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抽烟?”

  便利店的白炽灯亮得晃眼,连带着地板也锃光瓦亮,能清晰地倒映人影。

  顾勉掂量了下男孩递给的烟盒,掀了掀眼皮,停顿几秒,他说,“如溪哥,我今年十八岁了。”

  谢如溪斟酌道:“我只是有点意外。”

  顾勉指腹摩挲烟盒的棱角,微刺的触感,“所以你要告诉我哥吗?”

  “什么?”谢如溪一愣,随后无奈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思绪?”

  他对上顾勉的目光,话语凝滞了一下,“不会说的。”

  “哦。”

  顾勉将烟盒收好,低头看着男孩,对方额头肿了个红包,眼眶红红的,明显哭过。

  他问:“怎么弄的?”

  男孩声音还有点哭腔,“摔了一跤。”

  “怎么摔的?”顾勉倚靠着柜台,漫不经心地说,“扔‘地雷’自己吓到自己?”

  男孩震惊,“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知道你妈妈打了你屁股。”

  男孩呆住了。

  顾勉眸色微敛,低声说:“伸手。”

  男孩照做。

  顾勉半蹲下来,指了指对方的脖颈,“以后别总是玩‘地雷’,这里也刮伤了,渗血丝,找你妈妈处理一下。”

  他说着,将剩下的酬金递给男孩。

  男孩眼睛瞬间发亮,顾不得对方说的话,小手攥得紧紧的,不住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突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到顾勉面前,掌心有一张白色的创口贴。

  谢如溪清润的嗓音响起,“小朋友,我替你贴上,好不好?”

  男孩注意力早已跑去别的地方,闻言,爽快应下,“好!”

  顾勉沉默地看着谢如溪弯腰,撕开创口贴的包装,手指的骨节微微凸起,他先将黏面的白纸折成一半掀起,对准男孩的伤口,朝上面贴去。

  顾勉一把抓住谢如溪的手腕。

  “怎么了?”谢如溪侧过头,不解地问。

  顾勉盯着谢如溪后面的货架,慢慢放开手,“没事,你继续。”

  谢如溪手指微蜷,没说什么,继续刚刚的动作。

  “小朋友,如果今天晚上洗澡,这个创口贴要记得换……”谢如溪抚平创口贴的褶皱,轻声叮嘱。

  “咔”,轻微的声响。

  谢如溪来不及反应,一股力量将他扯过去,额头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乒呤乓啷——

  口香糖的架子掉了下来,砸到地板,一片狼藉。

  “小勉……”谢如溪回过神,搭在顾勉肩膀的手松开。

  他看了眼旁边的地板,眉心一跳,心有余悸。

  不敢想象砸到他脑袋会是什么场景。

  男孩也被拉开了,正傻傻地坐在地上。

  ——顾勉一手一个人,把男孩和谢如溪一起拽过来。

  “安安!!!”慌乱的中年女人从侧门出来,完全没有在意满地的狼藉,将地板的男孩一把抱起,左看右看,没发现伤口。

  她松了口气,怒气也瞬间膨胀,“高泽安!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乱碰店里的东西!不要在店里乱跑!你是不是皮痒了?!”

  女人穿着便利店的工作服,明显在这里工作。

  男孩眼眶积蓄泪水,放声大哭,“没有……我没有……”

  谢如溪蹙眉,出声:“抱歉,打扰一下,这个货架是自己落下来的,和小朋友没有关系。”

  女人的怒气一滞,转过头,看着谢如溪,脸上涌现讪讪的情绪:“是这样吗?我……”

  她又看了看男孩,放缓语气,“安安,是妈妈错怪你了,你别哭,男子汉不要哭。”

  男孩哭得停不下来,甚至打嗝,“不是我弄的……我就是说不是我弄的……你就会冤枉我……你去看视频……就知道不是我、你每次都这样……”

  他像把以前的委屈也哭了出来,泪水哗哗直流。

  女人愈发愧疚,低下头,哄道:“哎,是妈妈的错。明天妈妈带你去买奥特曼的卡,不哭了不哭了……”

  男孩总算止住了哭声,眼睛肿得像核桃,瘪着嘴,扭过头,一言不发。

  “哎呦,安安真乖。明天就去买多几套卡片,好吗?”

