混了进去。

  估计今夜他们就要启程,机不可失,犹豫的时间只有一秒,秦沧一咬牙,把夜行衣的兜帽往头上一蒙,也跟了上去。

  他想偷偷看一眼后面胡姑娘他们的反应,后背传来一阵触感,有人在他背上一笔一划地写道:勿回头。

  白杨的后背就在他前面,秦沧头皮发麻,梗着脖子,伸手向后挥舞,突然间手被另一只微量的手抓住。

  那个人在他的手心,慢慢又写了一个”胡”字。

  胡姑娘!

  她怎么能跟上来的?

  钱易在不在?

  纵使心里万般疑惑,但秦沧是个很听劝的人,回握了一下胡姑娘的手,摆出黑衣人一般的姿态,同样目不斜视地向渔船走去。

  花轿在渔船面前停住了,几个黑衣人沉默而迅速地掀开轿门,将身着华服的女子抱出来。

  那些女子身上穿的衣服很像跳月节的礼服,白杨的夜行衣下,露出来同样的一角。

  两艘渔船上亮起灯,秦沧偷偷瞥了一眼,渔船四周的围栏上也有和花轿同样花纹的铃铛。

  人面蛇身,水草缠绕,串在风中发出一阵阵轻灵的声响。

  女子们分别被送往两个渔船,秦沧跟的着白杨,白杨跟着老神婆,进了第二艘船,这艘船上似乎只有两位祭品。

  船舱闭合后,四周一片漆黑,所有人盘腿坐在黑暗里,既不点灯,也不交谈。

  秦沧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砰砰直跳,外面传来沉重的起锚声,船身轻微晃动,发出木头的声响,过了不久,渔船似乎已经行驶到了水面上。

  好在上船的几人都挨在一起,可以相互在手心上写字传话。

  白杨写道:等

  秦沧:钱易呢

  胡姑娘:小船接应

  他还想问胡姑娘为什么会和钱易一会儿来,又是怎么跟上来的,但是怕动作太多会被发现,于是只是在她手心写道:跟着我,别害怕。

  胡姑娘没回音,秦沧手试探性地没把手收回去,胡姑娘竟也没拒绝,任由他握着。

  过了没一会儿,规律地摇晃感减缓了下来,货舱吱呀了一声,漆黑的天花板上泄出来一丝朦胧的灯光,紧接着仓顶上的出口被抬起,秦沧眯起眼睛,藏在兜帽里的眼睛悄悄向上看,一架木梯从上方放下来,紧接着又是一阵摇铃声。

  这铃声并不如之前一般空灵,反而有些刺耳,他的脑袋却仿佛猛然清醒了一般。

  周遭的黑衣人有人咳嗽了几声,有人打了个喷嚏,开始活动筋骨。

  有人蹲在木梯尽头,沉声冲下面道:”上来,准备祭祀。“

  白杨率先混进爬梯子的队列中,秦沧和胡姑娘紧随其后。

  她迅速走向船头,祭品只有一个黑衣人看守,黑衣人转过来,还未说什么,就被白杨捂着嘴打晕。

  河心夜雾浓重,船上人相隔远一些的都看不清脸,没人发现这一幕。

  她迅速扒了夜行衣,裹在白柳身上,转头道:“带着她躲起来。”说罢自己躺在了白柳刚才的位置。

  秦沧点头,眼神却在寻找老神婆。

  本来他们的计划是,白杨换掉白柳,钱易接应。

  他虽驾驶的是一艘小船,为防止被发现,还需和渔船保持一段距离,白杨落水后自己游一小段,再和钱易会和。

  而秦沧的任务,就是带着白柳躲在船舱,直到返航。

  若是不出差错,这个计划是有机会成功的,但老神婆似乎是祭祀计划外的一环,不知道她上船来做什么,但秦沧直觉得盯好她。

  可如此一来,人就不够用了。

  秦沧心里纠结,带着胡姑娘有惊无险地回到船舱,他一咬牙,快速道:“胡姑娘,我得上去看着老神婆,能帮我照看一下这边吗?“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玉镯子戴在胡姑娘手腕上:”黑衣人一时半会儿不会下来,这是护身符,能抵一命,若你有危险,我能感应到。“

  他自知胡姑娘没义务帮他,只能赌她理解自己,来不及多说,秦沧深深看她一眼,从梯子爬出货舱。

  河面上有淡淡的水汽,挂在掌舵舱上的灯并不足以照亮整个船只。

  行驶了片刻,有人拿着船灯晃了晃,那种刺耳的铃声再次响起,有人道:“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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