  “……”

  “安安?”

  “……”

  “原谅妈妈,我的乖安安?”

  “嗯。”

  ……

  “今晚谢谢你。”谢如溪眉眼低垂,轻声道谢,“如果不是你,我今天估计要进医院了。”

  顾勉慢慢走着,眼睛落在街道的电话亭,淡声说:“嗯,不客气。”

  “你的手臂没事吧?”

  “没事。”顾勉看了眼自己的手臂,“没出血,只是有点擦痕。”

  谢如溪凝神,伸手挡了挡,“等下,这是不是……有点血迹?”

  顾勉抬起手肘,随口道:“哦,不碍事,一点点而已。”

  谢如溪低声说:“好险不是铁架,是塑料的,不然……”他抿了抿唇,“我给你贴个创口贴?”

  “我自己来就行。”

  谢如溪便把创口贴递给对方。

  顾勉忽然问:“你的数据线买了吗?”

  谢如溪神色一滞,明显是忘了。

  “没……”他特意绕来便利店就是为了买数据线,而顾勉说刚好有东西要买,他们就一起去了便利店。

  顾勉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喏,你看看这个合适吗?”

  ——是数据线。

  谢如溪眼睫颤了颤,“这哪来的?”

  “我哥买的吧。”顾勉歪了歪头。

  “啊?”

  顾勉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旧出租屋里的,刚刚发现我顺手带出来了。”

  “估计他买的,或者芽芽姐,包装还没拆,扔在沙发角落。”

  谢如溪失语,这也是够巧的。

  “这样啊……”

  顾勉问:“合适吗?”

  “合适。”

  顾勉颌首,“行,那你就用吧。”

  谢如溪捏紧盒子,轻声应道:“嗯……”

  -

  时间太晚了,顾勉没有回学校的宿舍,随便在外面的酒店开了间房。

  房间内的加湿器在响动,空气里涌动着淡淡的精油香气,深秋的傍晚气温骤降,微凉的风吹起窗台的帘子,流苏左右摇摆。

  顾勉没有困意,静静地坐在阳台的凳子上,仰望着漆黑的夜空,面容如月色般沉静、平和。

  他眼眸半阖,回忆便利店发生的事情。

  果然……哪怕特意换了地点,类似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那出发点是什么?

  顾勉指关节轻敲桌面,思索着,只要当事人做某件事的最初诱因不变,总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男孩没有在楼道遇到谢如溪,男孩不在滑滑梯玩耍,男孩没有在玩“地雷”……

  但男孩受伤了,谢如溪还是帮助了男孩,那落下的物体——

  依旧落下了。

  顾勉睁眼,指腹按住烟盒的一角,慢慢用力,指节曲起,眼底暗色涌动。

  “啪——”打火机的盖子掀开,幽蓝的火芯在黑夜亮起,尾端摇曳。

  顾勉咬着一根烟,微微凑近,烟尾抹上猩红。

  他的面容在烟雾缭绕中,模糊不清。

  顾勉一直觉得尼古丁只能麻痹神经,凭造幻觉,除了一时的逃避,并无任何益处。

  但自从哥哥离世后,偶尔的放纵,让他能理解世界的香烟为什么卖得如此畅销、堪称经久不衰的原因。

  “谢如溪……”顾勉低低呢喃。

  假如芽芽姐依旧不可避免地离世,哥哥还是会陷入消沉,而谢如溪还是遇上了人渣,落到上辈子的境地,哥哥必然不会置之不理,甚至会更加坚定地伸出援手……

  顾勉皱眉,而这样的话……最后的结果似乎潜藏着某种可能性。

  那该怎么办呢?

  掐断谢如溪那边的“诱因”?

  让对方没有机会和哥哥彼此安慰……

  顾勉指间的烟尾几乎看不见火光,积了很厚的一层灰。

  最后,他将烟碾灭在烟灰缸。

  ——除非让谢如溪谈恋爱不遇上人渣。

  顾勉眯起眼睛,这听起来不太现实啊。

  人性多变,很多人往往连自己都管不住,更何况寄希望于他人能管束自己?